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如霜的长发随风狂舞,瞳仁中渗着一丝鲜红,碜衣姥勾唇冷笑:“龙润,你当年负我,累我今朝变成这副不仙不妖的模样,今日,我再也不手软,这就叫你偿命来!”
手中抛出一个瓶子,瓶口汨汨滚出黑色巨浪,掀起狂澜,流转之间形成一个深深的漩涡,犹如一张大口吞噬万物。
龙润面色讶异,一手按住白猫,祭出一道冰蓝色的结界,外面还围绕了一层白气,然而那水势凶猛,竟是连结界也一并吞了进去。
“雨神,危险!”螭黎奋不顾身地扑去,跟着一道滚入漩涡中。
漩涡流转,二人一猫仿佛坠入深渊。龙润忍着强风带来如刀削般的痛意,掐诀收白猫入袖,又一手揽住螭黎,抱住她的后背,另一手护住她的头,闭目前的神情满是担忧和关切之色。
螭黎感受到他的温度,心狂跳如擂鼓,竟然觉着周遭的一切都不可怕了。记忆仿佛回转,脑海中浮现出昔日的画面:一阵狂风过,粉色的花瓣从树上脱离,下起了一场粉红色的花雨,雨朵翩翩落在衣袂上,而她坐在一个蓝袍男子的怀里,把玩着他垂在胸前的发辫。
一滴泪滑落到漩涡的罡风中,很快就被撕裂蒸发。
二人掉入了一个幽暗的空地上,光线太过昏暗,看不清周围的事物。龙润的手滑落了,螭黎微有些不舍,留恋地看了眼龙润的方向,手托起,须臾,飘起了三朵蓝色的鬼火。
蓝色的火苗照亮了四周,好像是在一个封闭的山洞中。怎么会掉在了这里?
这时,龙润哎哟叫了声,螭黎急忙回头:“怎么了?”
龙润方才没看清路,左脑侧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岩石,疼得哎哟了声,那儿好像鼓起了一个包。
螭黎见状,急得想安抚揉一下,可意识到自己体质特殊,又忙收回来,关切道:“雨神,你没事吧?”
“我……没事。”龙润疼归疼,但这点小疼算不上什么,倒是螭黎这般关心的神色,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女孩,他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与旁人不一样。
螭黎看了看四周,这应该是一个山洞,她来到洞口,伸出手,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龙润走到她的旁边,抬起手指,半晌,又收了回去,掐了几个诀,又试着召出白猫,可什么动静也没有。
龙润蹙眉:“这里下了结界,用不了法力。”
和入了布有幻象的密林一样的情况。
龙润道:“一般结界不会限制法术,这碜衣姥应借用了什么法器。”可惜上回居然还没缴收完毕,让这老妖婆留了后招。
螭黎望了望,回过头检查了周围的石壁,忽然指着一处道:“雨神,你快看,这个是什么?”
雨神抬头,端详了半天,惊道:“是冤鼓,居然夹在石缝里。咳咳,这冤鼓是仙界的一样用来防御的法器,只要有人催动法力,并借用这法器,不但能祭出牢固的结界,还可以让困在结界里的人施展不了法力!”说完,他急得来回踱步:“这下糟了,现在本神无用武之地,法力被限制,要如何打碎这鼓?”
螭黎心中一动,目光闪了闪:“雨神,不能直接把这鼓打碎吗?”
龙润摇头道:“这鼓是仙后炼制的法器,刀枪不入,哪怕来一场大地震,这鼓也会毫发无损。这碜衣姥真是好狠的心思,她既然把冤鼓放在这里,任凭到源他们打败了她,也救不出我们。”又悲叹道:“想不到我龙润一世英明,居然在这了结余生。”
螭黎看了看雨神,又复杂地望了眼冤鼓:“雨神,没准我们能出去的。”
“唉,这仙器不寻常,只怕要等遆重合找仙帝解决了。”龙润自以为自救无望,索性靠在岩壁上,闭上眼:“还是先养足精力吧,等他们来救我们。”又幽幽长叹:“本神自以为聪明一世,不可一世,没想到还是被人摆了一道,输得相当离谱。”
螭黎低声说:“我更离谱。”
这时,地面一阵晃动,龙润猛然起身,瞳仁扩大:“这又是怎么了?”
一些碎石掉落,若非龙润闪得快,恐怕就要被打到了。龙润反应片刻,疾呼道:“不好,这疯婆子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这结界出不去,又有仙器限制法力,一会儿万一塌了,我们可就麻烦了!”
螭黎看着他,眼里盛满了心疼,小声说:“会出去的,我会让你出去的。”
“我都没办法,能怎么出气。”龙润泄气地叹了一声,只当螭黎是在安慰,没把话当真。
龙润独自伤悼自己的时候,螭黎在鬼火的照亮下仔细观察了冤鼓,又查看了旁边的石壁,一会儿后,咬破左手食指,在冤鼓的表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阵法,喃喃念叨着什么。
察觉到异常,龙润抬起眼眸一看究竟,发现不对:“你这是……为什么你能使用法术?”
念咒途中不能停下,否则会遭到法术的反噬,因此螭黎没有回答龙润的问题,依旧不紧不慢地念着咒,手指泛着红光,身上溢出更为浓重的病气,鬼火嗖的钻进那病气中,仿佛化为一体。
龙润见此,脸色大变:“为什么你的阵法是红色的?”
螭黎脸色越来越白,好不容易念完了咒,体力近乎衰竭,她没平定气息,转头对他疲惫地微笑:“你忘了,我的血能摧毁所有法器。”
龙润一阵恍惚,还没细细回味螭黎话中的意思,就见阵法绽出的红光炸开千里,封闭了视线,与此同时,脑海里飘忽起一个模糊的身影,蓝衣乌发,肤色苍白……
须臾,龙润和螭黎又回到了乱葬岗,只是坟墓边已乱成一团,碜衣姥的法器似乎被钵吸了个干净,没私藏什么了,索性赤手空拳和遆重合硬打。而蒲和衣和蒲景年也借了符纸飞上半空。
金龙哪会放过打怪这个大好机会,张开大口就要喷一把火,哪知遆重合先嫌弃:“你来前又偷吃了什么,嘴巴怎么这么臭啊?”
金龙不乐意了:“老子吃东西碍着仙君了?”说话间,对着碜衣姥喷一把火。
碜衣姥一边要对付遆重合和蒲和衣的正面攻击,另一边还要躲开金龙的火和蒲景年的鸡毛掸子偷袭,忙得不可开交,而龙润看了一眼在旁虚弱站着的螭黎,心里一阵触动,想问一些话,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挥袖丢出白猫,让它照看螭黎,自己加入了战局。
此时,天空轰隆隆震响,乌云盖顶,电闪雷鸣。
众人变了脸色。
这个时候,正是打斗的关键期,他们与碜衣姥颤抖,若是冒雨而打不算什么,可是再加上雷电,万一他们在半空中有雷劈下来可不妙?遆重合往旁边看去,蒲景年大喊:“我没用天雷符,这个锅我不背!”
遆重合又看向龙润,龙润无奈道:“本神可是雨神,虽能控制待会儿下不下雨,可电闪雷鸣之事,不归本神管辖啊。”
空中乌云密布,闪电在叫嚣。看来,他们不会变成落汤鸡,但是遇到雷电就不可避免了。
“不对,现在是秋季,寻常的雷电也不至于这么大,”龙润蹙起眉,“这似乎像是……渡劫!”
龙润脸色一变,掐指算了算,一拍脑袋:“不好,今日是本神渡雷劫的日子,光顾着算账,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众人同时无语,这雨神心还真大,连自己要渡雷劫这么大的事都能忘。雷劫不同于其他劫难,时间相对较短,但带给历劫者造成的伤势影响也很大。
碜衣姥见时机不错,大笑:“连老天都在帮我,龙润,我倒要看看,你在渡劫的时候,是如何一边承受天雷的威力,又是如何一边攻击我的,哈哈哈!”
“不消雨神动手,本仙君就能收拾你!”遆重合挥剑砍下。
碜衣姥迅疾一闪。
螭黎在地上大喊:“雨神,快点下来,你在半空中更危险!”
龙润咬咬牙,权衡了下,飞身降落到地面,白猫也知主人要历劫,面色凝重,在旁边护法。而龙润盘膝坐下,双手掐诀,运转法力间,凝出一个淡蓝色的结界,结界表面还有幽幽的流萤,仿若雨滴。
半空的战斗还在继续,蒲景年抄着鸡毛掸子,仗着有金龙的掩护,时不时找机会揍碜衣姥。被鸡毛掸子挨几下不会造成太大的内伤,可是很疼,碜衣姥咬咬牙,暗暗思索了下,遆重合和蒲和衣都不好对付,不如先拿只会放雷的蒲景年作威胁,毕竟现在龙润要渡劫,蒲景年定然不敢再放天雷火上浇油,那么他现在就等同于没有法力的凡人……可是,蒲景年旁边还有一条会喷火的金龙,要想抓他只怕……一声剑鸣,她脑子一震,侧开刺眼的剑光,接住了突然打来的一掌。
闪电一道又一道猛烈地劈下,白猫渐渐扛不住,身体变小,缩进了龙润的袖内,而结界也开始露出一条条裂缝,眼看就要招架不住,而雷势甚猛,螭黎咬着牙,站直了身子,举起双手举起一股股浓重的病气,环绕在结界周围。
上方交战已有三百回合,眼看乌云快要散去,碜衣姥眼中划过一丝狠绝,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死一个,大不了,拼了!
又一道闪电炸落,螭黎脸色煞白,喉头腥甜,忍不住“呕”了一声,喷出一股鲜血。血洒溅到地面上,附近的草立刻枯萎而死。
“轰隆——”紧跟着,一道白色的电直直劈下,龙润的结界轰然而碎。
碜衣姥目光一闪,下一刻,她硬是承下了遆重合的一剑,一条左臂伴着鲜血飞了出去, 而此时的她也忍着剧痛,飞冲而下,右手化爪,亮出长长的针一样的指甲,萦绕着灰气,尖头对准龙润。
就是趁现在!
“轰隆——”
一道闪电和碜衣姥一同而下,龙润汗流浃背,睁开眼,抬头一望,面色大骇。
“龙润!”一个身影扑了上去。
“轰!”
一股烟升腾而起,所有人都怔住了。
烟雾渐渐散去,遆重合和蒲和衣、蒲景年、金龙飞落到地面,只见龙润坐倒在一个深坑里,衣服破了好几处,灰尘扑扑,身上有一些皮肉伤,好在没有大碍。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躺在他旁边。
方才最后一道雷降落,天劫结束了,乌云逐渐散去,皓月当空,与日同辉,仿佛庆贺着雨神历劫成功。一道淡淡的飘浮着点点晶莹的光束照在龙润的身上,凡是被光束照到的地方,伤口自动愈合。
碜衣姥已成一块焦炭,一阵风吹过,将她化作飞灰吹散了。
龙润睁开眼,神色慌乱中带了分恐惧,颤抖着,伸出手,触碰旁边那满是血污的身体,然而,在接触的那一刻,陡然点出了几个晶莹的碎片,这些碎片翻转飘**,渐渐越变越大,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熟悉的清脆空灵却又缥缈不可及的声音,飘**在空中:“侬做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1)。”
大家都知这是螭黎的声音,静静听着看着,龙润尤为专注。
碎片拼出这样一个画面:一群村民对着一间茅屋谩骂,而从那茅屋里走出一个模样沧桑的壮年人,对着乡亲们点头哈腰,不住道歉,怀中抱着的襁褓中的婴儿哇哇直哭,村民们都对这孩子唾弃,说着最恶毒的字眼。
——我叫魑魑,出生在雨空镇的未时村,我出生那天,满村子的人都感染了大大小小的疾病,每户人家都闹得乌烟瘴气,算命的说我命犯天煞,天生晦气,克夫克子,三灾八难,从小就具有一种让他人一碰就得病的怪异特质。因为谁碰到我谁就会得重病,母亲为我而难产去世,村里的人都不喜欢我,时常会有人欺负我。父亲典当了大量家产拼死拼活求了许多道士和尚,好不容易将我养大。我总是会遇到一些脏东西,并被他们打到受伤,有次我的腿被打折了,被丢到荒山中,是父亲问遍了村里人,快要跑断了腿才把我找回来,他背起我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回家中。那时候,我就决定少吃饭,减轻自己的重量,这样每次父亲背起受伤的我时就不会太吃力。可是家境一天天败落,父亲钱挣得辛苦,可家里总是会发生一些破财的事情,我们禁不起那些这么消耗。直到有一天,天上来了两个仙子,放火烧了我的家园。
画面中,两个颜如舜华的仙子化成了普通的农村妇女的形象,嘻嘻哈哈玩耍,变出一团火做游戏,在村庄里逛来逛去,结果半天后收到仙界的通知急着回去,也因贪玩忘了火还留在村子里,等她们忙完了事才想起放了灭火,赶到时村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昔日的热闹都被火海焚烧殆尽。螭黎在父亲的拼死保护下侥幸逃脱,他父亲却在疾病和烫伤的双重压力下死于非命。螭黎抱着尸体大哭,眼睛含恨望着上方两个有些不知所措的仙子。她们虽然收回了火,可村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一个仙子焦急万分:“哎,这可怎么办,死了好多人。要是被上面的知道了,我的功德肯定要被扣得精光。”
“怕什么,反正你是太子最疼爱的人,回去跟他撒个娇,认个错,就说贪玩忘了,太子心疼你不及,肯定会跟仙帝和仙后说情,然后再给这些死去的凡人安排来生投个好胎也就是了。”旁边的仙子眼珠转了转,出了这么个主意。
那仙子听了,觉着有几分在理,也想着逃避责任,可又有一丝顾虑:“你说,这里不会还有活下来的人吧?”
螭黎听见了上面的动静,抱着尸体躲在一片倒塌的房屋中,借着断掉的房梁遮盖自己身形,偷眼上望,屏住呼吸。
“怎么会,这么大的火,若没有金刚不坏之身,肯定死翘翘了。死都死了,就别管他们,凡人的命本来就短,早死晚死都一样。”
螭黎攥紧拳头,终有一日,她要为她的父亲报仇。
——自那时起,仇恨的种子就埋在了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搅得我日夜不得安宁,我一心想着复仇,牢记着那两个仇人的样子,是她们让我失去了家园,让我失去了至亲,让我流离失所。
画面变转,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孩步履蹒跚地来到山道上,走了没半刻钟就累了,坐在石头上歇息,可屁股一坐下去,石头就发霉了,附近的草也渐渐变得枯黄。
女孩抹了一把眼角辛酸的泪,委屈地回头望了一眼,又握紧了拳头,继续朝着前面的路走。
不多时,后面来了一个吭哧吭哧背着药箱的成年男子,生得白白的瘦脸,他捋捋胡须,发现了女孩,走近前,眯眼问道:“你是谁家小孩儿啊,怎么孤身一人在这?”
——这一天,我遇到了一个郎中,他自称是走访民间的大夫,此番特意上山来采药。我跟他讲了我的情况。
螭黎的嘴巴动了几下,随后那大夫原本暗淡的眸光在刹那间明亮得不可思议,微微翘起一方唇角,牵动上边的一撮胡须也跟着斜起,但随后又恢复了原样,好似方才那一瞥不过是眼花的错觉。饶是当时的螭黎涉世未深,她也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贪婪的意思。
螭黎有些害怕,不愿和大夫过多交涉,可大夫好言相劝,跟螭黎讲种种好处,告诉她自己可以带她走,并且可以想办法帮她治疗那与生俱来的体质问题。螭黎在他的花言巧语下,信以为真,同意了跟随大夫。但她不知道,大夫每次利用她的身体特质去接近常人,并借此骗医药钱,后来螭黎有所察觉,与之发生争执。
大夫一怒之下,忘记螭黎身上的特质,竟然伸手打了她一耳瓜子,随后……和那些被骗的人一样,大夫病倒在**,挣扎了五六日,就咽了气。
螭黎彻底无家可归了。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来到了相缘镇,听说许多想当官或谋出路的女子都会到这里参加院试,只是选拔时要求比男子更为苛刻刁钻,能被选上当女官的历年来屈指可数,但一些怀有抱负的女孩还是认真读书,企图能在当日的女子应试中考出好成绩。我心想,或许,我也可以在这找一条路。
画面再度变转,这回龙润怔住了,正在发神间,盯着眼前的景象:“这是……龙王庙?”内心说不出的震撼。
他当八苦海龙王时,信徒遍布全国,尽管不同海域各有供奉不同的龙王的庙宇,可要说最为普遍的,还是他八苦海龙王。
这应该是在两百多年前,尽管比较久远,可八苦海龙王庙宇香火还是比较兴旺。
既然到了相缘镇,螭黎毫无例外地也报了名,这天是考试的日子,许多女子在考场外排着长队。而螭黎却被挤出老远,队伍并不整齐,都不知道排在哪里,螭黎也想混进去,可半天也没能插进去,更不敢碰到那些人。这些参加考试的人急哄哄的,祈祷着能考出好成绩,还有些人见离考试开始还有比较充裕的时间,索性去不远的孔夫子庙许愿,也算是临时抱佛脚。
见此情况,螭黎的心里突然有点慌。这时,她扭头看见附近有一座龙王庙,里面没有一个人,就跑到了那儿去。步入大殿,抬头见到那台上的龙王,是一个长着龙角,长眉如刀,目若秋水,蓝袍在身的男子形象,他一只白靴暴露在外面,踩着一朵水花,垂在袖中的手腕隐约露出黑曜石镯子。
螭黎立马跪在蒲团上,手里竖着三根香:“龙王,我马上要进进考场了,有点紧张,”她心里有点忐忑,可想到将要考试一刻都不容耽搁,硬着头皮道,“龙王在上,保佑我通过院试。”说着,螭黎朝着龙王神像顶礼膜拜。
龙润当时就附在神像上,闻言不住打量螭黎,寻常人要考试了都是去求孔夫子,这还是头一回求到他这儿来的。他对这女孩大为好奇,还没细看,那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翻开行囊一看,哎呀一声:“墨斗笔拿错了,这根不是!”
快要考试了,还带错文具,这可真粗心,龙润于心不忍,看在刚才那女孩的表现份上,施了法,香案上出现了一支科考专用的墨斗笔。
螭黎正急着找出铜钱去附近买一支,可出庙一看发现卖文房四宝的店几乎都站满了人, 她垂头丧气地回来,忽然见到香案上的笔,眼睛一亮,可又迟疑着,抬头看神像。神像一动不动,仿佛装作一无所知。
螭黎抿了抿唇,对着神像拜道:“龙王在上,信女要失礼了。”然后,伸手去拿那支笔。
龙润终于憋不住笑,干脆现出身来。
螭黎乍一见一个男子凭空出现,还和神像有几分相似,顿时瞪大了眼。
龙润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螭黎,螭黎猛地醒悟道:“你就是龙王!”
龙润语声带笑:“你还是第一个见到我不害怕的凡人。真有意思,很久没见到像你这样特别的人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有个小名,叫魑魑,魑魅魍魉的魑。”她怯怯道。
“这不是一个好名字啊。”他说。
“是啊,”螭黎垂着脑袋,“当时我爹爹想给我起一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名字,可是算命的说我八字太轻,身怀病气,需要带有煞气的字来压一下才好,以煞克煞,所以才取了‘魑魑’。”
龙润看着她半晌,蹙起眉:“你的体质,的确非同寻常啊……只是,光靠‘魑’还是压不住的,或许,本王可以给你赐一个更压得住的名。”
螭黎抬头:“龙王能为我赐名吗?”
龙润失笑道:“这还不容易,虽然本王从没给人起过名字,但凡事总要有个开始,就先你这儿结个善缘吧。”一手支着下颔思索,道:“咱俩有缘,我想给你取一个和龙有关的姓,只是你又不是真正的龙……诶,对了,有一种龙没有角,名螭,你要不以后就叫螭吧?”
螭黎连忙点头:“可以。”
“至于名嘛,泽润群黎,群黎润王德(2),本王名叫龙润,就把你放在本王前面,唤黎如何?正好还应了那句‘不为时危耕不得,一黎风雨便归休(3)’,与我和雨都有缘呢。唔,叫螭黎,怎么样?”
螭黎也面露喜色:“好,多谢龙王,以后我就叫螭黎!”
她心里仿佛乐开了花,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大叫,在狂喊:“我有名字了,我叫螭黎!这是龙王给我起的名字!龙王给我起名字叫螭黎!”
——我在那时明白了一个道理:再苦难的日子也会有尽头,所以,不要害怕,努力坚持下去,黎明前的时分总是最黑暗的。龙润的出现,给了我希望。
后来,螭黎通过了院试。按照当时的规矩,女子通过院试是可以为官的,可是她没有去赴任,因为在她接到通知时,被告知需要太医进行全身检查,其中不可避免身体接触,她一听说,就拒绝当官。虽然没能当上官,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那个龙王一直被她记在心里,即使多年过去也没有忘记。
画面外的龙润看呆了,难道,他和螭黎的相遇,早在二百五十年前,如今是久别重逢?
——他叫龙润,是管辖这八苦海的龙王,我很喜欢他,他也会来梦中见我。
龙润送了螭黎一颗避水珠,只要带着这没珠子,就可以在水里自由呼吸,像鱼一样游泳。他告诉螭黎,若是有空,可以来龙宫玩玩。
从那以后,螭黎和他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但或许是太亲近了,两人相处之间有点暧昧。
每次和他道别后,她都会发呆很久,总是一直回味着跟他说的每一句话,每段对话仿佛都让心里觉得甜甜的。他的一言一语,可以影响她的心情。
——我小时候曾在村子里见过一个书生,每晚会去隔壁院子爬墙,和那里头的姑娘说话,直到我遇到龙润,他也是每晚入梦和我聊天,给我一种被宠着的感觉。我好像沦陷了……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因为聊天儿喜欢一个人。但是,我又没有办法,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他。
——龙润,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出身,不介意我的体质,等我及笄了,我就嫁给你!
(1)“侬作”四句:选自南北朝的《子夜歌》。
(2)出自《诗经·小雅·天保》。
(3)“不为时危耕不得”二句:出自唐代薛能的《伏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