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其实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因为男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孤苦的时候,也有需要安慰的时候,只不过男人比女人更懂得坚强,因为他们想证明自己是强者。
叶乔在我的怀抱里哭泣了一会儿,她突然仰起脸来看着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看到了叶乔脸上的泪痕,叶乔也一定看到了我脸上的眼泪,因为她伸出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擦拭着,随即送我一个歉意的笑容说:
“你想哪儿去了,你这么爱我,这么疼我,这么宽容我,苍天送我这么好的一个老公我会不要?我会放弃?我才不会那么傻呢,放弃了你我上哪儿还能到这么好的老公啊?告诉你啊,我会赖上你,粘上你的。因为你没让我失望,真的,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好踏实,好开心,和你在一起我时时都能感受到你给我的那份温暖,那份关爱,让我生活在你营造起来的这种家的氛围中,我真的好喜欢,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宠过,爱过,原来被人宠着,爱着的感觉是这么好,我一辈子都不想放弃。”叶乔说着,撒娇地偎进我的怀里,并不好意思地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吻着。
“老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给你的爱也不够多。这段时间烦心的事又一直缠着我,我知道我忽视了你的感情,忽视了我们这个家,让你跟着我受了许多委屈,吃了许多苦,今天又冲你发火,我真的是对不起你,你不要怪我好吗?”
“没有,没有,我真的很好,虽然你没有说什么,但从你的眼睛里我已经感受到了你对我的爱,我知道你把生活的重心放在我的身上,知道你很在乎我,你不愿意我出去做事,是怕我受伤害,受委屈。我能理解,我也很感恩,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点什么,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我不想看着你那么累,总想为你分担点,程亮,只要你不反对,只要你喜欢,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轻轻地吻着叶乔脸上的泪珠“老婆,你放心,我马上就出去找事做,我会向你证明我是个好男人,是值得你骄傲,值得你信赖,值得你依靠一生的好男人,任何苦难都不会把我拖垮,也不会把我打倒的。”
那个夜晚,叶乔紧紧地搂着我的身体,好像只要她一撒手我就会消失一样。我抚摸着怀抱中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儿,心中真的是好疼好疼她,因为疼她我才不能容忍她出去做事,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到处都布满了陷阱,我不愿意她再去冒险,不愿意她再受任何伤害。
好不容易半年快过去了,法院又传来第二次开庭的传票。望着手中的传票,我真不知道此案法院还会传多久下去?反正这半年就这么地过去了,第二次开庭因为胡杨病了,所以叶乔没有到场,小春也因为业务上的关系,出门在外没有赶回来。所以第二次开庭只有我一个人到场,原告似乎也没有找到什么有力证据来证明我公司的食物有问题,当然我也找不到证据证明我公司的食物没有问题,都找不到证据最终案件的决定权大概就在法官的手里了,可是那天法官仍然没有表态就休庭了。休庭后,我问法官此案还需要多久能够审理完,法官说不知道,等交到院里,由审判委员会来定夺。
本来我想问问法官本人对这个案件的态度,但是看着高连贵法官的表情我就知道,我问了也是白问,这位高连贵法官不会告诉我的,不知为什么,那天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只好回家去等,家中的费用每日是精打细算,牛嫂变着法儿今天为我们送点山菜,明天做了点什么农村食品送来给我们品尝,我心里明白,那是牛嫂在接济我们,她怕伤了我的自尊心,才不得不这样说的,实际是看我们平日里太节俭了,连块豆腐都不舍得买。
我不想让叶乔担心,每天除了上法院就是出去找工作,可是这份工作真的是好难找啊,本来我首先去了几家工厂,工厂负责人说“我们的工人都下岗了还用你?”那天我的运气还不错,找到了一家送酒的差事,可是必须自己准备车,尽管这样我还是先应了下来。
回家以后,我向牛嫂借了三轮车,第二天就出去送酒,虽然苦点累点,但只要自己肯出力,养家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天我正往一家酒店送啤酒,刚到酒店门前,陆秘书从楼上下来,他似乎是喝大了,只见他一挥手,他手下的随从忙上前去扶他,不知是谁顺手将我的三轮车掀翻了,一车的啤酒顷刻间成了一堆碎玻璃,酒水洒的满地都是。
那时我捏紧了拳头,一步冲上前去抓住了陆秘书的衣服“你给我站住,撞翻了我的啤酒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就想走?”
大概陆秘书也看出来我是准备和他们拼了,可是他却挑起眉毛看着我,一副挑衅的样子。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程经理,怎么?也在这儿吃饭啊?”
“你他妈的少给我装王八蛋,赔我的酒。”
我伸手就向陆秘书打去。拳头在半空中被一个人给抓住了,那是陆秘书手下的,他抓住了我的拳头说“小子,你想找不自在是吗?”
说着他的拳头就冲着我的面门打来。这时陆秘书站在远处用手掸了掸衣服冷笑着说“哎,他可是我的兄弟,你们要对他客气点。”
那个人嘴里哼了一声,随着不服气地将拳头放了下来。
我指着陆秘书说“你他妈的少在这里装孙子,你们撞翻了我的车子就得赔给我。”
可是陆秘书仗着他们人多,他扬起手来压下那些为他说话、叫号的手下,然后故作镇静地询问着:“他说你们撞了他的车?谁撞了?谁撞了?嗯?”
那些人一个个扬起脸来,很傲气地望着天空。接着陆秘书又冷笑着扭头对我说“程亮,也别太激动了,不就是洒了点酒吗?有困难告诉兄弟我啊,毕竟我们做过兄弟,我不帮你谁帮你?待会儿我回公司让手下给你送点钱过来不就完了吗?”
陆秘书说完,一边冷笑着,一边招呼手下向马路走去。
那时我一步窜了过去,伸手就去抓陆秘书。只见他的手下拦了上来,他并用力推了我一下说“哎,干什么呀你啊?我说你可别乱来啊,不然的话我可要报警了,你的酒洒了不假,可是你怎么能证明你的酒是我们撞洒的?有人证明吗?如果有人证明是我们撞洒了你的酒,那我现在就赔钱给你。”
我连连向周围的人们求援,希望他们能为我作证,可是求了一圈却没有一个愿意为我作证的,反而还有人说是我自己的车子没放牢的缘故。
最后那个人得意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说哥们,以后说话要看清楚了再说,今天是你的运气好,碰上了我大哥,若是换了别人我想你今天就不会这么好过了。”
说完他们一行人一边大声笑着,一边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窝囊地活过,被人欺侮到了脑门上却不能发作。我承认,如果在从前的话,我会舞起菜刀跟他拼命。可是现在却不同了,我有叶乔,还有胡扬,我要为她们母子负责,我不能让叶乔为我担心,所以我忍下了,尽管这口气是那么的难咽,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气。
那天小春回来了,他打电话约我去北山附近的“农家园”吃饭。我去的时候小春已经等在那里了。说实在的,在以前我和小春是常来这里吃吃乡下菜的,那个当地笨鸡炖蘑菇,他们做的特有农村风味,不说吃,就是看一眼也会令人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饭的那个感觉,当然了,味道还是那个味道,特别纯正。哪像现在的肉食鸡,吃起来连点鸡的味道都没有。
我刚坐下,服务员就送来了菜单,小春让我来点菜,我推让了一下,便点了起来,好久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饭菜了,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去一大盆。我有意不点鸡肉炖蘑菇,而是多点了几个肉类,什么酱骨头了,扯骨肉了,还有什么锅包肉的。小春只是不吭声默默地看着,我相信他一定看出来我现在生活的拮据,也许这就叫作人穷志短吧。
吃饭的时候小春问起了我的案子进展情况,我把第二次开庭的细节说了一遍,告诉他法官说要等院长开审判委员会来定。小春一听气的是破口大骂,说这是什么狗屁案子,还要什么审判委员会来定,那要是死了人难道还要中央书记来审理吗?
小春是生意人,他知道多拖一天对我的损失就多一成,那一成究竟是多少目前还无法评估得出来。关键是我目前的生活该怎么办?本来有几次我都想偷偷地爬到餐饮公司的二楼,去把我衣服口袋里的那张卡偷出来,但是听法院的法官说,凡是我在银行里的账户和存款已经全部被封存,冻结。我那个去偷自己钱的想法当时就凉了,就算是我爬到二楼去,就算是我偷出了自己的卡又有什么用呢?
小春说,他认识几个新闻界的朋友,要不要让他们帮忙在新闻界给呼吁呼吁,这样一来,没准案子还会快一点解决,对于商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我压住心中的无奈和悲凄,说再等等看吧,我想法官也许只是畏惧小夏父亲的势力,办案慎重一点而已,还不至于不顾及他们自己的饭碗吧,我们又何必去难为他们呢?再等等吧,时间会让他们做出决定的。
小春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不说话,好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说“你目前生活怎么办?要不你暂时到我的公司来帮帮我,等你的案子结了再回去重新过你的日子怎么样?”
在这个案子上小春已经帮我许多忙了,我不能再拖累小春了,所以我借着当时的酒劲说“我生活上没有问题,说实在的,幸亏我结婚那天衣袋里揣着钱呐,要不现在早就寒碜了,你放在我那儿的三万元我还没动呢,你不用为我操心,安心去应付你公司里的事情吧。”
我说话的时候小春一直在盯着我看,那眼神好像要看到我的骨子里,剥下我那虚假的外衣。他的眼神令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只好冲着他笑了笑,就算是为我刚才的话解嘲吧。
小春说“如果真是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你放心小春,如果撑不下去,我肯定会去找你的,我们交往了这么久,我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你忘了当初跟你蹭饭吃,想甩都甩不掉我的时候了。”我努力将话说的风趣一点。
“那就好,那就好,来程亮,我们也别光说话,喝酒,喝酒。”
喝酒时候,我发现小春一直就那么看着我,我不由地笑了起来,同时也迷着一双眼睛说“你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小春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想好好看看,咱们的帅哥咋就那么有魅力?会让女孩子为你神魂颠倒。”
“拉倒吧你,就我这样的还有魅力?还有女孩子为我神魂颠倒?你开什么玩笑啊?”
“是真的,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听说吗?”
看着小春那一脸的神秘,我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疑惑地问“什么事啊?别卖乖了,快说吧。”
小春一脸惋惜地说“听说小夏知道你要结婚的消息就一直躺在**不肯起来,小夏的爸爸很不高兴,可能为此还骂了她几句。后来她就起来了,并且说要出去走走,小夏的爸爸还以为她想通了呢,谁知道小夏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有人说小夏是跟着一个男人走了,据说那个男人是个离婚的男人,比小夏大十几岁呢。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她走的时候没带手机,也不跟家里联系,为此小夏的家人很生气,就将这个结果归罪到你身上了,你说你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小夏?这个傻丫头,她为什么要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是啊,我这一生欠小夏的实在是太多了,是我对不起小夏。可是小夏,你为什么会这么傻?天下的好男孩多的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小夏虽然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类女孩儿,可我也不想看到她受什么挫折,毕竟那颗怜香惜玉的心我还是有的,况且小夏是因为我才会这么选择的,心里便很内疚。
虽然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饭菜了,可是那一顿饭吃的却是一点滋味都没有,开始的时候,我还有意少吃点菜,多吃点饭,多喝点酒,有意将桌上的菜多剩一些。可是等到后来我却是一点情绪都没有了,只是多喝了点酒。
待我们吃饱了,喝足了,我看着桌子上的剩菜说“今天的菜点的有点多了,剩了这么多扔了浪费,你就带回去吧,明天也省得做了。”
说着,我就冲着门外喊“服务员,来几个口袋。”
那时候的饭店也有这个规矩,吃过的饭菜是可以打包带走的,没人笑话你。服务员帮忙将桌上的菜包了起来,我提在手里时有意跟小春说“小春,这菜你带回去吧,只是咱俩吃的,不埋汰。”
小春拍了拍我的肩头,笑着说“我还有个客户要见呢,晚上不定几点能回去,程亮,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就带回去吧。本来想和你再到“随缘”去坐坐,现在看来只好改日了。”
我也顾不上小春是否会笑我,拿上这些菜我跟小春打声招呼就向西郊走去。那时我心中盼望叶乔最好还没有吃饭,不,已经这么晚了,她肯定已经吃过饭了,那她就别睡觉,最好是在等着我。
人在困难的时候思想就这么简单,只要有一顿可口的饭菜就能鼓起心中那根快乐的神经。虽然现在的人们能吃上一顿肉已经不是什么奢侈的事了,甚至某些有钱人并不吃肉,但那时对我来说,吃肉却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事情。
在路过红运楼洗浴中心的时候,心中不觉涌动着一阵酸楚,那在夜色中闪烁着的霓虹灯,照亮了半条街。镶在橱窗里的那个女人身穿三点式,瞪着一双撩拨人的大眼睛,满脸都是挑逗的神情。突然我看见两辆黑色高级轿车匆匆开来,停在红运楼那迷离的灯光里,车门打开后,鱼贯而出几位男人,我本想鄙视地将目光挪开,可是那个从车里钻出来的身影却吸引了我,从车里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同达集团的陆秘书,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却是曾经高高坐在审判席上的高连贵法官。
四十二
这个发现,本能地在我的心里产生了阴影,使我不得不对那个案子有了新的认识,直到这时我才有点后悔当初的幼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小春的话,再找个律师来,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心事重重的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家门口了,想起叶乔自跟了我就过着这种艰难的日子,可是她却没有一句怨言,我真是对不起她。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像要把心中多日来积累的怨气一次吐出,我不能再让叶乔看到我那一副沮丧的样子,也不能再让叶乔为我担心。所以在我走进家门的那一瞬间,居然像演员一样立时换上一副兴冲冲地表情,叶乔果然还没有睡去,她歪在炕上看着一本什么书,胡杨已经睡熟了,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叶乔的身边,俯下身子轻声问“你看什么书哇?”
叶乔看着我笑了一笑,随后她把书的封面合上给我看,我看见书的封皮上写着《法律知识大全》几个大字,灯光下,叶乔脸上的笑容有那么几分肃穆,几分无奈,我的心不知觉的沉了一下,面上依然笑着问“怎么想起看法律书了?”
“我们的官司经历了这么久,两次开庭,结果对我们都不太有利,虽然我深信法律是公正的,但现在的执法者并不一定都能公平、公正的断案,如果我们能遇到一位有点职业道德的法官还好,如果遇到那种只知道讨好有钱人,不顾法律的尊严,甘心做有钱人走狗的法官,我们该怎么办呢?再说对方是人大的,法官们自然不敢得罪他,这一切让我越想越不安,如果等到判决下来再想办法补救会不会太晚?所以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也看看法律书,下次开庭的时候我们也学着用法律语言来答辩,争取这个案子能公平的,尽快地结案。”
叶乔的话听起来有那么一点世故,也有那么一点悲观,完全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所应该有的成熟。看着叶乔的表情,我悲哀地想:究竟是社会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在适应社会,叶乔才只有二十二岁啊。
叶乔的那番话将我心中刚刚涌动的那一点兴奋冲刷的**然无存,官司,这要命的官司,他已经快要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我如今听到官司两字心里就发抖,有点谈官(司)色变了。
见我不说话,叶乔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襟说“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我不是对这个案子没有信心,凡事都会有个万一,如果那个高连贵法官能公正断案,我多学点知识对我们今后的生意也有好处啊。”
叶乔的话让我又想起了刚才在红运楼门前看到的那一幕,还有这段日子主审法官在我面前的言辞、对我的态度,使这个案子的结果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是……我在心里重重地叹息着,努力将心中的不快掩饰起来,我重新换上了笑容,尽管那笑容有点僵硬,但我相信,灯光下叶乔一定不会看出什么异样来。
“你想的对,凡事都要往坏处考虑,往好处努力,我知道该怎样做。叶乔,你今晚吃饭了吗?快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我一边转变着话题,一边将叶乔身下的褥子卷起一角,露出了炕上铺的花炕革,然后我将手中的口袋放在炕上,打开带回的剩菜,让叶乔趁热快吃上一口。
叶乔看了看袋里的肉,说她已经吃过饭了,还是留着明天再吃吧。我知道这段时间家里也没有好好的做过一顿象样的饭了,就一再坚持要她吃,我要亲眼看她吃的香香甜甜的样子心中才会舒服一点。
叶乔对着我笑了笑,听话地爬了起来,我忙去厨房为她拿了一双筷子,让她就坐在炕上吃,看着叶乔在我的面前吃的很香,心里真的很高兴,说实在的,叶乔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菜了,不,应该说,叶乔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心里不由得又酸酸的,眼睛便有了一丝潮湿。
这时叶乔兴奋地红着脸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怕被叶乔看出我心底涌动的潮水,影响到她的情绪,便赶忙到胡杨的身边去看看,嘴里说胡杨会不会蹬了被子,那样会着凉的。
叶乔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我说“你吃吧,留着会坏的。”
叶乔说“不要紧,我把口袋放到井水里浸着,明天买点菜来一起下锅,那样我们不是可以多吃几天嚒。”
叶乔的话像一个重磅炸弹,把我的心炸得粉碎,也把我那点自尊炸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我找到法院院长,要求将我的案子调换个法官来审理,我认为那个胖胖的高连贵法官审理案子不合适。
院长说“你觉得法官和原告之间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吗?”
我看了看院长说“我认为他们已经串通了。”
院长并没有意外的样子,他只是笑笑说“年轻人,说话要有证据,如果你有高连贵法官违法的确凿证据,我们可以请示政府,由政府来决定是否需要换人,因为同达集团的所有案子都必须由高连贵法官来审理,这是市政府决定的,我们院里没有权力来换人。所以目前你这个案子是不能换人审理的。”
是的,是的,院长没有说谎,当初我在同达集团的时候就多次听王总与集团领导们说起过,市某领导以政府的名义下文,说是为了保护大中型企业,所以同达集团的所有案子均由高连贵法官一人审理,其他法官不得干涉和介入。此条款已经形成了文件,我在同达集团也看到过这份红头文件,那时这个高连贵的名字就在我的心里有了印象。
那么现在我要去当地政府上访嘛,政府会说官司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你怎么知道法官断案不公呢?判决书下达后还有十五天的上诉期,那时你发现有问题再上诉也不迟呀,看来我目前能做的还是等,等审判结果出来再说。
那天傍晚,我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进到屋子,发现叶乔弄了一桌子的菜,那里有一盘骨头,当然已经没有了那原有的色彩,而是被重新用汤炖过后捞出来的那种颜色,但还是散发出一丝淡淡的肉香,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另外还有一盘扯骨肉炒葱段,虽然没有多少肉在里面,但毕竟是葱段炒肉啊;一碗炖菠菜汤,虽然汤里有着浓重的酱骨头味,但汤里还是有很多的油花在里面飘着,喝上一口真得好香啊;还有一碟小咸菜。我和叶乔的面前都摆放着两个小碗,那是盛酒的碗,里面装满了清亮的凉白开。
我诧异地看着叶乔,真是难为了我的叶乔,真的是对不起我的叶乔,一顿饭居然让她颇费了一番心事。叶乔不说话却笑了,叶乔有点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我四处看了看问叶乔“胡杨呢?”
叶乔说“让牛嫂抱出去玩了,牛嫂说胡杨在家我们吃不好饭。”
“看你,吃顿饭还用得着那么兴师动众的,快吃吧,吃完了早点把胡杨接回来,也让这小家伙吃点肉啊。”
这话一说出口,心中便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悲哀,因为直到现在我还挂念着桌上的那点肉,唉,那个时候,那点肉却是我和叶乔之间唯一可以推让的食物了。
叶乔没有被我的态度所感染,她仍然兴致很高,眼里闪着动人的色彩,她一边把筷子送到我的手里,一边问“程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当时一愣“今天?”
我把眼睛撒向窗外,远处的山已经逐渐地丰满起来,满世界都是一片葱绿的色彩,似乎在告诉人们又是一年的初夏时节到了。
见我一时没有回答,叶乔笑了起来,只见她举起小碗说“程亮,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难道你忘了吗?来,为我们结婚一周年干杯吧。”
直到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已经结婚一年了,也就是说我的那个官司也有一年了,这一年中我只为了案子在奔波着,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害得叶乔娘儿俩跟我吃了这么多的苦,我摸着叶乔端碗的手说“对不起叶乔,对不起我的老婆,让你跟我受苦了,我好没用,我真的是好没用啊。”
我的声音有点哽咽,心中却想大哭一场,为自己的无能,为所受的屈辱。
叶乔的手被我握住了,她手中的碗也在两手之中抖动着,水洒到了我和叶乔两人的手上,叶乔看了我一眼,赶忙将手挪开,她拿起一条毛巾擦拭着洒到我手上的水,同时娇嗔地说:
“哎,你这是干嘛,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我们怎么能用眼泪来庆祝呢?毕竟上苍是关爱我的,让我遇上了你这么一个好男人,眼前的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也许这是苍天在考验我们的爱情,看我们能不能经得起风浪也不一定呢,所以不要把眼前的官司想得过于悲观,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吃过了苦头后我们会加倍的珍惜今后的时光,你说是吗?”
我用力咽下涌到喉中的泪,点了点头。当咽下了那泪后,我又扬起头来,送叶乔一个很安慰、很满足的笑,好像对今天的生活,对今天的安排很满意似的,我相信我当时的目光一定是充满了慈爱,一定很柔和,因为我看到了叶乔脸上那幸福的笑容,看到了叶乔那由于羞赧而闪烁着的目光。
想不到,那么娇小柔弱的叶乔,生活中竟会是那么坚强,她不但没有埋怨我的意思还给我宽心,并鼓励我,那一刻我倒觉得我成了活中的弱者了,现实生活中好像不是我在照顾叶乔,而是叶乔在照顾我,安慰我。想起这些真是惭愧。
“叶乔,你放心,等案子结束以后,我会努力工作,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从来就没有失望过,在你的身上我看到的永远是希望,永远是光明。”
“我的好叶乔。”我终于忍不住心中涌动的那股**,急急地站起身来绕过桌子,一下子抱住了叶乔的身体,借着抱她的机会,在她的背后偷偷地将那控制不住而涌出来的泪水擦拭干净。
也许这就叫患难夫妻,也许这就是生活,也许这就是天意,也许……
生活中不管有多难,叶乔总会有一份好的心态,这一点让我很宽心,也很感动。为了生存,我继续做那份送酒的工作,为市区内各个用户送酒、送饮料。工作虽然辛苦,但回到家里看到叶乔的欢笑,我还是觉得很欣慰的。
那天,我到城郊送完最后一趟酒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黑暗中似乎有个黑影在院子里一闪就不见了,我想再仔细看看却什么也没发现,牛嫂的屋子里已经关了灯,可能是睡下了。我想一定是这几天太累了,眼睛有点花的缘故,也就没往心里去。
那天也确实太累了,躺到炕上就睡去了,迷迷糊糊中,我突然听到叶乔在喊“啊,胡杨,胡杨,还我胡杨。”
我当时的意识里只有一个概念,那就是胡杨病了,而且这次病得很重,不然的话叶乔怎么会是这种叫声呢,那么绝望,那么凄厉,黑夜里令谁听了心中都会发怵。
我忙爬起床来,朦胧之中发现叶乔正在地上与一个黑影在撕打着,胡杨那受到惊吓的哭声也是从那里传来的。
一时间厮打声,哭叫声,还有碰到东西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在我这小屋里响成一片。我一时也顾不了许多,猛得向黑影扑去,也不知那一拳打在了哪里,只听一声嚎叫,黑影放开了抱住胡杨的手,叶乔趁机夺下了胡杨。那黑影直奔我来,我一时也摸不到什么应手的东西,就一边赤手空拳地拦着那黑影,一边大声叫着“叶乔,快跑。”
我这一分心,就感觉到的胳臂上重重地挨了一刀,一阵钻心的疼,我这时已经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咬紧牙关,在那个黑影面前一阵乱踢乱打,竟顾不了身后的叶乔,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嘴里只是胡乱地喊着“叶乔,快抱胡杨离开这里,快,快呀。”
叶乔好像没有走,她似乎知道我受伤了,但是黑暗中却不知我伤在什么地方,对方是带着刀来的,而我现在是赤手空拳,所以那个黑影一直占着上峰。
当我一手推着身后的叶乔,一手拦着对面那个凶神恶煞般的黑影时,我镇定下来了,我想找个空隙让叶乔脱身,尽量拖延一下时间,最好对方能站下来和我谈一谈,也好使叶乔寻个机会逃走,所以我冷静地冲着黑影问:
“你是谁?你究竟要干什么?”
“难道你还想不出来我是谁吗?笨蛋,快让开,我不想伤你性命,只想要回我的儿子。”是二水的声音。
“二水?公安局正在通缉你这个凶犯,你还是到公安局去自首吧。”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你,你抢了我的老婆,占了我的儿子,害得我无家可归,我他妈的跟你拼了。”
二水有点歇斯底里了,他一边疯狂地叫骂着,一边儿起劲地舞着手中的刀。窄小的屋子,二水手中的凶器始终占着上峰,我感觉叶乔在我和二水说话的时候似乎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但二水的刀随后就跟了过去,跟过去的一刹那,我听见叶乔“啊”地叫了一声,但同时也听到胡杨那微弱了许多的哭声,我当时辨别不出那一刀是否砍到了叶乔,也辨别不出胡杨的哭声为什么会弱,就在这时我的头上又重重地挨了一刀,我的眼前立时模糊起来,脚下已经站不稳了,但我还是没有忘了向二水伸出了我那无力的手。
黑暗中我拽住了二水的衣服,我是拽着二水的衣服倒下的,倒下的时候感觉到我的头撞在一个很硬的物体上,紧接着我的后背也靠到了那堵厚重的墙上。在我最后的视线里,借着屋外透进来的那一点微弱的光线,我看见了二水在用力向外拽他的衣服,但我没有放手,二水急了,他的刀又向着我的心脏捅来,这时的我已经没有了还手和躲闪的力量了,只想拽住二水,最后再拖延一点时间,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叶乔跑出这个屋子,跑出去总比在这里安全一点。
突然我感觉到了叶乔,叶乔似乎是从什么地方扑来的,是向我扑来,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叶乔那柔软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似乎还感觉到了叶乔那温热的体温……
当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小春在我的床前,我想起来了,想起了叶乔的那一扑,还有叶乔当时的体温。
“程亮,你醒了?”小春看我醒来赶忙去喊护士,告诉护士我已经醒来了。
“小春,叶乔呢?她在哪儿?为什么没来看我?”我微弱的声音在问着。
“程亮,你放心吧,叶乔她……她没事,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没事的。”
“呕。”我安详地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好安稳,就像是经过了几天几夜的长途跋涉,今天才有机会躺下睡一会儿那么沉,那么实。就像小的时候,同小伙伴们在山上疯跑了一天,到夜晚回家后,倒下便睡过去了,那个睡很像是死去了一样,一夜之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叶乔,这时牛嫂在我的身边,我又问牛嫂“叶乔她好吗?我想去看看叶乔。”
牛嫂说“叶乔的伤已经好了,在你睡着的时候她来看过你一回,那时你还没有醒呢,现在她们母子被山里的胡妈妈接去山里住一段日子,胡妈妈也好帮忙照顾胡杨啊。”我一听也有理,便不再问了。
确切地说,那时候我确实相信叶乔来看过我,因为我在模模糊糊中似乎看见过叶乔,叶乔含笑走到我的身边,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甜,那么令我心动。
又好像是我在胡妈妈家住的那个山谷看到过叶乔,我记得那是一处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所在,山是翠绿的,山上还有奇异的山峰,不仅秀美,而且还很壮观,我当时是奔着远处那一座小桥而去的,那座桥很奇特,踩上去似乎还有点弹性,摸上去还有温度,有点像女人的胸。我正在暗暗猜疑,忽听一阵笑声由远而近,只听有人说“我们终于回来了。”我忙回头望去,几个山村的女孩子正嬉笑着从一处花丛中向我走来,我发现姑娘们簇拥的那个女孩儿怎么有点像叶乔,我便上前要看个仔细,是叶乔,一点都不假,我说“叶乔?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叶乔红了脸说“这应该是我来问你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时也答不上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叶乔忽然转脸对那几个姑娘说“我说过天意不可违,这桥怎容得他来?快将他推下去。”
那几个姑娘便一起上前将我从桥上推了下去。过后想想那是一个梦境,可是梦境中的情景为什么会那么清晰,那么记忆犹新呢?
四十三
那段时间里,每天都是小春,牛嫂在看护着我,有时容容也会来的。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想叶乔,想她现在住在胡妈妈家会不会牵挂着我,就想早一点好起来,也好去看看叶乔,我心里真的是好想她,好惦记着她。
医生说我胳臂上的伤已经伤到了骨头,头上的伤也很重,属于脑震**,所以暂时不能起床,起床就头晕,恶心,想呕吐。其他的伤都是一些小伤,不碍事的。
那天夜里,我一个人睡在病房里,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蒙着面的人向我走来,那个人有点像鬼影一样,在黑暗中飘向我的床边。
我当时心中一激灵,就坐起来喊了一声“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说也奇怪,平日里我一坐起来就感到恶心,要呕吐,那天这些症状却都没有了。
“哈哈哈,我是谁?我是要你命的人,你这个骗子,是你害死了叶乔,是你害死了叶乔,我要你还命来。”
那人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就像是凭空刮起一阵冷风,吹的我凉到心底。
“什么?什么?害死了叶乔?这不可能,叶乔是被山里的胡妈妈接走了,你别胡说,你别胡说。”
我那时感到了恐惧,不知是听到叶乔死的消息恐惧,还是见到眼前这个蒙面人心中感到恐惧,为了给自己壮胆,只有大声喊着。
“胡说?你看看我是谁,我为什么要胡说。”
那人伸手从头上揭去了蒙在脸上的围巾,将一张可怕的面孔暴露在那森白的月光之下,那是怎样一张可怕的脸,那是我一生中也没有见过的最丑陋的脸,我当时吓得“啊”了一声,顺手抓起了**的被子,我能抓到的也只有被子了。
“你不认识我是吗?我是珍妮,我警告过你,如果叶乔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会要了你的命,现在叶乔已经死在你的手里,你拿命来。”
珍妮那凶恶的声音在黑暗中飘**着。
难道这是真的,难道叶乔真的是离我而去了吗?我想到了那个夜晚,想到了叶乔扑向我身体的那一刻,想到了叶乔那温热的身体,原来那是她流淌出来的血啊。叶乔,叶乔,你在哪里?你等等我啊。
叶乔已经死了,但我还活着,我的生命中已经没有了叶乔,那我还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叶乔,你一定没有走远,一定没有走远,请你等等我,我陪你一起去奈何桥。那一刻我咽下了眼中、心中所有的泪,闭上了眼睛,珍妮,你动手吧,我对不起叶乔,对不起她。我挺直了脖子等待着,我感觉到了,感觉到一双冰凉、异样的东西伸向了我的脖颈……
这时值班的护士听到声音赶了过来,护士打开了电灯,病房里一下子亮了起来,一个护士训斥着珍妮,将珍妮从我的身边拖走了。珍妮从我身边被拖走的时候,我发现她还恶狠狠地回头剜了我一眼,那眼神的凶恶令谁看了都会做噩梦的。
珍妮走后,那个护士向我道歉着说“对不起,刚才那人是医院旁边那个诊所里的患者,一个感染了梅毒的患者。据说她从前是做小姐的,患上了这种脏病就痛恨起世上所有的男人,你放心,她不会再过来了,我已经通知那个诊所了,让他们看管着点,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哦,没什么。”我心有余悸地说着。
那个晚上,我再也无法睡去,眼前晃动的都是叶乔的身影,叶乔死了,这是个事实,是个无法挽回的事实,也就是说,叶乔用她的生命救了我,叶乔用她的死换来了我的生。
叶乔,你用你的生命向我表示了你最崇高的爱,最伟大的爱,你是为了爱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而我却耻辱地活了下来,我是在女人的保护下活下来的,我的生命是用女人的鲜血浸泡过的。
珍妮说的没错,是我害死了叶乔,是我对不起叶乔。
第二天,小春来了,我真恨不能撕了他,我逼视着小春,用那只没有伤着的手抓住了小春的衣服,嘴里在咬牙切齿在问“告诉我,叶乔她现在究竟在哪儿?”
小春大概从护士那里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一切,小春便不再骗我了。
原来二水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叶乔和我住在牛嫂家,所以那天天刚擦黑就潜入牛嫂家的院子,正在四处察看的时候,我回来了,二水当时便闪身进了牛嫂家的柴房。等到半夜三更的时候,二水偷偷地来到我和叶乔的窗前,他看准了胡杨睡的位置,从窗户跳了进来,脚落地的时候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了那么一点响动,把叶乔惊醒了。二水本不想杀人,他只是想把胡杨带走,可是叶乔怎能让他把胡杨带走呢?叶乔发现有人来抢孩子,立时就疯了似的,叶乔是光着脚跳下炕的,在与二水争夺孩子的时候,被二水砍了一刀,二水是不想与叶乔争执,只想让叶乔放开胡杨,可是叶乔死死抓住二水不放,二水是不得已才砍了叶乔一刀的,叶乔的这一惊叫,却把我给叫醒了,二水看一时无法脱身,便破罐子破摔,一通乱砍,结果叶乔为了救我竟被二水砍死在我的身上。
胡杨是被叶乔从门缝里塞出了门,也许那时叶乔也想跑出去的,但是二水的一刀将门砍上了,叶乔便没法出去了,胡杨只好站在外屋地下哭,这场惊吓也把小胡杨送进了医院,并差点要了他的命。
牛嫂是听到叶乔的叫声还是听到胡杨的哭声她也说不清楚了,反正她听到我们的屋子里一阵异常的声音,从声音里她分辨出似乎发生了什么,那时她不敢出门,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好躲在房间里发抖,偶尔从窗户里向外望上一眼,后来才想起打报警电话。
二水看到四面都被公安人员包围了,他已经无路可逃了,就在公安人员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间,二水自杀身亡。
这一切来的是太突然,也太离奇,没有给人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
最后小春低垂着眼睑说“对不起程亮,我不是有心想骗你的,在你被抬到医院的第二天,叶乔就咽气了,她是在听到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她是笑着走的,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那时你还在昏迷,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程亮,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忍不住放声大哭着,为叶乔,为我心爱的女人,我哭,我流泪。
“叶乔,我的爱妻。”这是一声发自我内心的呼喊。
“叶乔,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不等等我,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去为我挨那一刀?叶乔。”
小春等我哭了一会儿才来劝我说“程亮,叶乔的后事还没有处理呢,我想等你伤好后再处理,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
是的,还是小春理解我。我说我要先去看看叶乔。
小春犹豫了一下,最后他同意带我去看叶乔。
在小春的安排下,我来到了停放叶乔尸体的那个房间,当蒙在叶乔身上的那块布单被揭开的那一瞬间,我再也控制不住地扑了上去,叶乔,我心爱的叶乔。叶乔的脸冷冷的,像是一块冰,硬硬的,没有一点弹性,她的脸像纸一样的惨白,正如小春所说,叶乔的脸是安详的,那神情就像是睡在梦中,并且还做着一个美好的梦,嘴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用力搂住了叶乔,用手在她那冰冷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还有她的头发。我伤心地哭着,喊着,我哭,哭叶乔的短命,哭叶乔的狠心,哭叶乔一生的悲苦。我喊,喊苍天的不公,喊苍天为什么没有一点怜悯之心。泪水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洒落在叶乔那僵硬的脸上,如果苍天有灵,就让我的泪水化开叶乔那冰冷的面容,如果苍天有知,就让我的呼唤喊回叶乔的灵魂。可是我喊哑了嗓子,叫破了喉咙,叶乔依然还是那么躺着,一动不动。
这时小春来拉我,我不起来,我要我的叶乔,我要我的爱妻,我抱住叶乔的尸体哭泣着说“叶乔,叶乔,我们曾经心心念念期盼的新房,你费了好多心思精心布置的新房,我们居然一天都没有住过,那个新房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梦想,一个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梦,叶乔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是我没用,叶乔,你带我一起走吧,到阴间,到阴间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新房,实现我们的梦想。”
我抚摸着叶乔眉心那棵红痣,并轻轻地吻了它,那冰冷的感觉一直凉到我的心底。叶乔,你就这样走了,你好狠的心啊,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众人上来拉我,将我从叶乔的身边拖了出去。
叶乔的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那天,天色有点凄冷,似乎还飘着一丝细雨,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片灰色。走进火葬场的院子里,感觉到了自天而落的凄凉,在天空中飞舞着,在温差的转换中凝聚着。参加叶乔葬礼的人没有几个,只有牛嫂,胡妈妈、胡老爹,再就是小春和他的下属了。
那天,我不顾医生的反对,坚持要出院的,叶乔已经没了,我的生命还有什么价值。出了医院我就直奔火葬场的院子里,葬礼还没有举行,见我来了,小春匆匆来到我的身旁,他低着声音说“叶乔生前没有多少朋友,所以来的人也不多,你看是不是现在就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叶乔的葬礼是我委托小春一手操办的,因为我是叶乔唯一的亲人。
大厅里的人们那时已经沉寂下来,紧接着一阵哀乐缓缓地,轻轻地,仿佛是从阴间飘来的,是从冥冥之中一点一点渗透到人间,那哀乐带来的气氛一丝一缕的将人们包围,让人们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也让认识叶乔的人会不自觉地想起叶乔活着时的那一幕幕画面。
我缓缓地踱到叶乔停放遗体的花丛,那花丛也不知是塑料制作的,还是绢丝扎成的,在这里也不知历经了多少具尸体,看过了多少人世间的生离死别,现在似乎已经麻木了,没有了花的灵性,也失去了花的娇艳,花瓣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叶乔就躺在花丛中,我发现叶乔似乎经过了修饰,整个面部着了浓妆,也许因为尸体停放的时间较长的缘故,叶乔惨白的脸上透着一片明显的红云,那红云令人一看就会联想到在戏台上唱戏的戏子,这是什么狗屁化妆师,怎么会把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儿化妆成巫婆似的,我想上前去为叶乔抹去脸上的红色,让她恢复原有的本色,我伸出手去,却够不着叶乔,我努力将手伸的长些,再长些,身体几乎已经趴在了花丛中,可是我的手却连叶乔的头发都没有摸到,我抬起脚来,想要越过花丛,只是小春和众人紧紧地拉住了我。
小春说“程亮,你不要这样,叶乔已经去了,你就让她早点入土为安吧。如果她在天有灵的话,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小春,你就让我再看看叶乔,让我再最后看她一眼。”我在小春的手里挣扎着,恳求着。
小春只好搀扶着我,停留在叶乔睡着的花丛外。
我继续看着那睡梦中的叶乔,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回看叶乔,我要把她牢牢地记在心里。叶乔安详地闭着眼睛,仿佛已经安于命运的安排,已经不再做着任何无谓的挣扎,就像她平日里说的那样,天意难违,我只有接受了。是啊,叶乔她接受了苍天的安排。
在离开叶乔遗体的一刹那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促使着我接近叶乔,因为从此后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叶乔了,我再也听不到叶乔的声音了,那时我突然失声大叫“叶乔……”
我的呼唤没有将叶乔从睡梦中喊醒,我已经喊不醒她了,我伤心地想着。小春和众人上前拉住了我,在他们架我出去的那一瞬间,我又回头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叶乔,叶乔仍然安睡在花丛,她丝毫没有听到我那撕心裂肺的呼唤,也没有理会我那痛不欲生的样子。
叶乔就这么走了,望着她在尘世中渐渐淡去的背影,捕捉着她留在尘世中那最后的音容,我的内心世界一下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无魂的躯壳,孤零零地游**着。我不知道叶乔走的时候是否带走了尘世中的所有无奈?不知道叶乔走的时候是否带走了尘世中的所有烦恼?不知她走的时候对这尘世是否还有一丝眷恋?
那一刻我是多么想跟随叶乔一起从这世界消失,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都愿意跟着她,陪伴着她,若能一起转世为人,我一定让叶乔过上好日子,一定给叶乔一个满意的新房。
从叶乔的葬礼上回来,我去了医院,去看叶乔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胡杨,叶乔是为我而死的,也就是说叶乔把抚养胡杨的重担交给了我,我有责任把她的儿子抚养成人,我要担当起胡杨爸爸这个重任。
小胡杨身体虚弱地躺在**,他那双大眼睛无神地望着我,见我来到他的床前,胡杨的嘴角**了一下,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在场的牛嫂和胡妈妈也跟着落泪了。
胡杨似乎已经懂事了,他只是哭而不闹,眼泪一滴一滴从他的眼角流出,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胡杨的眼睛和叶乔的眼睛竟是那么的相像,我俯下身子抱了抱那个娇小的身体,胡杨也伸出两只小手环住我的脖子。
医生说,胡杨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还是及早想办法吧。我明白了医生的话。我准备明天去法院,去找院长,去求院长,让我这个案子早日结束吧,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那个存款卡必须给我,那是小胡杨的生命啊,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四十四
那天晚上小春来了,小春说在我住院期间法院进行了第三次开庭,由于我不能到庭,所以法院是缺席审判的,最近判决下来了,要我赔偿对方医药费、误工费总计十三万元,目前从账户上看我的资金已经没有多少了,但是银行里似乎还有一个二十几万元的存款,法院准备用这笔存款赔偿给对方,我的公司不必拍卖,并且立马就可以启封。
去他妈的,公司可以拍卖,但是那笔存款不能动,那是我用来救胡杨生命的钱。
小春看我过于激动,没有再说什么。第二天,小春又来了,他说,已经和法院沟通,也找了院长,把我的情况详细地向院长做了介绍。最后法院同意银行里存的那笔款允许我支取,对方的赔偿金将从我公司的拍卖中得来。
我知道,对方的势力实在太强大了。就这个结果,没准还是那位胖胖的高连贵法官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打电话请示原告后才决定的。
那一刻我很气愤,很想将混在政府内的贪官告上法庭,也很想把高连贵法官在权贵面前那种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丑态揭露出来,是为赌气也好,是为正义也好,反正那时我已经失去理智了,似乎不闹他个天翻地覆就不足以平息我心中的气愤。叶乔没了,我的家没了,我还在乎什么?可是回头看看躺在**的胡杨,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我没有时间再耽误了,胡杨还在等着我拿钱来救他的命呢,为了胡杨,为了叶乔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我忍了。
那天随着公司门上封条的落地,我重新走进了我曾经辛辛苦苦工作过的地方,时隔一年,这里的一切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多了一些沧桑感。
我不想再去工作间,不想让那颗饱受凄苦的心灵再一次经受现时赋予我的重创。我径直上了二楼,楼梯上留下了我孤独的脚印,尤其是走进那间已经装修好的房间,那里曾经是我和叶乔两人的新房,打开房间,立时便有一种悲凉袭上心头。屋子里一层厚厚的灰尘,告诉人们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叶乔的衣服依然放在**,睹物思人,叶乔当时那欢快的笑脸再也不复存在了,叶乔向往了一生的洞房她居然连一天都没有住过,我悲怆的流着眼泪,耳畔响起叶乔那半娇半嗔的话语“程亮,为了我们能够营造出一个令人难忘的良宵,现在我们分开睡好不好?”
叶乔,我回来了,可是你在哪里?
我抬头看见了我与叶乔合照的婚纱照,照片上也蒙上了一层灰尘,我轻轻地用手将上面的灰尘擦拭,露出了叶乔那张含笑的脸颊,照片里,叶乔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婚纱,依偎在我的身边,脸上写满了幸福。
我匆匆将照片拿在手里,伸手从衣帽挂上拿下我的那件灰色的西服上衣,口袋里的存卡依然完好无损,我只拿走了这两件东西,其余的随他们去拍卖吧。
拿出了钱,我首先去医院为胡杨将住院费结算了一下,胡杨的住院费用都是小春给垫的,我将小春垫付的钱用信封装好,然后委托医院里的大夫,将信封替我送还给小春。
就在我要走的时候,牛嫂和胡妈妈一起出现在病房的门口,我无言地看着他们,牛嫂说“程亮,你这就要走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泪已经涌了上来,我努力控制着,控制着,但它还是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胡妈妈在一边抹着眼泪。
牛嫂说“程亮,你住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也给你归拢了一下,你就放心去吧,回来的时候不要忘了,牛嫂家就是你的家,还带着胡杨回来住。”
牛嫂说话的时候眼泪也掉了下来,我猜她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一定是想起了叶乔,是啊,我的叶乔是那么善良,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儿,现在她就那么去了,就那么去了……
忽然,牛嫂好像想起来什么,只见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条红色的线绳,紧接着带出一个暗红色的玉坠,平安扣,是胡妈妈送给叶乔的那个平安扣,牛嫂将那个玉坠托在手心里送到了我的面前。
“这是我在收拾你房间的时候发现的,它就掉在你倒下的那个地方。”
我颤抖着双手从牛嫂的手中接过叶乔的遗物,平安扣,这样一个小小的玉坠,它曾亲眼目睹了那夜的灾难,亲身经历了那场生与死的搏斗,它是我人生经历的见证,那场拼杀,平安扣也被挣断了红绳,从我的脖子上滑落地上,它也是在那个夜晚同叶乔一起离开了我。
我伤心地想着。那时我看见胡妈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平安扣,我想起来叶乔曾经说过,这平安扣是胡妈妈送叶乔的护身符,后来叶乔又把它送给了我,是叶乔把平安送给了我。
我默默地转过身子哽咽地说:“胡妈妈,这是叶乔的心爱之物,也是您老人家当初送她的护身符,如今她不在了,您老人家就拿回去做个纪念吧。”
胡妈妈接过了平安扣,她伸出手指细细的擦拭着,就像是对待久别的孩子一样,她仔细地看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又把那个平安扣送还到我的手上,她说这个平安扣是她特地从观音庙为叶乔求来的,叶乔进城后一直戴着它,结婚的那天叶乔就把这个平安扣送给了我,也是叶乔把平安送给了我,由此可见我在叶乔的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现在就让这个平安扣继续跟着我,也就像是叶乔还在我的身边一样。
在我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我特地抱着胡杨来到叶乔的墓前向她告别,几场雨过去,叶乔的坟头已经被雨水刷下去了很多,那黄土堆成的坟头也冒出了一些绿绿的野草。
叶乔,我来看你了,还带来了我们的儿子胡杨。我默默地在叶乔的墓前低下了头,然后对着坟头说:叶乔,我今天来是向你告别的,我要带着我们的儿子胡杨去上海治病了,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他平安的闯过这一关吧,等把胡杨的病治好了,我会回来看你的,你等着我,等我把胡杨抚养大了,我就来陪伴着你,守候着你,一步也不离开你。
这时,我不由地从衣袋里掏出了那块平安扣,平安扣上那条红红的细绳还是那么鲜艳。叶乔,这个平安扣是你戴到我的脖子上的,也是你把平安送给了我,如今我要走了,我会带着它,让它永远陪伴着我,就像是你还在我的身边一样。
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当初叶乔为我戴上这个平安扣时的那个夜晚,还有她当时说过的话都一幕一幕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眼前模糊了,在那模糊的视线里,我将那块平安扣重新戴到脖子上,让它贴近我的心脏。
当我转回头的时候我看见了小春,小春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他左手拿着我委托医生还给他的那个信封,右手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原来天上下雨了。
我默默地来到小春的对面,四目相对,我们谁都不肯说一句话,就那么站在细雨朦胧的旷野,聆听着四周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春将他手中的信封送到了我的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说“拿着,这钱不是我的,是你父亲的,在你昏睡的时候,你的父母亲一起来看过你,这钱就是他看你的时候带来的。他本想等你把伤养好了,他要接你和叶乔一起回家,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来医院的时候叶乔已经死了,更没有想到叶乔是用她自己的生命救下了你的命,当老人家得知叶乔死了的消息时,老人家差点晕倒了,他说‘叶乔没了,亮子这回一定不会原谅我了。’二老在你的床前守了三天,直到你醒来的时候,他们才离去,你父亲是怕你不想见他们。”
小春见我没有接那个信封,他便将信封塞到我的手里继续说“我昨天到医院,护士说你们已经出院,当我从大夫手里接到你这个信封的时候,我给你家老爷子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这笔钱该怎么处理。老爷子说希望这钱能用在为胡杨治病上,就算是对他从前做过的事情的一种弥补吧,如果你执意不肯收下的话,也就是说你不会原谅他们了,他让我随便处理好了,不必再告诉他。”
小春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的表情,等待着我的反映,我知道此时此刻小春心里是怎么想的,也知道现在小春在担心着什么,可是今天的程亮已经不是过去的程亮了,是叶乔教会了我宽容。
我握紧了小春递到我手中的信封,似乎握住了父亲那熟悉的手掌,我抬起头来,向着家乡的方向遥望着,前方一片白雾茫茫……
雨还在下着,我抱着胡杨就在这雨声中踏上了去上海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