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后袖着手,神色淡漠,没有一丝感情:“遆重合,你可不要怪我们,我们只是秉公持法,毕竟,你犯下的罪孽难以服众,与其让你白白占着佛心舍利的身份享着不劳而获的好处,任性而为,逃避罪责,不如让我儿替你应对三百年之劫。”说着,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了相宜仙子。

相宜仙子显然也在紧张遆重合的处境,目光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他不离,注意到仙后冷飕飕的视线,脊背不由一凉,急忙垂下眼,不敢多说什么。

而人群里,瘟神带着龙润侧身挤进离刑台最近的位置,她皱紧眉,藏在袖底下的手凝起一层阴暗色的气流,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扭头,见龙润冲她摇摇头,瘟神冷下脸,无动于衷。而龙润在此时小声说道:“降魔杵我已交给了和衣,如果我没预料错的话,和衣不像是成魔之人。”

瘟神目光一闪,看向龙润。

龙润沉静道:“如果重合这么容易死,那他就不是舍利转世了。”

瘟神皱眉,低头看自己的手,阴暗的气流早已消散。龙润舒了口气,再次望向遆重合,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阵法早已启动,每条阵线上都溢发出粉紫色的光芒,遆重合缓缓睁开赤红的双眸,眼神充满着仇恨,透过光怪陆离的阵法光色,瞪着周围一圈人,他们看上去道貌岸然,一个个心肠歹毒。说什么恩典,他们分明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还封印了他的记忆,如此恶毒虚伪!如今,还想要霸占他的躯体,把天子的魂魄换进去,那他呢?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这么痛……

就这么白白虚度光阴,在悔恨之中受到强行压制,连自己的命运也掌握不住?

不,他绝不能认输!

他站在肮脏的刑台上,立于阵法中央,充耳不闻仙帝那念念有词的咒诀,举起两只拳头,使劲捶打。可是没用,那阵法固若金汤,没有一丝损坏。仙后冷眼看着,仿佛在看一只蚂蚁如何撼动大树,除了与遆重合关系较好的瘟神与雨神,仙神里竟是没有一个担心他的。

原本可以担心他的杜若,也早已不在了。

真的会死吗?遆重合很不甘心,绝望之中,他瞥到阵法的一个方位闪过一小团金色的影子,眉头一跳,是它……

金龙晃动着尾巴,对上遆重合的视线,胡须飘动,嘴巴一张一合,用口型说:快走。

遆重合额头上的印记早就消失了,脸色僵硬,眼睛发酸,但还是看懂了金龙的话。他也用口型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不敢出声,免得被听觉灵敏的仙帝发现。

金龙回答:雨神和瘟神。

遆重合瞥一眼阵外的两人,心下了然。

这献祭阵要是多一个人,哪怕是一条龙,那么,新来的魂魄就可能从中随机选择,要么选仙身,要么选龙身。但他不想再牵连更多的人了,龙也一样。他怎能忍心看着金龙变成另一副样子?他做不到。

可这金龙偏是个死心眼,无论遆重合苦劝多少次,它死活不愿离开。它道:仙君,是我让他们帮我的,你一定要出去。

傻瓜……可是,他的心还是生出了几分暖意。

要是他能有更多的力量就好了,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献祭阵启,不可停息。若要停息,必有魂易。

阵法的仙气与灵力愈来愈浓重,只见眼前一道紫光刺痛眼睛,遆重合觉着自身轻飘飘的,好像在睡梦中。

“仙君,仙君,这是在哪啊?”金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遆重合把眼一睁,见自己身在一团紫雾中,周围一片混沌。

“这里是……”他皱紧了眉。

金龙窜到了遆重合的肩头,尾巴晃了晃:“这不会是阵法产生的幻象吧?老子还是第一次遇上献祭阵,没想到被夺舍前,还要先经历一把紫色的世界。”

遆重合不敢怠慢,毕竟这是仙帝亲自设的法阵,谁知道有什么问题,他说:“金龙,万事小心为是,你还是躲到我怀里来吧。”

“仙君,老子才不怕那什么夺舍呢,老子可是一条滑溜的火龙,就算有魂魄上身,老子也能把它滑出去。”金龙嘴里说着玩笑,可心里其实怕得很,下一刻就钻进了遆重合的衣领中。

但它控制不住好奇心,从领口里钻出两个金色的爪子,冒出金黄色的头,东张西望,不住往外瞧着,长须飘来飘去,让遆重合想打好几个喷嚏。

遆重合本想把金龙的胡须按下去几根,谁知半空忽然掉落下一团透明的东西,金龙吓了一跳,倏地缩回了衣服里。

那模糊的东西飘在半空中,化出一个人形,遆重合辨认着眼前的人,问道:“金龙,你以前见过太子吗?”

“见过一次,怎么了吗?”金龙躲在衣服里闷声道。

“我不记得太子,你看这体型,是不是太子啊?”遆重合道。

金龙探出脑袋,一看到那东西就哇哇大叫:“啊,这是什么东西!啊,能出现在这里的一定是太子了!”

那太子魂魄本人似乎有点迷糊,不是献祭么,怎么还有一条龙?仔细想想,仙帝断然不肯定让他寄宿在一条龙上,他可是仙界的太子,当然要有人样。于是,他朝着遆重合飞来。

金龙吓得瑟瑟发抖,鼻涕流出来:“仙君,他过来了,啊,他要过来了!”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不怕的,遆重合在心里无奈的笑,面上却镇定,对着那魂魄道:“阁下既然想夺取我的身体,可知道我是谁?”

那魂魄不知道能不能说话,没有回答遆重合的话,径直飘了过来。

金龙大叫:“仙君,别跟他多废话,他可是要你命的!”

遆重合心下一沉,当机立断,握拳就朝那魂魄揍去,然而,那魂魄是虚的,拳头落上去,魂魄飘散开来,眨眼工夫又合上。

那魂魄聚拢起人形,立在遆重合面前,那头部明明十分模糊,可是好像有细微的波动。不知为何,遆重合觉得对方好像在嘲笑自己。然而他已经来不及猜想那么多,他的手上黏了对方一部分的魂魄,紧跟着,对方就贴了上来,挤进了仙身。

“啊,仙君!仙君!”金龙惊慌失措,耳边听得阵外传来的仙帝念咒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而遆重合身上也发出浅浅的紫光,有一缕陌生的冰凉的东西寸寸浸入脑海,伴随着钻心的痛意袭上头,眩晕而又痛苦。苍白的脸上的汗越出越多,他紧闭双目,这过程十分煎熬。

“仙君,这太子就是个强盗,你不能让他得逞啊!”金龙“呲溜”飞出了衣领,逃命似的游在空中,又回来一尾巴扇打遆重合的脸:“仙君,你快清醒!你是遆重合,不是什么太子!仙君,仙君啊!”

此刻,遆重合的内心深处已经打起了战争,因着体内的痛苦,他禁不住痛得欲裂的头,一条腿跪到了地上。

太子魂魄彻底进入了他的身体,他感到有一种力量牵制他在与世界剥离。

在他的体内,有两个魂魄在争斗,双方誓不甘休,要据占这唯一的仙身。

然而,太子魂魄虽然带有损伤,可是有阵法与仙帝不断念的法咒加持,逐渐壮大,比遆重合的魂魄强盛许多。遆重合起先还能撑下几招,可不久就处于劣势,那连续不断的咒声更是一种摧残,他毫无还手之力,徒有挨打的份。

而太子魂魄好像也感受到了胜利就在不远的前方,把遆重合的魂魄打趴下后,自己捏起拳头像猩猩一样锤锤胸膛,然而不一会就做出咳嗽的样子。

但遆重合没注意这些,太子魂魄霸占了大半仙身,势力慢慢扩展,怕是马上要将他挤出去了。

在此时刻,遆重合脑中尚有一丝清明,他不希望自己被任何人取代,更不愿被别人霸占自己的身份。

凭什么,他落到了这地步,还要和别人争抢生来就是自己的东西。弄到这狼狈样,为的是什么?

一个邪念在心里产生,随着头脑被狠敲的痛苦,这恨意越来越强烈。遆重合想起了自己的过去,那段艰难的岁月,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到如今,隔了一个虚假的风光霁月,就要重蹈覆辙了吗?

一步,走过了过往,一步,走过了今朝,而下一步,他该做好自己接下来的打算了。

想通的那一刻,遆重合的魂魄陡然发威,凝着一层黑气,从地上爬起,几个艰难的打斗,却似乎比之前要来的轻松,那烦人的咒诀对自己仿佛没那么大作用了。

遆重合锤扁了太子的魂魄。

在打碎太子魂魄的那一刻,无数魂丝化作晶莹碎片,如雪花飘舞着,纷涌而来。

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在脑海中重现,而且有了更完整的片段。

当然这些片段,是属于太子的。

二百五十年前,许多仙官落井下石,羞辱云舒上仙,有几个没事找事,每日变着法子捉弄于她,而太子也参与其中——这里面也有仙后怂恿诱导的因素,深受仙后影响,太子素来不喜云舒,嫌云舒上仙没刷干净恭桶,让她重新将整个太子宫里的恭桶重新刷一遍,有次刷子掉了,云舒弯下腰去捡,太子顺势抬脚狠狠踩断她的手指,事后又假装好心借膏药给她黏上,可云舒却因此落下后遗症——也亏得是仙体,不然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也是因此,那阵子云舒拿东西都不利索,容易碰落摔碎东西,经常让遆重合帮忙。太子还让仙界的小孩都不要和遆重合玩,哪怕是一块玩儿了也要想法戏弄他到哭,还连拐带骗从遆重合手里抢走了许多云舒送给儿子的好东西。

后来的火龙车事故,是因为太子看重了一个貌美的仙子,想要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把,又听信一个跟班谗言,找一个篾片扮演丑角来衬托自己高人一等——而这篾片,太子想到的第一个就是云舒。

他等了好久,总算见到云舒的身影,就驾着火龙车过去,本来他只是想吓唬一下那女仙,耍耍威风,顺带儿欺负一下遆重合,然而,他没料到自己驾驭不好火龙,导致这一场变故……

犯下这样的大罪,本该押赴诛仙刑地处以天雷刑的,可是仙后爱子心切,又给一些有威望的仙神打点,仙帝再避重就轻,将事情简化一下,让太子去魔界避避风头,日后再找机会立功回来。可是太子在魔界,好像尝到了报应,过上了当初和云舒类似的生活,做最低等的活,受魔卒差遣,好不容易爬上较高的位置,却被右护法给发现端倪,一下赐死……

太子的怨恨是颇重的,他觉得都是云舒的错,要不是云舒惹仙后生气,他也不会如此针对云舒,也不会想着吓唬云舒而让仙后高兴,也就不会出现那场意外了。他自认为,他所遭受的罪,都该归罪于云舒。云舒亏欠于他,而他霸占云舒儿子的躯壳,也是理所应当的。

得知这一切的遆重合,啼笑皆非,只觉得无比讽刺,而内心深处的,是更多的寒冷。

他曾经历无数的痛苦折磨,这些痛苦的严寒比在太子魔界受苦时还要强盛百倍,几乎刺痛了他的整个生命。云舒受人凌辱的时候,他每一刻都觉得煎熬。而这些煎熬,早就化作缕缕仇恨,将二百五十年的美好都化作泡影。

金龙还在为遆重合担忧,见仙君身上的紫光突然暴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仙”字几乎脱口而出,夹杂着泪意。可是,在紫光强盛得达到极致的那一刻,一股浓重而又汹涌的黑气取之而代,将紫光狠狠逼散。

这黑气来的突兀,竟带了极重的魔煞。

金龙见此,心里咯噔一下,莫非……

遆重合展臂痛声喊:“啊——”

那一瞬,周身爆溢出无穷魔气,周围的紫雾都通通散去,转瞬之间,看清了刑台。

天降黑莲,形态上的沾满血迹的白衣男子,一身被黑气萦绕,单膝跪在地上,在众人的喧哗中将头抬起,张开眼眸的那一刻,额头上的乌紫色印记显现,绽亮出邪恶的光。

他,如破茧而出的蝶,露出了崭新的面貌,脸上平添了几分邪气和阴郁。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场上的仙神都张口结舌。

随后,遆重合感觉自己站起来了,而且毫无阻碍地走出了这灵力强厚的法阵,而后手一掐,阵法以及摆满的灵石在一缕黑气下通通化为乌有!与此同时,还在念咒的仙帝受到反噬,腹内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喉间一股腥甜,禁不住喷出了一口血。

仙僚们目瞪口呆,遆重合不是被废除了法力,形同凡人吗,他怎么就走出来了?

天卫们神色一紧,纷纷拿起法器对着遆重合。

仙帝瞳仁一缩,捂住泛疼的胸口:“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连仙后也震惊得从座上站起,惊骇无比地望着那白衣之人,而后又心疼地注视着刑台上的某个地方,眼睛几乎要滴血。

遆重合没有回答,淡淡地看着仙帝,眼神深寒平静,

这目光让仙帝很不舒服,仙帝想到自己的身份,端起了威仪之态,声音却变得彻骨阴寒:“你以为,光凭自己的意志就能活下来了吗?即便是佛心舍利,也难逃一死。”

天幕阴暗下来,阴云密布,云端变成彻彻底底的黑沉沉,那是遆重合从没见过的黑暗,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仙神里有不少带夜明珠的,见状都掏了出来,不然此刻大伙儿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仙帝又冷声道:“你是圣物转世,我也一样能摧毁。”

“等一下,仙帝,我还有话要问!”仙后喊道,她目光一厉,恨声道,“遆重合,你是怎么逃脱献祭阵的?我儿的魂魄又去了哪里?你对我儿做了什么?”

遆重合没开口,衣领处却钻出一条金色的龙,晃悠着尾巴:“仙后,这说起来,也只能怪你们不厚道,弄什么不好,非得献祭,这不,太子的魂魄没抢着仙君的身体,反而被仙君给徒手解决了,也亏得是仙君本事大……”

除了瘟神和龙润,谁都没料到遆重合身上还有一条龙,当下哗然。这么说,刚才献祭阵上的不止两个?

仙后脸色也变得阴寒,又惊遆重合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一条金龙,又气自己儿子白白牺牲了:“献祭阵从未有失败之例,就算你和遆重合一起在阵法中,也得有一个被取代。除非其中,有一个不是仙!”

不是仙?仙僚们茫然了,金龙虽是龙,但也是一条仙龙,莫不是太子在魔界混久了,魂魄也沾染上魔气,所以不灵了?

“说的没错,我不是仙,已经不是了。”遆重合说着,右手一张,凭空变出一把长剑——这原是他为到源仙君时一直使用的剑,然而他在和太子争抢身体时,意识再次被仇恨给侵染,这回,他一念成魔,剑也成了魔剑。

遆重合单膝着地,双手把剑插在地上,那地立刻裂出一条长长的缝,这缝如蜘蛛网般不断蔓延扩张,在刑台上龟裂,捆仙的柱子也开始晃动,抖落出细小的砂石。平地里掀起一股强大的气流,掀翻了离刑台较近的几圈人——当然,瘟神早被有先见之明的龙润带远了。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飞尘弥漫,柱子倒塌了。

金龙爪子一挥,连甩尾巴驱散烟雾,余风鼓动,长袍翻飞,遆重合的身形渐渐显露出来,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仙后被那烟尘搞得够呛,仙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本以为可以等来思念许久的儿子,谁知儿子没回来,却逃出来一个祖宗。

仙后目光狠起来:“居然成了魔,佛心舍利怎么可能成魔,难道……”她脸色大变,厉声道:“仙帝,快取降魔杵!情况有变!”

仙帝反应很快,明白仙后在暗示什么,又惊又怕,使用发出召出藏在宫里的藏宝盒,哪知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会……”仙帝震惊之余,脑海里却不由浮现出一个憔悴担忧带了分惨笑的脸,他颤着手,抱着藏宝盒声嘶力竭道:“盛阳!”

枉他算计了这么久,居然被一个小辈给摆了一道。

遆重合见此,在心底冷笑,可笑他从前多么天真,居然以为仙帝是真心待自己好,没想到,原来这份好下,有太多的阴暗,他受不起这些。

他转头望了那群直唤哎哟的仙神,他们说到底,也都是自私的。

但是遆重合清楚,仙帝才是这仙界最自私的。他不光成魔,还得到了太子的一部分记忆——太子的魂魄本就有些微损坏,而记忆并不完全,但也让遆重合知道了许多密辛,例如:原本仙界和神界是并在一起的,由仙帝和神帝共同管辖。可就像凡间的官职一样,阶级使然,神位终究比仙位高上一层,仙帝起初还和神帝谈笑自如,可日子久了,难免有种屈人一等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想要独自统治这领域,加上仙后一直怂恿,仙帝暗中算计了神帝,一系列事故导致神帝和神后殒灭,而后仙帝又使了手段致使神位无人继承,最后在众神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齐齐拥护仙帝登上宝座,从此仙帝同时统治仙界和神界。

仙帝独掌大权后,仙官的面子也比一日更甚一日的壮大起来,反倒是神官,渐渐大不如前了。

也是因此,仙官们下凡,要么说“天上”,要么说“仙界”。

神官也没有以往那么香了。

紧接着,就产生了这么一个局面:大部分人都修了仙官后便享受天上大好风光,而继续努力修为神官是却极少——因为他们都知道,仙帝最偏袒的,还是仙官。

遆重合站直了身子,提着剑,一步步走向仙帝。

然而,他刚一下刑台,就有一个身影跑了出来,挡在他面前。来人是相宜仙子,她早慌了神,看也没看周围人的异样眼光,也没顾及仙后使劲递来的眼神,撕心裂肺地哭喊:“仙君!仙君!你快住手,不要犯错!”

金龙张口结舌:“这仙子是被吓傻了吧?”

从听说遆重合成魔的那一刻,相宜仙子就已经接近疯狂,说是吓傻也不为过,此时的她,哭得像泪人:“仙君,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鬼迷心窍听信他们的话,不该让你独自承受这一切,仙帝摆出献祭阵的那一刻,我就应该冲进来保护你。仙君,我错了,我不要太子,我心中想的念的只有你!仙君,我求求你,不要与仙界为敌好不好?成仙成魔,有时 只是一念之间,你还可以变回仙的是不是?是不是?”她哽着泪,努力对他挤出一个笑容。

可是遆重合并不领情,他淡漠道:“让开。”

“不,仙君,我不能让开,不能让你伤害仙帝,不能让你再错下去了。你听我的,不要这样好吗?我可以和你一切承担这些,我们一起面对,嗷?”

遆重合咬牙道:“没有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没有做错的事我不会低头认错!”他握剑,剑柄一敲,劲风起,广袖翻飞间。

相宜仙子被剑柄撞飞了,颓废地倒在地上,神情里还带了分难以相信的错愕和迷惘,悲痛。

“相宜!”仙后恨铁不成钢地叫了一声,提起裙摆,指着那个方向呼喝仙娥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扶她起来!”

遆重合继续往前走,仙帝额上沁出一层冷汗,看了看还在发呆的众人,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护驾!”

仙神们反应过来,拿起法器,但又迟疑,他们到底要不要帮仙帝呢?这回遆重合是运气好,保住了性命,也没被太子夺舍,可若是换成其他同僚犯了错,那……谁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成为今天的遆重合?

仙帝见这些人犹豫不决的样子,气愤之余,说不出话来,又指使天卫道:“快!”

比起仙官神官,天卫更加忠诚,仙帝一发话,纷纷上去团团围住了遆重合。

遆重合左右一看,衣摆下飞出十条金锁,正是之前束缚他的,可此刻被他所用,一施法,就缠住并勒断了几个就近几个天卫的脖颈,惨叫不绝,血流如注。

其他天卫们战战兢兢。

遆重合并指一抹剑身,所划过的地方,都燃起蓝色的火焰,焚空声如撕帛碎玉。他道:“金龙,你躲一躲。”

“好嘞!”金龙只管和遆重合一个阵营,至于是否造反无所谓,找了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躲了下来。

天卫们见这状况,吓得更是提心吊胆,可仙帝有令,他们必须遵从,只得硬着头皮,握紧了手中的法器。

刑台上,银色盔甲包围中,一道带血的白色的身影冲天而起,提着一把长剑,剑尖尚流淌着蓝色的火苗,一点焰火如墨洇在一朵云上,顷刻间便将那朵云焚烧干净。一抬剑,掀起一阵罡风,凌厉非凡,火焰势如破竹,将天卫一网打尽。

蓝色火焰冲破黑云,竟是撞出了光明,一束霞光在沉沉雾霭中照射,落在他的身上,渐渐的,阴云退去,露出了晚霞的模样。而他映在漫天霞光中,血迹斑驳的白衣有些微破损,还有点灰尘,可神情异常平静,身上浮绕着层层魔气。

挥剑再次一扫,白光偏然飞过,在高处的仙帝的一片衣角被削了下来。

仙帝脸色煞白,而仙后也是惊得捂住了嘴巴,被左右仙娥搀扶着躲到别处。仙帝怒喝道:“遆重合,你是想造反吗?”

遆重合冷声道:“仙不容我,我便成魔。”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如此大逆不道!你忘了我曾经教过你什么吗?”

遆重合的神色依旧冷漠:“仙帝曾告诉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既然不把我当仙,我为何还要做你的仙臣?”

仙帝气极反笑:“就凭你是舍利子,就凭你在仙界享受荣光三百年!你敢造反,就是恩将仇报;你敢杀我,就是大逆不道!仙界是有一些地方对不住你,可是你摸摸你的良心,不说你五十年过得如何,就问你这二百五十年过得如何!你享受了太子一样的待遇,享受了仙界最大的尊崇,我还给你立大功的机会,你还有这么多朋友。遆重合,你真觉得,我对不住你吗?”

遆重合没有回复,似乎在想如何回答仙帝。

他这个样子,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仙帝在心里想着,暗中给几个仙官使眼色。

那几个仙官都是仙帝的心腹,一见这,都吓破了胆,但看遆重合还是有点老实的样儿,念想自己要是偷袭成功,是不是大功劳一件……

那些仙官偷偷摸到了遆重合的后面,举着法器要对后者不利……

“仙君,当心!”金龙及时提醒。

遆重合眸色一闪,一抬剑,强悍的魔气将那几个仙官一把掀飞。

“你们都一起上吧!”遆重合凝起浓眉,眼神锐利,广袖一翻飞,一把剑横在胸前。

仙帝神色一冷,念了句什么,身子一闪,眨眼间就到了遆重合的身前,他出其不意地打出一掌,掌心贴着一张格外繁复的符纸。

遆重合持剑相抗,却不知仙帝手中的符纸是什么来历,竟然好些厉害,被魔气缭绕的他只觉有三山五岳似的压力撞来,脚步被那股力道慢慢向后滑去。

他咬紧牙,额头的印记划过一丝暗光,身上的魔气似乎更强上几分。

然而,仙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突然送开手,那张符纸在蓝色烈火与魔气中冲向遆重合,不偏不倚黏在了他的胸口上。

遆重合发现这符纸像是长在了身上,怎么也扯不掉,而他额头的印记也在慢慢淡去,魔气也渐渐变得薄弱。

仙帝装模作样地叹道:“重合,你本来是我最看好的仙官,我原本想等你拿到嗔剑后,将你大力提拔,谁成想,你居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更在今日,辜负仙界所有人的期望,成了魔。”

剑在遆重合手中颤动不已,然而遆重合施展不出法力,连动弹都是困难,他僵硬着身子,回道:“我不认错,你不能以你的标准来评定我。况且我今日成魔,何尝不是你们所逼?”

“唉,重合,你还要执迷不悟吗?这张符箓,我早在三百年前就准备好了,集合了众仙众神的力量,是专门用来克制魔的,本来想找机会用在扶幽身上,没想到,倒是先给你用了。”仙帝浮现出一丝不算是笑的笑容。

他拈起遆重合落在肩上的一根发丝,有些暧昧地说:“以前你这个人内敛,不露声色,但也很是实诚,别人有问题,总会回答,哪怕成魔了,这颗心还是没有变。”

遆重合微垂着眼,似乎回到了从前那样安分的状态,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迎风飘舞。

额上的莲花印记只剩一丁点微弱的光,好像马上要退去。

他忽然低声笑:“那仙帝觉得现在呢?”

印记陡然亮如星辉,清澈的双眸在刹那间变得赤红凶狠,魔相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