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晟在H市离职得轰轰烈烈,田恬在火车上却平静无波。
她其实没有目的地,只想去一个没有网络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地方。
那个时候的她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她,不是自恋,而是恐惧。
因为她觉得那些眼睛里都写满了恶念,他们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肮脏的东西。
她不是。
田恬捂着眼睛,一个人缩在角落,微微颤抖。
没想到乘警找上了她,她惊恐不已,最终却荒唐的得知自己被举报吸毒。
因为她瑟缩的样子,惨白的脸,让看多了电视剧的乘客误以为她是毒瘾发作,怕出事才报了警。
荒诞又好笑。
可是田恬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看着乘警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就只说了一句:“我的家人都没了。”
她没了未婚夫,没了父母,没了弟弟,也没了朋友。
唯一一个愿意为她伸出手的陆亦晟,也被她赶走了。
她扔了用了十年的手机卡,清空了手机上所有的软件。
她就像这个世间无所归依的幽魂,无处可去,却又不甘消失。
也许是她的模样太凄惨,以至于原本喋喋不休的乘警一下子卡了壳,还特特为她倒了一杯热水,努力地开解她:“姑娘,别怕,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只要他们不被谣言所惑。
田恬机械的喝着,她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她一无所有。
但是那时候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觉得自己已经在一条跨不过去的坎上,不能进,不能退,悬在空中。
她如同一具被抽干了生命力的木偶,继续不断着厄运。
她被偷了钱包,又被黑车坑到,一路上风波不断,最终到了陈家村。
不是她选择了陈家村,是陈家村选了她。
她需要租一个房子,而那时候除了穷到什么都不剩的陈家村,她也租不起其他的地方。
小小的村子,能离开的青壮都离开了。
剩下的,不是走不了,就是又不能走的理由。
尽管如此,没有人欢迎她。
纵然她来自他们向往的大城市,纵然她漂亮得回头率高达百分百。
除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二流子地痞老光棍,每个人都不喜欢她。
那时候村长就是陈伯,田恬的恩人,只不过那时候他也一点儿都不欢迎田恬,还很嫌弃她。
他觉得田恬的长相就是祸水头子,而且城里来的闺女娇滴滴的,到了他们这样的村子里能干什么?
除了搅动人心,就没其他的了。
一开始也确实如此。
田恬虽然是小城镇长大的,但从小到大除了读书,家人也是宠着的,虽然她自己乖巧会帮着做点家务,但父母都会将她推回到自己的房间。
因为她的任务只有一个,永远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好好读书,好学生的光环一直戴稳了,就是她的任务。
所以田恬最终觉得自己就这样成了一个废物,她会做饭,但是她不会用农村的灶台,生火都不会,就不要说控火了。
卫生间也用不习惯,落后的小乡村用的还是茅坑,她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掉进粪坑,也不喜欢用马桶,因为清洗的时候臭味远比想象得大得多。
她一直是爱干净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吃过这样的苦。
田恬每天醒来都不曾期待一天的开始,只觉得每一日都是新的煎熬。
她这才真正认清自己,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就是她这样的莘莘学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她这样的人如果真的穿越,满脑子的诗词数学物力还没开始,就因为自己的无能死在三集之内。
真真的废物。
很是巧合的,田恬和陆亦晟一东一西,同时认同了自己这个过去二十几年连想都没想过会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属性”。
田恬艰难的生活着,可也多亏了这艰难,让她虽然很空洞,但是无心去想其他。
繁重的体力劳动,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虽然依然很容易失眠,但偶尔的偶尔,也会因为过度的疲惫沉沉睡去。
她有点开始喜欢这样的生活。
因为她睡着的时候不会做梦。
这里没有人知道她,她的过去。
于是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编造自己的人设,编造自己的人生,好像那些说多了就会变成真的一样。
她说她叫田恬,父母很爱很爱她,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每一天都过得甜滋滋的。
她父母年轻的时候曾经当过知青,所以她也想回顾父母的足迹。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神很梦幻,可她自己不知道。
毕竟愿意听她说话的人也不多,而她敢对话的人也就只有几位。
田恬长得漂亮,所以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田恬开始还尝试着忍耐,忍着忍着就不想忍了。
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会有这样的韧劲和凶性,吓到了所有人。
但田恬不以为然,她觉得自己是个光脚的,没什么可怕的,她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打得几个大男人硬是拿她没办法。
她攻击他们的时候,心里仿佛盛开了一朵恶念的花,整个身体仿佛都不受控制。
她赤红着眼,挥舞着镰刀,甚至割伤了自己。
她不觉得疼,鲜血让她更加的疯狂。
那些男的当然也不可能不反抗,或者就逃,也被她逼出了凶性,完全不知怜香惜玉。
要不是陈伯及时赶到,肯定是要出人命的。
田恬感觉到陆亦晟一下紧了的怀抱,却无法说些什么。因为差点死掉的那个人,确实是她。
陈伯赶来的时候,田恬已经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头上缝了很多针。
“已经过去了,那以后我的日子就好过很多。虽然大家都怕我,但是那时候我才知道,被人害怕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田恬见陆亦晟的眼里少了光,便拉住他的手,很爽快又粗鲁的剥开自己后脑勺上的头发,“看,好得很了。”
陆亦晟却无法将视线移开那些丑陋的疤痕,他居然直到现在才知道。
那狰狞的疤痕,到现在还留有这样的痕迹,可见当时的凶险。
只要一想到,他差一点就失去了她。
陆亦晟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控制不住的去触摸那伤疤,凸起的感觉让他感到心脏一下收紧。
感觉到陆亦晟的手指一直轻轻抚摸自己的疤痕,田恬有点不好意思,故意噘着嘴委屈的说:“那以后,这里都不会长头发。”
她舒舒服服坐在陆亦晟的腿间,背靠着他的胸膛,可只有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表情。
她刚抬起下巴,陆亦晟已经盖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手很温暖,让她有些眷恋这温度。
“蒙我的眼睛做什么?”
“想哭的话就哭吧。”
“……哇,不至于吧,都过去那么久了。”
“可那时候你没能哭。”
“……”
她怎么可能哭,她要比狼更狠,才能生存。
哭是弱者的标志,不只是那时候,那之后的很多年,她都不能哭。
“嗯,哭吧。”
这是一定要逼哭她么?田恬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哈,可惜时间过去太久,我哭不出……”
“对不起。”陆亦晟低下头,隔着自己的手,亲吻着田恬的眼睛:“那些你最需要陪伴的日子,我缺席了。”
“那又不是你的错。” 田恬的手覆上他的:“现在,你在了。”
然后田恬意外的发现,自己的手心有些湿湿的,自己的嗓音有点哑哑的。
她以为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她甚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原来之所以眼泪流不出来,是因为没有可以拥抱的人。
原来哭泣,从来都不是因为伤痛,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无助,而是因为身边有了一个可以放心的人。
他找回了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