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感觉到了陆亦晟给她的安全感,田恬第一次对陆亦晟说起了她的过去。
那些陆亦晟不知道的岁月。
那些让那个软弱当了逃兵的她,变成了如今的斗士的日子。
陆亦晟犹豫了一下,蒙住了田恬的嘴:“我先给你开头。”
他看得出她其实不那么想回忆,那些黑暗的日子,她或许已经能够笑着回头,但笑容也有很多种。
释怀,不等于不难受。
受过的痛,结下的疤,又有哪个是容易的?
不过是妄想罢了。
陆亦晟犹记得,当年田恬离开的时候,他一直追着她到了火车站。
H市的火车站,永远的拥堵,人潮涌动。
可明明有那么多的人,视线里密密麻麻只能看到无数的脑袋,但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仿佛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又仿佛是他逃不过的劫数。
陆亦晟知道自己口嫌体直,但他聪明过人,他情商之所以感人,是因为他总是把他自己放在世界的中心。
他或许迟钝,可是他不笨。
他知道她和他,即便分开,也一定需要一个结局。
因为作为一个死宅的他,一直以来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他觉得那天他跑得很快,钻进人群里一把拽着她的手,紧紧的。
他不想让她走。
他不能让她走。
他当时有种预感,如果她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如果她不在,那么他的世界可能再也无法完美。
所以,他竭尽全力想要留住她。
他穿过重重人群,一把拉着一脸诧异的她,怒问:“田安雅,你要就这样逃跑么?背负着这样的耻辱,当一辈子的逃兵,然后自欺欺人么?”
他问她:“你以为这是什么年代?你以为你可以逃去哪里?”
他甚至逼她:“这是网络时代,这是你只要走过,就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时代!”
可他说的都是实话,生活在这个时代,优点也许会被遗忘,但污点永远不会割掉。
即便,是假的。
那是陆亦晟第一次对她毒舌,字字扎心:“田安雅,你根本无路可逃,无处可走!”
“你非要这样么?陆亦晟,刀不是割在你心上,你就不知道这是怎么样的痛,对吗?”田恬用力甩开他,眼里含着泪水,但最终没有落下。
她看着他,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看着他的眼睛。
只是这一次,她漂亮的眼睛里没有神采,像一具失去生命力的娃娃。
她明明直直的看着他,眼里却根本没有他。
她说:“陆亦晟,我很谢谢你帮我,我也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为我做的。”
她说:“但,我已经一无所有。现在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自己的人生,请你不要再剥夺。”
她说:“很抱歉,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说:“语言的暴力,也是很痛,漫不经心的谣言,亦是杀人的刀。”
她说:“放过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而我,死不瞑目。”
她每说一句话,陆亦晟的手就往后缩一点。
她没有一个严苛他的字眼,她甚至在对他说谢谢。
可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威力,每一个字眼都让他痛彻心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他的视线,看着她走出他的世界。
那时候,他想他已经喜欢她。
但是他不知道。
那时候,他应该还没有现在那么爱她。
他或许还不爱她,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动了心。
只是那时候,甚至很多年之后的最近,他才知道那是动心的感觉。
那时候的他,只是直觉的肯定她的离开,是他不想见的结果。
所以即便她走了,他也只是失望,对自己失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一直觉得做什么都很容易,社会关系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智商不代表什么,原来聪明人不等于智商高,原来他除了傲慢和自负,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个垃圾。
骄傲了二十多年的陆亦晟,第一次迷茫了。
他感觉天空很高,世界很大,而他,渺小得像一颗砂砾。
陆亦晟选择了离职,在聘书下达的那一天。
他还记得,领导那百味掺杂的表情。
不是因为领导跟他有多熟,单单只是因为那表情就像镜子里的自己,一样的无力,一样的疲乏。
“一定要这样么?”他问陆亦晟问过田恬的话。
“是。”陆亦晟那时候的心是平静的,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但是他知道这里一定不是他的归处,哪怕只是片刻。
“走吧,没想到最后会为她鸣不平的,竟然只有你。”
“是啊,连你也没有为她做什么。”陆亦晟一直是刻薄的,极致的刻薄,让他即便拥有碾压一片的才华,依然是最公司人缘最差的一个。
领导都没想到他会有朋友,而那个朋友,居然会是田恬。
他其实很难不惋惜,这一届出了两个出类拔萃的,只要给他们时间,相信谁都不输目前最红的金俊磊,但最终却一个都留不住。
不但留不住,还走得很难堪。
他不但背了一口黑锅,还背上了良心的债。
可他又能做什么?
只能默默咬牙忍了。
领导看着又回复到刚进公司时鸟巢头的陆亦晟:“你不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呵,好一个身不由己。”陆亦晟第一次逼视他人,他直视着领导,逼得他垂下眼睑避开自己的视线,语气平和,“您不过是做了选择,选择为了自己的前程将她作为弃子,还骗自己的良心想要好过一点,选择性忘记是你将她带入泥潭。”
“……”
“但是,您能骗自己多久?几杯黄汤下肚,工资单上金额上涨?呵,她不过是过眼云烟,别说得自己有多伟大。”
领导没有反驳,他一直低着头,陆亦晟也不屑看他,转身离开。
陆亦晟走到附近取款机,将工资全部取出,然后回到面试的地点,将钱哗啦啦的抛了出去。
漫天的红色纸张,如同他猩红的眼。
他对那些人说:“欢迎你们加入N企,不知道下一次是谁一觉醒来就躺在客户的**,然后还被全网络的人污蔑说是她自己贱。祝你们好运。”
然后,他不管那些人的表情,也不管人事处的人的愕然,平静的留下一地的钞票,走人。
干干脆脆。
那是他一生做得最中二的一件事,却是他从没有后悔的冲动。
“其实,还是有一点点懊悔的。”陆亦晟看着目瞪口呆的田恬,搂了搂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发烫的厉害的耳朵,“觉得那钱捐哪儿不好,居然扔在了N企,实在浪费。虽然是这个肮脏的企业给的,但是是我用自己的才学赚得,有点儿亏。”
田恬用力点点头。
是啊,多大一傻叉,才能为了装B干出这样的事儿。
和什么过不去都别和钱过不去啊!
拿去做好事儿它不香么!
但田恬是理解他的,因为她即便只是听,都觉得有点痛快。
她其实很感动,原来有一个人,在全世界都背叛自己的时候,竭尽全力想要为她喊一声不平。
即便只是无用功,即便没有水花,她依然觉得那是很重、很重的一份情。
她很感激。
能再次遇见他,多么好的一件事儿。
田恬仰起头,掰下陆亦晟的脑袋,用力的吻了上去。
陆亦晟,还好遇见你,还好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