荏南回来不久就发现江庆之有些不对。

开始时并无异状,每夜大哥甚至比她还要先睡着,大概是因为即便心志坚定的江庆之,在她离开的四百多个日夜里,也绷紧到了极限。如今,她回来了,他也不再需要靠烟酒在深夜打发漫长的时间,而是尽量将公务压缩在白日,每晚都早早陪她洗漱共眠。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荏南便发现了异状。

她在外波折时吃食并无保障,有什么吃什么,尤其蛋奶更是难寻,因此身上落下了些病症,夜里有时腿上会抽疼,如果恰好遇到她睡得浅时,就会惊醒过来。

每一次醒来,她还在迷茫当中,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替她轻轻揉着,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背拍着、哄着,她便又在这种模模糊糊的摇晃中慢慢睡着了。

次数一多,荏南便觉得有些不对,她知道江庆之向来警醒,自打他成年起,伴着他入眠的不是别的,而是枕头底下那块冰冷的硬铁,即便如此,他回应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和夜里狩猎的狮子一样,从未真正有一刻放松。

若大哥想要瞒,便能瞒得密不透风,一点真心都不透露,这一点荏南最清楚,也最会对付,生来便是天作地造的相克,多一寸少一寸都没那么刚好。

她最会装乖。

自小在大哥这样眼明心亮的人手底下讨生活,荏南多少也修炼出了几招小聪明,她最擅长的除了装乖,便是装睡。

小时候,大哥总是在深夜工作完之后来看看她睡得好不好,或是帮她掖掖被子,或是将她忘了关的北窗轻轻合上。一开始她懵懂无知,等长到了青春年岁,有了隐秘心事,便舍不得这点潜在底下的关怀,为此她开始试着装睡,学会如何放缓呼吸,如何让眼皮分毫不动,如何让胸膛轻柔地起伏。她把自己伪装成毫无防备的猎物,才能在黑夜里捕捉到日益与她划开界限的大哥的这份似是而非的温柔。

如今,她又把这份本事用在了江庆之身上,早早便上了床,一副困倦的样子,没多久呼吸就沉缓下来。荏南闭着眼,感觉到光暗了下来,整个房间都陷入静谧的黑暗中,接着床垫轻轻沉了下,大哥似乎也躺了下来。

她耐心地等着身旁安静下来,却始终等不来大哥绵长的呼吸,在黑暗里时间变得更长,长到她终于露出了马脚。

“睡不着吗?”

荏南在一片黑暗里听见大哥的声音,清醒得不带一丝情绪,她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自己太过在意,以至于到后来都忘记了自己的伪装,被大哥抓了个正着,只得装作刚醒的样子,含含糊糊地说道:“二哥今天带回来了些正山小种,松针熏的,我忍不住多饮了几杯。”她毫不愧疚地将明之拖下了水,祸水东引。

“他都是要出来担事的人了,做事还这般毛躁,就这样看着你喝吗?”江庆之丝毫不提荏南也是成年已久还在外游历过好一段日子的人,只将责任一概甩给了自家胞弟。若明之在这里,怕是要不顾交际场上翩翩公子的形象,诉一诉这黑心囡囡和偏心眼子大哥了。

可惜他不在,只能被荏南借着枕畔人的便利狠狠栽赃了一番,将这事糊弄了过去。

荏南不仅要栽赃,第二日还去找了苦主帮她圆谎。明之彼时正急着出门,一身的光鲜,头发梳得齐整,一身又细又软的开司米西装,连小羊皮的手套尖都透露着一股子花孔雀的招摇味,眼瞧着就知道又要出去搅风搅雨,却硬生生被荏南拖着手臂扯住了。

“撒开,撒开。”明之刚提了点声音,忽然警觉地望了眼楼上,把音量又降了下来,侧过身子颇有些嫌弃地看着囡囡,说道,“你莫来害我,要是被大哥瞧见你这拖油瓶的没出息样,又得来找我撒气了。”

“不管,我昨晚装睡被抓了个正着,说是你给的正山小种,若是大哥问起来,你别露馅。”荏南干脆吊在明之的胳膊上,死赖着不放手。

明之听了就头痛,伸出手给了荏南一下特脆的脑嘣,语气中带上些无赖,道:“你撒的什么劳什子谎,你什么时候见我喝过正山小种?我平日里酒都喝不过来,哪还有胃口装茶?”他又劝她道,“莫挣扎了,大哥自小看你长大,你少弄些花样,老实认错便是。”

“不行。”荏南越拽越紧,表情越发坚定,“我还没弄明白,哪能在这儿就折戟沉沙。”

明之看着自己的开司米西装都快皱成坛子里的梅干菜了,颇为心疼地摘了手套敲了囡囡脑袋一下,道:“赶紧折了,别来害我。”

荏南哪是那么好打发的,跟个千斤秤砣一样吊在明之身上,叫他寸步难行,最后明之只好松了口,问道:“你要弄明白什么?如今大哥一颗心都叫你搓揉捏扁,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这回荏南不吭声了,眉宇间是淡淡的郁色,并不像胡闹的样子。她沉默得越久,反而叫明之终于正眼看她,那股子眉眼里从来遮不住的浪**褪了下去,多了些肃色冷杀,瞧上去倒有几分像江庆之平日的模样。

“说,若是你兜不住的事,更是要说。”他语气平淡,话里的意思却重。

荏南稍稍松开了些,看着明之的眼睛,说道:“倒不是什么塌天的事,只是……我也不确定,大哥他晚上……似乎都没怎么睡过。”

这话倒叫明之挑了眉毛,神色也松了下来,不过是睡不着罢了,荏南不在时他看多了,大哥就没有几夜是睡过囫囵觉的,于是随口问道:“怎么,他那安眠药不管用了?”

荏南一愣,问道:“什么安眠药,他何时吃安眠药了?”

她脸上是全然不知的焦急,手指捏在明之的臂上不自觉攥紧了,明之低头扫了一眼,接着便抬眼对她说:“你走后没多久,大哥便开始靠烟酒撑着,后来就吃安眠药,所以才一年多我便和你说火候够了,该回来了,怕时间长了,大哥这个没出息的真撑不住。”他又睨了她一眼,问道,“如今你都回来了,可比什么药都好使,我还以为他早该好了,难道是落下病根了?”

明之没有等来半点回音,不用看就知道荏南此刻一定心中绞痛,说不定还生出了后悔。这样好看的戏他可绝不会错过,干脆火上浇油,问道:“若知道今日,当初还走吗?”

听了他这话,荏南抬起了头,脸上有些白,但那双眼睛和月下被河水洗过的石子一样清亮亮的,声音有些颤却毫不动摇:“走。”

“走的话,不过痛个一时,乖乖听话,才叫他和我都痛一辈子。”

明之笑着叹了一句:“我早知道,比起大哥,囡囡你才是真狠心的那个。”

话音刚落,明之眼神一转,道:“想要同大哥玩心眼,十个你捆一起怕都是不够的,可大哥从不在你身上玩心眼,若有谁能从他嘴里撬出实话,恐怕也就只有你了。与其左右试探,不如直接问的好,他的药之前锁在书房的抽屉里,我带你去拿。”

荏南还有些犹豫,便被二哥提了起来带去了书房。明之没给她踌躇的时间,立时便将西装上的金刚石胸针取了下来,毫不吝惜地折弯了些,三两下就将抽屉打开了。

里面有几份掩起来的文件,还有装着药片的玻璃瓶,瞧着已经吃了一半,荏南拿了起来,正午的阳光从玻璃窗里透了进来,在棕色玻璃瓶上反射出冷光,刺进她的眼底。

明之的眼神从那几份文件上扫过,他伸手将那瓶子接了过来,看了眼,说道:“他最近应该没吃,上次锁进来时就差不多半瓶,如今还是这么多。”接着,明之的口气变得有些玩味,“看来不是药不管用,是大哥刻意不吃,存心叫自己睡不着,多半又是因为你才瞎折腾。我不蹚这趟浑水了,你二哥有正事要做。”

说罢,他便用羊皮手套轻轻抽了下荏南,示意她出去。荏南有些浑浑噩噩,顺着走了几步,手里还握着那只瓶子,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坐在那张檀木桌前的明之。他不过二十出头,一身倜傥风流相,从头发丝到指尖都似足了不事稼穑、脂膏自润的富贵浪**子。当阳光透过窗外的爬山虎照进来,投下摇晃的光影,将明之笼罩在一片波光之中,逐渐模糊了他的面容,将那身风流褪了,他整个人隐在阴影里,慵懒地靠着椅背,指尖搭在檀木沉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雕花浮纹,发出轻轻的嗒嗒声。

她莫名想起那夜送走自己时的二哥,也是这样一副寻常样子,将她推了一把,笑着说了一句“去吧”,待她走远了些,才从明之的眼底瞧出些风波,仿佛在看她,却又不在看她,不像是她亲近的二哥,倒像是砸了冰河从底下浮上来的剑,终于反射出冷沁沁的锋芒。

“二哥。”她轻轻开口叫了一声。

“嗯?”明之直起身来,看向她,轻轻问了一声。

“这次,你找到你想要的了吗?”她直视着江明之,心中想着,这次大概又成了与他的交易了。

明之的眼神从桌前的文件上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抽屉里那个极不起眼的小小印章上,他再抬头时,语气已轻松又快意:“当然,我想要的,从来都能谋得到。”

荏南歪了歪头,说道:“你知道的吧,今日在这书房里的所有事,我都会一字不漏地告诉大哥。”

谁料江明之却笑了,眼尾带着锐色的风流,仿佛藏在杜鹃花里的匕首,笑着同她说:“我怕的是你不说。”

荏南瞧着这个并不熟悉的明之,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或许以后她会越来越常看见二哥的这一面,他坐在那张椅子上,隐在阴影里,看着倒越发像年轻时的大哥了。

她轻轻地合上门,将明之一个人留在了书房。

当晚。

江庆之在外有应酬,回来时已近深夜。他之前特意打过电话吩咐荏南先休息,因此当轿车静静驶入时,江公馆的灯都已熄了。

木楼梯发出细细声响,黑暗中他伸出手沿着温润的木质扶手拾级而上,整座楼都沉寂在一片静谧的安睡中。江庆之将动作放得极轻,连夜风都未打扰,登上最后一级阶梯后,走廊尽头亮了点微光,是荏南为他留了盏灯。

江庆之在这片小小的光晕里放下满身的风霜,带着茧的手指触上冰凉的金属,转动黄铜门锁,推开了房门,呼吸放缓了一分。

房间笼罩在柔软的昏黄里,琉璃贝壳样的墙灯投射着光,荏南陷在被羽绒堆起来的高床里,黑发蜿蜒地披散开来,胸膛微微起伏着,连呼吸都变得悠长,显然已经睡得很沉。

江庆之在床边坐了下来,挨着睡梦中的荏南,她的掌心就这样轻轻在他面前摊开,被拢在被子里的膝盖抵着他的膝头。江庆之专注地看着,仿佛眼前是一个梦,冰凉的镜片也被这片昏黄晕染得温柔起来,他的眼神藏在薄薄的玻璃后,不可抑制地变得柔软。

江庆之看了很久,久到桌上“嗒嗒”走着的黄铜指针都累了,他才伸手,轻轻地覆在了荏南的锁骨下方。

扑通,扑通,扑通……

那里在跳着。

江庆之终于叹了口气,只短短一声,却含着数不清的愧与痛。

“你怕我死?”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荏南的声音,她睁开了眼,语气中没有一点困意,只充满了疲倦和了然,一双眼睛锁住江庆之,不给任何辩解的空间。荏南向来是柔弱的、乖顺的,此刻却像个手执利剑的女神,将他钉死在这短暂的沉默中。

她坐了起来,黑发披散在肩头,丝裙在身旁漫开,整个人透着倔强和锋利,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棕色的玻璃瓶,里面的黄色药片看着就叫人舌尖发苦,她将那东西举到他面前,问:“你原来吃安眠药,是因为我不在。现在不吃药也不肯睡,是怕我死,对吗?”

他没有立刻答话,柔软的眼神又退回到那副冰凉的镜片之后,面上没有任何波动,依然是那个风云从旁过、泰山塌于前而巍然不动的江庆之,伸出手就要将那瓶药拿回来。

可荏南不让,她倔得很,指尖因为死死握住那瓶药都有些发白,皮肤和玻璃摩擦着发出难听的滋滋声,整个人都显得单薄又脆弱,偏偏那乌发里露出的一双眼睛亮得很,半步都不肯让。

“拿过来。”

江庆之终于开口,却只是避重就轻的三个字,手上不停,依然要去取那个瓶子,他真用了些劲,荏南是无论如何敌不过的,最后只能死死用指尖抓住,仿佛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眼睛紧紧盯着大哥,在黑夜里闪耀着碎钻一样的水光。

那只棕色玻璃瓶在二人手里僵持着,荏南疯了一样往回夺,眼看着就要脱手摔个粉碎,江庆之松了手,说道:“别弄碎了,伤了自己。”

他的手刚刚一动,还未撤回,便被荏南牵住了袖口,这一刻她仿佛变回了最初时的囡囡,在雨天里藤蔓低垂的墙下等着大哥的车来,只为与他在院子里短暂共行于一把伞下,只敢借着大雨悄悄挽上他的手肘,连动作都放轻,怕叫他察觉。

荏南泪盈于睫,乌密密的睫毛上闪着碎光,抬头看着大哥,声音也变得低了下来:“大哥,你后悔了吗,你是不是后悔了?”

“即便到了现在,你还是想让我去过那太平日子,叫我嫁给二哥,不过是被我逼的,逼得你没了办法,所以你就这样夜夜折磨自己?”

她握住江庆之袖口的手指越发攥紧,用力到有些颤抖,指尖都在发冷。

下一刻,她的指尖便被江庆之握住,全部拢了进去,包在掌心里。荏南有些不敢抬头看,只听见大哥的声音,带着些无奈,仿佛是向她认输。

“我不后悔,我不会后悔。”

荏南的泪落了下来,滴在棉床单上,晕开一个浅浅的圈,但她仍不肯看江庆之,将剩余的理智归拢,维持住自己的冷硬,逼问道:“莫骗我,难道我说的不对?你每天夜里都不肯合眼,是为了什么?你方才盯着我,非要听我的心跳,又是为了什么?你哄孩子那套用不到我身上了。”

下一刻,荏南被江庆之整个拉扯到怀里,江庆之低下了头颅,侧耳贴在荏南的心口上,听着她的心跳。

这是个近乎示弱的姿态,从无软肋的江庆之此刻将所有的高傲都在她面前折碎,他的发刺着她的心口,让她觉得有些刺痒。然而,江庆之这难得的示弱姿态让她有些谎,也有些怜惜,她伸手抱住了他,将胸膛里那颗怦怦跳着的心脏与他共享。

“有一件事你说得对,我确实……”江庆之难得语塞了,半天才道,“我想你平安。”

荏南的呼吸变粗了些,她与他隔开些距离,便又听见他说:“但我不会放手。”

江庆之搂住她腰的手环得紧了些,与她的心口靠得更近,眉眼低了下来,埋在她怀中,叫她看不清面目,只能听见大哥的声音里多了些自讽的苦涩。

“在你心中,我大概快成了只求功德圆满的菩萨,动心忍性,无欲无念。”

“但我不是,囡囡,我只是再自私不过的一介俗人。”

大哥几乎从未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荏南沉默了许久,才有些怜惜地伸手拂过他低垂的眉眼,指尖插入他的黑发中,以一个女人而非妹妹的姿态将他纳入怀中。

“这不叫自私,这叫成全,大哥,你就当作成全囡囡,就当是我逼你的。反正若不是我用尽心思、百般算计,你也不会落我手里。”

荏南眼中还含着泪,却轻笑着安慰起他来,剖析内心、示弱自讽的江庆之对她来说太陌生,也太穿心刺骨,叫她下意识地便想安慰大哥,连生气都顾不上了。

“不。”

江庆之的声音疲惫而又坚定,他终于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眼神再无遮掩地看着荏南,卸去了所有的尊严与伪装,只剩下**裸的他自己。

“我做过梦,不止一次。”

“即便你没动手,即便你嫁给明之,即便你真的成了所有人眼里我再也不能触碰的人,最后我依然会把你夺过来。”

“你问我为什么不睡,因为我不想再回到那个梦里。”

“我便是这样卑劣的人,用所谓的平安把你推开,又按捺不住地将你抢走。”

“囡囡,我就是这样的人。”

荏南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大哥,看着这个显得有些陌生的男人,这个在她面前吐露着心底阴私的凡人。

神女伸出手,拯救了她的信徒。

“我知道。”

她抚摸过江庆之的眉眼,停留在他的太阳穴,感受着那里汩汩的跃动。此刻,她便是救赎,她便是慈悲。

“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在你向自己承认之前我就知道了。我坚信着,期望着,没有一刻怀疑过,只有相信这一点,才支撑着我离开你,也支撑着我活下去。”

“你说得没错,在我心里,你快成了完美无缺的神。如果可以,那就让我做你那点唯一的私心,没有别人,没有他物。”

“只有我,是你的弱点。”她将额头贴上江庆之,眼睛与他相对,毫不闪躲地看着他,“睡吧,没关系的,我哪里也不会去,何时也不会走。”

那夜,江庆之终于在荏南的怀中沉沉睡去,再未有梦,只有她的体温始终熨着,一夜好眠。

第二日,江明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丝质睡衣潦草地挂在身上,还露出了点胸膛,瞧着就十分不正经,头发散乱地垂在眉眼上,端了杯咖啡小口喝着,连眼睛都还未彻底睁开,趿拉着拖鞋进了饭厅。

他一进去,睁不开的眼睛就彻底睁开了,本以为自家大哥早该去公司了,却没想到长长的黑檀木桌后就坐着江庆之,头发梳得齐整,身上的西装连个褶子都没有,看着像是主持会议一般正经,手里却拿了筷子正吃着一碗热腾腾的面。

见明之过来,江庆之抬了头,镜片后的眼神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提了筷子指了身边座位,示意明之坐下。

荏南在厨房听到动静,半探了身子出来,还像模像样地系了条围裙,热热闹闹地同明之说:“二哥,坐下吧,我给你也煮碗面,我的手艺挺好的,你放心吃。”

明之半边眉毛挑了起来,眼神在大哥和荏南间打了个转,接着将咖啡一放,安安心心地坐了下来,斜靠着椅背,姿态放松极了。江庆之睨了他一眼,对着浪**子模样的弟弟并未多加赘言,反而吃面的动作快了些。

明之见他这样,更加确信大概是囡囡又搞定了这个老古板,越发放下心来,懒懒散散地饮了口咖啡,刚松下来就听见大哥发话了。

“东西拿到了?”

江明之的手顿了下,接着才将杯子稳稳地放到了桌上,抬起眼来,没有丝毫闪避,那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去了总是招摇的风情,坦坦****地望着江庆之,说道:“托囡囡的福,都拿到了。”

“嗯。”江庆之并没有半分气恼或责备的意思,只简略地颔了颔首,三两下将那碗面全吃掉了,抬腕看了看表,便起身打算要走。

他一动,江明之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规规矩矩要送,却被他摁住了肩,稍一用力便让明之坐了回去。

“下次要什么便直接开口,要走这条路,那这世上诸事没有你不可利用的,包括我。”

“但有一样,你不许动。”

这是江庆之以兄长和江家家长的身份下的命令,亦是警告。

江明之沉默了一瞬,接着才说道:“知道了,大哥。”他又轻笑起来,桃花眼弯弯,调侃道,“我便知道囡囡是个漏勺,这才不到一晚,她就吐了个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江庆之是个护短的人,且是个偏心眼的护短人,头都未低,只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正合你意,你特意带着她去,不就是想借她投石问路吗?”

他俩的对话正好被端着热腾腾的面进来的荏南听见,她将面碗往二哥的眼前一放,放稳了之后才气呼呼地说:“我是漏勺,你便是筛子,成天八千个心眼子用在自家人身上,还不如我这个漏勺。”

明之指着她,笑骂道:“好呀,我便知道你是个过河拆桥的,如今不是昨日找我时那副苦巴巴的可怜样了,小心下次我再也不帮你,让你自己吃苦头去。”

“不帮就不帮,你不帮我,我就找大哥告状去。”荏南一点不怕,立刻回嘴。

“都是要做新妇的人,哪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告状,也不害臊。”江明之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热乎乎的面条,烫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再刺一句荏南。

“我自小便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荏南半点不落下风。

“告状也没用,我可是大哥的亲弟弟。”

“有用,我可是他太太。”

“你还未做新妇,面皮就比城墙拐角还厚。”

二人斗嘴斗个不停,江庆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出了饭厅,直到了门廊时都还能听见两个冤家吵闹的声音。廊上的花窗玻璃漏下绮艳的光,点在他眼下,晕开一片霞蔚,就在这一瞬间,恰好照亮了他于无人处露出的一点笑意。

他打开门,走进风雨里,将身后一室的牵挂藏于背后,妥善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