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宜仙子狼狈万分,原本冰清玉洁的身子沾上了恶臭无比的屎尿,满脸污垢,白色的裙子也弄得不成样子。更晦气的是,庭院的月洞门那儿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遆重合,他见了这情景,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话音一落,五个仙娥急匆匆跑来,见了相宜仙子惊呼出声:“仙子!”匆匆奔上前,结果人多撞在一块儿,险些摔倒,一个个揉鼻子擦嘴巴,又急着跑到了相宜仙子的旁边,面情满是忧色,却不敢深受触碰,战战兢兢:“仙、仙子,你身上都是什么啊?”

相宜仙子脸色铁青,凤眼中满是怒火,她平生何曾丢过这么大的面子,还是在她心仪的男人面前,又羞又气,真是天大的委屈!她对面色惨白的紫座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将一桶腌臜物儿泼到本仙子身上!”

紫座吓得手一抖,恭桶掉到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了一个仙娥脚边,那仙娥一蹦三尺高,急急忙忙后退。

紫座跪在地上,哭诉道:“奴婢不知道是相宜仙子大驾,一时失手,不慎把桶里的东西洒了出来,还请恕罪。”又用恳求的眼神看向遆重合,眼泪一点点落下来,宛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相宜仙子一身怪味,心情差得跌到了谷底,怒然道:“胡说!本仙子分明听见你说了花里胡哨的字眼,你在泼本仙子前,嘴里还谩骂不停,本仙子看你分明是包藏祸心,故意针对本仙子,你之前说了什么,你不记得了吗?”

“奴婢真的不记得,仙子是不是记错了。仙君,奴婢是什么品性您最清楚不过,不会有意冒犯仙子,您可要为奴婢主持公道啊!”紫座哭道。

相宜仙子更加怒火中烧,她一掐诀,又恢复了原本白嫩嫩的形象,骂道;“好你个贱婢,竟敢嘲笑本仙子健忘!”又噘着嘴,可怜兮兮对遆重合说:“仙君,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遆重合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一炷香的时间后,紫座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蔫蔫的背着一个包袱,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到源宫的大门,脸上凄凉哀婉的神情似在低唱“多情自古伤离别”;而相宜仙子板着脸,和五个仙娥没好气地从大门里出来,由于遆重合在场,她也不好发作,更不敢私下对紫座动粗,一路径直回相宜宫。

遆重合叹气:“想不到一回来,宫里还是从内到外都散发着麻烦的味道。”

宫里的下人心虚地干笑了笑。

事情发生在到源宫的庭院,与遆重合有扯不开的干系,因此即使是紫座闯的祸,遆重合还是与她一起向相宜仙子赔礼道歉,但他也多多少少猜到相宜仙子此次一来的动机,因此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庆幸在里头。原本这事儿可以搁过去,哪晓得有人来报这事传到了仙后那儿,仙后震怒,让人带了一长篇话,简略说之,就是——你一个仙官连个仙娥都看不住,还累得相宜仙子在你这受罪,这个仙官是怎么当的,如果你不严惩这个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仙娥,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于是,遆重合只得下令赶走紫座,也就有了刚才那么一出。只是紫座本想给蒲和衣一点教训,谁知道弄巧成拙,不仅触怒相宜仙子,带累到源仙君,还害得自己丢了在到源宫的差事,得不偿失啊!

“紫座本是五教元君的女儿,除了五教宫,她无处可去,可五教元君在一百年就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这紫座到底要去哪呢?”

“这个紫座,说来也是鲁莽,做事不过脑子,当初再怎么样也好歹给自己留条后路,不然也不至于碰上今天这祸事。”

仙娥们对紫座的命运唉声叹气,一个仙娥却冷笑:“她也是活该,以为自己是王宝钏,为爱和爹三击掌,当第一痴情感动仙君吗?嘿嘿,要说第一痴情,当瘟……”

其他仙娥惊慌道:“快住口,那个人的名字万不能提,万一被她听见了去,你我都要重病一场。”

仙娥不屑道:“你们都那么怕她作甚,反正你们怕生病,我可不怕,生老病死苦,本就是世间疾苦,我们虽脱胎换骨,但也不能忘了做人时所付出的努力与忍耐。”

其他仙娥们说:“她又要胡说了,我们别理她。”

“听说紫藤萝戏院办了戏台子,讲到源仙君大战无面姬的故事,趁现在活儿都做完了,我们快去看看吧。”

“好啊,好啊,我们快去看看吧。”

仙娥们一起哄,纷纷散了。

仙娥冷冷看着那些人,一转头,发现蒲和衣与遆重合站在大门口,遆重合对着蒲和衣说:“仙帝唤我去喝酒,估计要很晚回来,你要是觉着无聊可以去看戏,就沿着这紫藤萝开满的路走,到尽头就是戏台子的所在地了。”

“好。”蒲和衣满面笑容地看着遆重合;“那你路上小心。”

蒲和衣顺着紫藤萝的方向来到了现场,果是一片紫藤花,满目的紫色,代表深深的思念与执着的等待。紫藤花有一种花语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让她不由想起那个痴情的螭黎。

戏院已是人山人海,蒲和衣在偏远处挑了一个位置坐下,附近都是嘈杂的声音,不是在谈论这次扮演遆重合的是哪位俊俏仙官,就是点评之前所看过的有关遆重合丰功伟绩的故事。

铜锣一敲,四处立刻安静下来,原本人声鼎沸的戏院一下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蒲和衣好奇地望着那戏台,好戏即将上演。

戏剧和现实中所遇到的有些出入。

戏中的无面姬专门在晚上行凶作恶,擅长各种骇人听闻的阴术,挖取黄门的心脏;终日蒙着面纱,可只要面纱一掉,就会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无面姬本是宫女出身,因在服侍一位宠妃时错用了过期的脂粉而导致那宠妃毁容,宠妃勃然大怒,在宫女脸上用刀子刻了许多字,又挖掉宫女的五官,将满面血污、奄奄一息的后者丢到了宫中的一口井里。不成想从那以后祸事就来了。

那宫女不仅没死,还阴差阳错泡水泡成了会邪术的妖孽,也就是本戏的反派角色——无面姬——虽然蒲和衣不知道写这部戏的人是什么逻辑,譬如为何泡水就能泡成一个妖邪,可她没出去问,周围到处都是两眼放光的仙娥,只怕多问一句,反而会被呵责不识好歹。

蒲和衣收回心神,把目光放到了戏台上。

有夜间从井边经过的人说,听见那儿传出哭声,大约是说她好像被冤枉,死得太凄惨。后来又有一些人说都听见了哭声,以至于风声愈演愈烈,皇帝为了止住谣言,又担心是不是真有其事,先把这里封了。不久,“无面姬”现身了,只是场面有点夸张,“无面姬”一点点从井口里爬出来,披头散发,抬起头时,却是一张惨白的空白的脸。“无面姬”举着血淋淋的右手,走路一蹦一跳,裙子跟着一抖一抖,衣带飘啊飘,背景弹奏着有点诡异和阴森的音乐,渲染出恐怖的氛围。

为此,皇宫里的人伤透了脑筋,请了许多法师来驱鬼,许是为了给后面出场的“遆重合”起衬托作用,这些法师都担任了搞笑戏码,往往语出惊人,手舞足蹈,黄纸符漫天飞扬,朱砂不要钱的到处撒。法师们在花园里绕来绕去,宝剑横劈竖砍,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他们的结果无一不是死在“无面姬”的手下。

紧跟着,台下一声尖叫,有几个年轻的仙女挥舞着手中的鲜花:“仙君仙君!”

“仙君好帅啊,我要醉倒在他的英伟的肩膀下了。”

在众仙娥仙女激动的鼓舞声中,遆重合的扮演者闪亮登场,戏班子为了衬托“遆重合”的光彩照人,特意用了十个夜明珠——尽管在白天,夜明珠的效果形同虚设,可在那些仙娥眼中,“遆重合”本就配得上那么多光。

只见戏台的法场上,作为国师的“遆重合”一手提起剑,脚踏罡步,掐着决,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香风阵阵,白色的衣袍上下翻飞,随着咒声越来越掷地有声,风吹来的更大更清爽。吹动得经幡飘舞,法铃叮铃作响。

而后,画面换到了晚上,“遆重合”和“杜若”来到皇宫追捕逃跑的“无面姬”,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无面姬”终于现身,而“遆重合”却好整以暇退开数尺,搬来椅子和瓜子:“上回基本是本仙君出力,这回是该好好休息,补充体力了。”

蒲和衣在台下看着,不由发笑,这无赖的样子,倒是挺像遆重合。

而“杜若”二话没说,面无表情地和“无面姬”大战三百回合,谁知这“无面姬”在打斗途中,不忘翻过一张颇为吓人的脸,膈应遆重合。遆重合当即扔了瓜子壳,骂道:“这妖物不识好歹,看热闹的都打!”而后召出仙剑,二人合力打败“无面姬”。

本以为快结束了,谁知峰回路转,“无面姬”又逃了。

“遆重合”说:“这妖物对皇宫地形如此熟悉,杀人有一段时间,会不会是宫里人?”

台下有仙娥窃窃私语:“这无面姬出自皇宫,又在皇宫里杀人,那多半就是宫里人,要么就与皇宫里的人有深仇大恨,写这部戏的是谁,怎么让仙君反应这么迟钝,快出来挨打!”

场景又是一转,放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宫女身上。这宫女原本好好睡着,夜里突然听见一阵鬼哭狼嚎,一睁眼就对上一张空白的脸,禁不住失声大叫。再一睁眼时发现什么都没有,吓得鞋子也没穿,就赤着脚冲出门,衣衫不整地抱着柱子,见人来了就大叫,招来许多闻声赶来的太监和侍卫。

一个太监说:“怪了,你这丫头,平时睡得跟头死猪死的,雷打不醒,怎么今儿破天荒地在这里?”

旁边一个侍卫说:“她平时睡觉你见过?”

太监哑然。

然而那宫女脸色当场一变:“负心汉,去死!”

最初说话的太监率先猝不及防被掏空了心脏。变故来得太快,侍卫们手忙脚乱,将宫女围在当中。原来“无面姬”附在了这宫女身上。音乐陡然变得高昂,节奏激烈,似乎达到了**。

而在这时,蒲和衣的座位旁,来了一个仙娥,移着莲步飘来,附在蒲和衣耳边低语了几句。

蒲和衣有些纳罕:“你确定是仙后让我去吗?”

那仙娥压低声说:“当然,我还骗你不成!”

蒲和衣不敢多想,离了热闹的戏就匆匆赶到银河。银河边站了一个仙娥,衣着与众不同:挑着金丝鸟笼的身着纯白色立领直襟长衫,上搭红白云肩,下配玫蝶百迭裙,若非她束着仙娥普遍的垂下两条黑色发环发髻,恐怕真难判断她的身份,见蒲和衣来了,脸色臭得很:“来的这么迟,是故意想偷懒不成?”

蒲和衣忙道:“不不不,我一路跑来,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那仙娥匪夷所思道:“跑?你难道不会飞吗!腾云驾雾,翻个跟斗也到了吧!”

蒲和衣脸色难看道:“我不会法术,怎么飞?”

那仙娥不耐得转开话题:“反正我没空跟你吵嘴,你与其在这跟我讲道理,还不如早点完成仙后交给你的任务——不怕告诉你,在我们这,仙帝是第一,但若是遇上仙后,也得挪个位儿,更仗着有到源仙君给你撑腰,你就能怎么怎么滴,凡是来了天庭就要干活,我们这里不留吃白饭的客人!我不管你是到源仙君的客人,还是盛阳仙君的客人,反正现在仙后将任务交给我,你就老老实实地做,及早将那些不干净的歪心思收一收。”仙娥说了半天,也不嫌口干舌燥,才一指在银河边喝水的牛,颐指气使道:“七夕节马上要到了,这是牛郎的坐骑,仙后仁慈,看你是一介凡人,今日就派你一个简单的活儿——让你放放牛。就在这银河放,不到戌时哪儿也不许去!”

蒲和衣听了,脑海中转过千万个念头,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猜到自己在无意中树敌,这仙后有事没事让自己干活,而且听口气以后还有。蒲和衣暗自思量,等她回去了要找遆重合好好问一问,不能白白给人诈了去。

“喂,你还发什么愣,快点放牛,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仙娥叉腰喝道。

蒲和衣无奈说:“我虽不懂天庭的规矩,但有一点是知道的,像刘长卿扫柴门迎远客,杜甫家贫敬旧醅,曹操鼓瑟吹笙娱嘉宾,都体现对客人应有的尊重,却没料到仙界竟还有让客人放牛的道理。”

“啪!”手臂一痛,蒲和衣的衣袖被划出一个口子,她看了伤口,抬头对仙娥怒目而视。

仙娥手拿着藤鞭,眸中的轻蔑之色与敌意再清晰不过,横眼道:“你瞪什么瞪,在仙界仙后就是老大,连到源仙君也不敢在她面前说话,你有几个胆子,敢违抗仙后的命令?让你去就去,有种你别来仙界,真当我们这儿是养流浪汉的?”又甩来一鞭子。

蒲和衣平白挨了打,心中大是不平,水眸含怒,揪住藤鞭道:“天底下岂有这样的道理,若照你所说,来仙界做客的都要干活,那西天的又如何说?”

见她扯出西天,仙娥脸色大变,用力,夺不回藤鞭,就暗中注入仙力,蒲和衣果然不敌,手心大痛,松了手,一看手掌全是血。

又有两道鞭子打来。

“罗里吧嗦,快去!”

蒲和衣心中自是一百个不愿,可她不会吃眼前的亏,默默走到牛的旁边。仙娥见蒲和衣听了话,洋洋得意,更加嚣张道:“相宜仙子说的果然没有错,越贱的人越欠打!”

蒲和衣手指攥成拳,隐隐颤抖,她吞着眼泪,大概知道这是相宜仙子暗中授意的。是啊,她之前就听说相宜仙子颇得仙后信赖,这次放牛应该与相宜仙子脱不了干系,可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为什么相宜仙子要针对她?难道,是因为她是遆重合请来的客人?

蒲和衣自小聪明,知道这所谓放牛不过是仙后的下马威,自己先忍耐一下,等遆重合回来了,再做打算。

而仙娥却在此时嘲讽大笑:“今日仙帝设宴,到源仙君怕是要喝到戌时,你也别指望他能来救你了!”

蒲和衣心中一堵,居然是这样,她们故意趁着遆重合不在,来折腾她吗?

看来,她得想办法自救。

蒲和衣看了看牛,心生一计,装模作样上去看了会儿,说:“哎,这牛背上好像有一个浅浅的图腾,很奇怪的样子,好像是凤凰。”

“什么?”仙娥说。

“好像不是凤凰,是乌鸦,哎呀,我也分不清,你要不自己过来看看。”蒲和衣说。

仙娥狐疑地看了眼牛,一手抓着藤鞭,走来:“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