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景年不明所以,愣是谁突然被人说要去当太监,都是不高兴的。而少女也从蒲景年疑惑和愤怒的眼神中看出些许问题,便说:“你们是外地人吧?”

“不错,我和舍弟远路而来,为参加京城后天的科考。”蒲和衣说。

“科考……”少女皱了下眉,“试子恐怕不适合去做诱饵……”

“去做什么?”蒲景年忍不住道。

“没什么,”少女很快收敛了眼底的神色,正视蒲景年,“如果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做一件事,能让你荣誉加身,光宗耀祖,给你家人带来无尽的荣华富贵,但条件是让你去当太监,你愿意吗?”

蒲景年道:“我好好读书,科考考出好成绩,一样能荣誉加身,光宗耀祖,给家人带来荣华富贵,为什么要去当太监!”

附近有人叫好。

少女朝那叫好的方向瞪了一眼。

那边的人立刻噤声。

少女又对蒲景年不怀好意地笑:“这位小兄弟,你好像还对皇宫最近发生的事不了解。这儿说话不太方便,不如先来我府中做做客,待我把利害说清楚了,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随便你说多少遍,我也不会同意的!”谁没事要当太监,蒲景年觉得少女是在侮辱他。

“怎么办,人家好像不愿意诶,那本小姐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少女看着自己长长的染红了的指甲,无病呻吟地叹了一声气,下一刻唰的翻脸,厉声说,“杨伯,把这人给我抓起来!哦对,他姐姐也不要放过!两个通通捆起来送到我府上!”

“且慢,”蒲和衣朗声道,“这位小姐,我与舍弟与你无冤无仇,你就这般没有理由的带我们走,恕我们难从命吧?”

“是啊,是啊,强扭的瓜不甜,你强迫我们有什么意思。”蒲景年道。

“瓜甜不甜我不管,只要解渴就行,”少女扬起下巴,眼神里好像带了分藐视,对蒲和衣道,“你们愿意得去,不愿意也得去,在这里,我说了算!”

“如果我们不愿意,你要强抢了是不?”蒲景年道。

“自然,”少女一勾唇,她摸了下佩在腰间的短刀,“既然你们来自乡野,路上妖魔鬼怪众多,敢只身来到京城,想来总有些过人的本事,若是不愿意,敢和我打一架试试吗?如果赢了,本小姐放你们离开。”

蒲和衣瞅向那佩刀,眉头一蹙,一开始她以为那只是做装饰用的,毕竟眼前这样一个娇小姑娘不像耍大刀的粗大汉,似乎不大会用这类刀具。可照目前情况来看,好像和她料想的不大一样。

少女高踞在马上,澄净的眼眸如碧玉般剔透:“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本小姐就自己动手了!”

一个纵身,握着佩刀飞扑过来,蒲和衣和蒲景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闪到了一边。少女双足落地,一个箭步又冲向二人,小小的身躯好像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眼神里满是自信。一扬手,银刀挥落,刀锋与力道不留余地。

蒲和衣心头一凛,只怕这小姐不好对付,若是争斗下去恐怕耽误时辰,不愿过多纠缠, 可那少女似乎认准了蒲和衣,硬要打下去。

蒲景年终于发现不对劲:“你只攻击我姐姐做什么?有种和我打!”

少女把蒲和衣逼到角落,闻言偏过脸,哼了一声:“我们京城人最守规矩,一对一,况且我还是一个娇滴滴的人儿,不和你姐姐打,难道单挑你一个男子吗?况且打斗间难免身体接触,这里这么多人,万一碰到了什么,对我的名声也不好,没得坏了清誉。”

蒲景年脸色难看:“娇滴滴这三个字和你有搭嘎吗?”而且看你这样子,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少女不答,下手又狠辣了几分,好像将怨气都撒在蒲和衣身上了。她见蒲和衣处处躲避,任是不肯出招,以为是看不起自己,又不愿错过那个男孩,既然他姐姐在这,他定然不会走远。

“你这个男人婆!丑八怪!”蒲景年担心那少女凶起来会伤了姐姐,便双手放在嘴边两侧作喇叭状,大喊的声音让整条街的人都能听见,“还痴心妄想抓男人当太监,是你饥不择食给自己找的借口吧?”

少女一声怒吼,身子一旋,眨眼的工夫,人已经冲到了蒲景年的面前。

蒲和衣心知不能再逃了,只得在那刀子离蒲景年胸前还有点距离的时候,足尖一点,飞跃上前,缟袂如云,粉色斗篷翩翩若仙,落地的一刹那,来了招“手挥琵琶”。

少女“咦”了一声,刀刃被一只白嫩的手推开,她连退几步,就见之前还在闪躲的蒲和衣变了个人似的,两手展开,提膝屈肘,撤步错手,后坐推掌。少女好像来了兴致,将刀收入鞘中,来了个“搂膝拗步”,两个女子在掌风中翻来舞去,恍恍飞雪,缥缈若仙,偶尔一伸指,东一比,西一划,把周围的群众都看呆了:

“她们这是什么啊?”

“好像是……太极拳?”

“这么点年纪就会太极拳了?了不得!”

“老兄,你看这两位,谁会赢啊?”

“难说。”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我们的卞大小姐赢啊!瞧对面的那个穿得粉嫩嫩的姑娘这小身板,没几下就被风吹倒,哪里比得上卞大小姐身强力壮!”

“身强力壮这个成语适合形容卞大小姐吗?”

蒲景年很快就被看热闹的人给挤兑出去,他急得大喊:“喂,你跟我打!别碰我姐姐!”刚刚他原想着赤手空拳和那刁蛮女子打一顿,谁成想姐姐竟然挡在他身前维护他。

人们最爱看热闹,尤其是哪个女子对打,不再是乏味的打耳光,而是标准的太极拳,着实有意思。蒲景年却在人群里焦急得抓耳挠腮,眼下这个场面,他插不进去,可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好在不被群众看好的蒲和衣一直处在临危不乱的状态,进退自如,在推掌打拳间对付人简直游刃有余,反观最先挑起事端的少女逐渐落了下风,体力渐渐不支,香汗淋漓。

最后的结果,以少女的坐倒在地告终。

“小姐!”杨伯和几个随从急忙上去搀扶她起来。

“姐姐!”蒲景年也及时冲进场,头发因为强挤进人群而弄得些微凌乱的,脸也有些疼,“你没事吧?”

“我没事。”蒲和衣说。

那少女喘息了下,抬头看蒲和衣,神色里再没了之前的傲慢:“是我输了。”

蒲和衣道:“既然胜负已分,小姐是不是可以放我们姐弟二人走了?”

少女咳嗽了下,神色因之前打斗而显得疲惫,推开杨伯的手,走到二人面前说:“论理是我输了,没好意思拦着你们,可是,你们能不能来我家做客?”

“什么?”蒲景年直跳脚,没料到少女脸皮厚到会出这么一招“这跟被你抓去有什么区别!”

少女苦笑说:“其实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们,实不相瞒,我是京兆尹的女儿卞梅,为了给父亲减轻压力而在京城各处寻找适宜的男子,此事涉及皇宫内务,若是二位不嫌弃,可到寒舍一坐,我将这事的来龙去脉给二位说个仔细。当然,若是二位执意赶路,我也不好强留了。”

“姐姐,我们别去她家,谁知道她安了什么心!”蒲景年道。

少女唇畔爬上一抹苦涩:“我真没什么坏心。”

“罢了,”蒲和衣想了一想,说,“贵府可有好的客房?”

“有!有很多,都是上好的房间!”卞梅音闻言,眼睛一亮,“二位是要留宿吗?”

花钱住客栈和白住民宿之间的选择,蒲和衣果断下了决定。

京城郊区的一座山上,黄杏杏对着一堆坟墓前的泥土乱凿,挖了好几个坑,都没有找到想要的。

“还没有找到吗?”冷不丁一声,把黄杏杏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黄杏杏抚着胸口,说:“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又像是料到对方不会给答复似的,很快接道:“你让我吃的什么足食叶,我上个月就在八苦海边找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吞下去后肚子很不舒服。”

那人声音不起任何起伏:“我不是说了么,这只是一时的副作用。”

“是,”黄杏杏扯掉自己的面纱,脸上没有任何疙瘩的痕迹了,好像还比之前的更光彩照人,“我现在是变漂亮了,这点痛不算什么,但是每到了晚上,我就睡不着觉。你说的那个什么立命土,我把坟墓前的泥土都挖遍了,愣是没找到你说的那个颜色。”

那人环视了一圈四周,那些坑都被黄杏杏挖得不像样子,若是底下里的亡魂有感知,怕是要附在尸体上扒开棺材板给闹事者颜色看看,但她也不会理会:“再找找,如果这里没有,那普天之下只剩下一个地方能找了。”

“在哪里啊?”黄杏杏问道。

“抽丝洞,从这儿朝北方向走五里就到了。”那人说。

黄杏杏眼底闪过一抹嫌恶的光,但睫毛轻垂,忽又想起一事:“对了,之前我在找立命土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那人看着黄杏杏。

黄杏杏只觉头皮发麻,忍不住讲了之前的事。

那人听了,半晌,声音有些诧异:“你说你在之前还见着一个穿红斗篷的人,误以为是我?”

“可不是,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毛病,都喜欢穿斗篷,走路也没有声音,我险些以为是你。倒是那个人,不像你藏头遮面的,露着张脸,还是个清秀的女孩儿,声音也干净。”

那人听了沉默会儿,忽的冷笑:“正常,天底下穿斗篷的人多了去了,你找立命土就是了,其他不相干的不用管太多。”

半个时辰后,蒲和衣和蒲景年来到了京兆尹卞家的堂屋。卞梅音的兄长不在,父亲也在工作,因此独自接待客人,令下人们沏茶,又邀请姐弟二人坐下,说:“这件事,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京城的皇宫里出了一桩事:宫里最受盛宠的德妃意外被烛台弄到烧伤了脸,因此迁怒于不小心将烛台打翻的宫女,赐下一丈红,那宫女愣是在烈日下被打死了。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皇宫是最黑暗的地方,每年都有不少宫女死在酷刑下。谁知德妃还不够解恨,一想到自己的如花似玉的脸就这么毁了,日后等待自己的恐怕只剩下长夜的寂寞,又对着宫女的尸体狠狠鞭打,用簪子划破其五官,让人丢到乱葬岗去。可当时天色已经黑了,负责差事的太监嫌麻烦——那乱葬岗远在老远的空蒙山上,有百里远,可他第二天还要早早当值,又没人肯跟他换班,他就索性把宫女丢到了冷宫的废井里。这也没什么稀奇,毕竟冷宫那地方,有不少宫女投井的呢,尸首不一样没捞上来。

“那太监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回去后睡了个安稳觉。可是,一个月后,德妃的宫里就不安稳了。”

一个月后,德妃早已失宠,可人像疯了一般,大半夜会鬼哭狼嚎,大声尖叫,惊扰了后宫。皇后带人来看,只见德妃瑟缩在被窝里,说什么窗台那儿有鬼,可皇后让人去查看,窗外却什么都没有。所有人都以为是德妃做了亏心事,心怀鬼胎,所以不得安稳,却害得合宫都不得休息,都对德妃暗暗不满。至于为何一个月后才疯成这样,也没人深究。德妃一直战战兢兢的,皇帝来看了几次,后来烦了,就不管她,又和其他嫔妃谈情说爱。又过了两三天,皇后发现德妃没来请安,与此同时,德妃宫里的宫女太监跑到殿外,跪下哭诉德妃悬梁自尽了。众人大惊,随后,宫里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太监失踪,最先是那丢井的太监,随后从德妃的宫里延伸到其他宫。但有一些年纪大或是模样丑陋的太监,却是活到了现在。

皇帝觉得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命人去查,却毫无头绪,而有些人说或许是德妃做了什么坏事,导致天怒人怨,惹下这样的祸事。皇帝不信这些无稽之谈,召来钦天监和国师,却被告知是有邪祟妖物作乱。皇帝不信邪,亲自带着钦天监和国师要去德妃宫里捉拿妖物,结果年轻清秀的太监越来越少,仅剩下了一些年老丑陋的太监。这样闹了一年,来宫里当太监的人都没有了,皇帝不久也病倒了,国师也在作法时好端端的窒息而死,钦天监也在同一天晚上带上行李不知所踪。

蒲景年听说:“所以,你当时在街上,说让我去当太监,是为了……”

卞梅音说:“就在十天前,宫里新来了一位国师,那新国师的意思是,需得找一个年轻俊美的太监做诱饵,他好布阵施法捉拿妖邪——因为宫里已经没有年轻太监,那妖邪就没再下过杀手,可国师说妖邪还在宫里,要想解除这祸害和治好皇上的病,务必要引出那妖邪。不为别的,就担心哪天妖孽从皇宫里逃出来,民间也跟着遭殃。”

蒲景年说:“这还不简单,张贴榜文告知天下,重金征人当太监不就好了。”

卞梅音苦苦一笑:“可这事还是有些危险,万一那国师失手,扮诱饵的人可能真的回不来了。皇上也不是没办过,可京城里没有一个人敢揭榜,他们怕他们去了,就……”

蒲和衣叹气,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性命。

卞梅音说:“家父为此事愁眉,要不是他年事已高,恨不得自己去扮……也有大臣从偏远地区的人贩子里买了奴才,想要阉割当太监,可那些奴才一个比一个精,听说要把自己献给妖邪,出发前咬破了绳子设法逃走,有个别笨拙的,留了下来,但都各想法子溜走——诸如挖地道,跳井,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一些,在国师施法时就咬舌自尽,宁可死在自己手里,也不愿被妖邪侵害,那妖邪似乎喜欢活着、新鲜的,人一死,也不来了。”

人在逼急的时候,什么办法都会想出。而且,引诱妖邪出来,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那些奴才宁可选择自尽也不愿尝试引出妖邪,或许是出于对国师的不信任吧——毕竟,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国师和法师尝试捉妖了,但伤的伤,死的死,这回新来一个,会比之前好多少呢?

“也就是说,找了这些人,也都不顶用?”蒲和衣问道。

“是啊。不仅如此,连城里的年轻男子也都躲在家里,不愿露面,改让妻子或家人出来办事,打探消息。”卞梅音道。

京城里的年轻男子不可能每个都生得俊俏,总有几个丑陋的,但大部分人不会觉得自己面貌不佳,这些男子自觉容貌出众,心想万一出去被人抓了当太监可不划算,因此也和那些轩然霞举的男人一样躲在家中。

“有时候,美丽也是一种错误啊。”蒲景年感慨着。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男子,生得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五官立体如刀刻,剑眉斜飞入鬓,目若寒星,薄唇微抿,面情冷傲,似乎不易近人,穿着一身淡橙色绢袍,腰系杏黄丝绦。他瞧见家里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神情一愣。

卞梅音立刻放下茶盏,起身近上前说:“大哥,你回来了。”

那男子点了头,淡淡地看向二人,目光尤其在蒲景年脸上巡了好久。蒲景年想起之前卞梅音说起的话,怀疑这男子是不是也打算让自己当太监去**妖邪,当下心情不好起来。

卞梅音向男子介绍了蒲家姐弟,又对姐弟二人道:“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卞渭泾。”

卞渭泾神情平淡,对客人说不上热情,但也不至于太过冷漠,拱手说:“在下京兆尹家独子卞渭泾,二位唤我卞大公子即可。”

卞梅音笑盈盈道:“我兄长就是这脾气,你们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卞小姐肯答应我和姐姐在这多居住几日,我们怎会见怪。”蒲景年笑嘻嘻道。

卞渭泾听说“多居住几日”,脸色十分不好,转头用训斥的口吻对卞梅音道:“谁允许你往家里乱带客人了?几日,是住几日?”

卞梅音状似不满地回道:“大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不也老是把你的好友叫进家中吗。也没几日,后天那位蒲景年蒲公子就要科考了,小住些时日。”

卞渭泾眉头仍是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我请的都是我过命之交,你的能比吗?像这两个,充其量不过表面朋友,你还把人请进家里来……”

“那个,大卞公子……”蒲景年出声道。

“是卞大公子!”卞大公子气得脸都绿了。

“是是是,卞大公子,我和姐姐看你们似乎有点矛盾,因我二人而影响两位兄妹情深实在不好,不如,我和姐姐就此告辞吧。”蒲景年道。

“这怎么行!”卞梅音急了,“蒲景年你哪也没别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