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那是第二年的春天,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春的气息。尤其是站在我的那个“程亮餐饮公司”的院落里,放眼望去,两面环山,一面是旷野,门前一条通向远方的公路,白天会有不断的车流在穿行,夜晚时车辆就少了许多,可以感受到那种田园生活般的幽静。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你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地呼吸着,就会闻到空气中流动着那股浓重的泥土从冬眠中醒来后的那种特有的芳香,你还会从中分辨出自然界中那万物复苏的气息,那气息有时就像一股巨大的气流,不容你去细细地感受,就已经将你团团地围住。而有时又像一位怕羞的山中的村姑,你刚刚感觉到一丝气息她便已经抽身离去,让你心中空留一丝遗憾,一丝落寞。
小春真会选日子,在这样一个让世间万物都会春情涌动的季节举行他们的婚礼,可以想象他们的生活是充满了浪漫,这个小春,我真是服了。
那天,小春约我到“随缘”。这个“随缘”可以说是我和小春之间一个默契的所在,每隔一段时间,小春都会找个理由来这里小聚,不知小春是喜欢这里幽雅的环境,还是喜欢“随缘”这个字号,反正我们每次都来这里,时间久了,与这里的老板也熟悉了,就连我们每次来喝什么酒他们都记住了,这样一来更让我们有种亲切感。
那天,小春故意板着个脸看着我的眼睛不吭声。其实认识小春这么久了,他的性格我已经摸得透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便有意不理睬小春,也不看小春,只是自顾自地坐在他的对面喝酒,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
“小春,你约我来不会是只为了看我的眼睛吧?我可没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说我约你是干什么来了?”
小春不动声色地说,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好像要看透我的心脏似的。
“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吧?你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出来喝喝酒,聊聊天,高兴的时候再去泡泡妞,你还能有什么事啊?”
听我说到这儿,小春忽然乐了,直到这时我才发觉小春今天的表情与往日有点特别,尤其是那双眼睛,总好像他在有意的掩饰着什么,却又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得意,一丝狡黠,自我们认识以来,他好像还没有过今天的这种表情。
我不由地又打量了一下小春,今天的小春精神状态特别好,虽然他有意板着个脸,但是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已经将他此时的心情全部暴露在我的眼前,就算是他不说话,你也能看出他心里的那份高涨的情绪。这种情绪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流露出来,而小春却又很善于掩饰,不经意的流露总是在他的掩饰之中,这些情节本来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的,也许是我太粗心,也许是这段日子的苦难将我原有的一些情趣磨砺的没有了棱角,也许是因为生活让我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内心深处已经开始麻木,开始老化的缘故,所以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小春的这些变化。
小春见我只是看着他愣神,便掩饰着心中的那份喜悦,一字一顿地说“程亮,你给我听好了,我……要……结婚了。”
小春当时的声音并不大,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刚喝进嘴里的那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这个小春,你说他什么我都会相信,只是不会相信他要结婚了。
我当时真不相信这话会是小春说出来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小春跟哪个女孩子搞对象,也没有听说小春钟情于哪个女孩子,虽然平日里小春身边的女孩子不少,可是小春都是逢场作戏,从来就没有认真过,更不要说和哪个女孩子谈婚论嫁,现在小春一下子说要结婚了,这太突然了,也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不恭喜我啊?”小春的眼睛闪动着幸福的光。
“是,是应该恭喜,可是,你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一时分不清小春是在与我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只见小春两眼眯成了一条线,激动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自己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这时他才开口说“我这个女朋友叫容容,已经处好几年了,是我高中时的同学,我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了。只是从前我的处境太危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今天活着,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所以我不想连累她,怕她成为我的牺牲品……。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她还在等着我,而我的世界里也一直为她留有一个位置,所以我现在想把她娶进门,相互守候着我们之间的那份感情,然后我们会一起变老,一起变丑。”
小春在酒吧里那熟悉的音乐声中陶醉着,憧憬着他们未来的幸福时光。
从小春的语言里我听出了小春心中的那份幸福,那份快乐和那份激动,原来小春今天是特地与我分享这份幸福,这份快乐的。受到小春情绪的感染,我也暂时忘掉了心中的烦恼,我真心地为小春祝福,也为小春会有这么一个知音而感动,更为他们之间的那份信任而震撼,我有意带着醋味说:
“小春,你今天说话怎么有点像个诗人,看来爱情的力量真的是很伟大。”
“我倒觉得我今天说话像个痴人,就算是痴人说梦吧,都说女人爱做梦,其实我们男人心中就没有一个梦想吗?”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叶乔,是啊,我不是一直梦想着要娶叶乔为妻吗?我不是一直在为这个梦想而努力着吗?如此看来我也是个痴人。
“来,程亮,咱们今天不醉不归好不好?”小春一边说着,一边向服务生扬了一下手,小春又要了一壶红酒,嘴里说着:
“这外国酒就是他妈的好,不但口感纯正,而且时间长了不喝这酒心中还真有点想呢。”
看着小春脸上洋溢着那幸福的表情,眼睛里流露出那种陶醉的神态,我真的是好羡慕,好忌妒啊,便有意给他降降温:
“哎哎,小春,我的大经理,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张口他妈的,闭口他妈的,这好像不是一个经理身份的人应该说的话。”我有意挖苦着小春。
小春咧嘴笑着,他说“是呀,现在不比从前,在公司里不但每日要板着个脸,还要努力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连坐累了要伸个懒腰,都要看看左右有没有人,生怕被公司的职员看见了不雅。我就想不明白,这些规矩都是他妈谁定的?做人为什么要这么累呢?为什么要把自己装扮的像个圣人似的?”
小春说着,似乎要真正放松自己似的,只见他将领带扣向下拉了拉,让脖子那儿有一点空隙,因为那样会舒服一点,接着小春又说:
“其实生活中就是有那么一些人,总是把自己装扮成圣人的样子,如果真的是圣人也就罢了,别看他们在人眼前人模狗样的,端着一副架子,好像他们有多圣洁,有多高贵,不过只是空有一副臭皮囊而已。商场竞争中,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偷鸡摸狗的事哪样少得了他们。可是公众场合你再看,他们一个个温文尔雅的,好像只有他们才真正是他妈的正人君子……。”
小春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我发现旁边有人向我们这里张望,便赶紧打断了小春的话说:
“喂,小春,你是不是喝多了?别乱说话。”
“程亮,你不知道,从前只听人说商场如战场我还不信呢,可是如今到商场上走一圈,才知道商人的狡诈,大概也只有亲身到那个场合去体会一下,才知道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有多么残酷,才知道平淡生活有多么可贵,所以我很喜欢,也很留恋我们当初那种无犹无虑的生活,很向往那种小混混似的日子。”
小春虽然降低了声音,却还是满腹愤慨。我能想象得到,小春这段日子一定很辛苦,就像是一根上满了弦的发条,只有铆足了劲转的份儿,没有一点时间可以用来归他自己支配,更不能有一点放松的机会,因为他的周围布满了眼睛,那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眼睛啊?
小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在欣赏着酒吧里的音乐,还是因为在商场上的拼杀太辛苦,现在他需要借助眼前这个机会,休息一会儿,让那根整天都绷得紧紧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松弛。
我不想打扰小春,只是默默地端起酒杯,心事重重地独自品上那么一口,我没有小春那个酒量,不敢一杯一杯地喝,为此小春曾经笑话我像个娘们,根本就不是男人大丈夫的所为,说我是在人眼前作秀。我知道小春是在激我,所以我并不反驳他,由他去说。
叶乔最讨厌有的男人满嘴脏话、黄话不断,似乎不说脏话、黄话就没人知道他们是男人,喝酒一副粗野的样子,遇事总要争个高低,在女人面前摆出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派头。叶乔说这样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胸无点墨,也许是心里还有那么一点悲哀和失落,所以他们的心里最为空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受人们尊敬的,为了能在公众场所引起人们的注意,以满足自己那可怜的虚荣心,居然以这种方式来哗众取宠,并为之冠以美名,说这是什么男人的豪爽,想想真是可笑。
叶乔曾经说过,那种所谓的豪爽只不过是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人为自己的愚笨找的一种借口而已。有的男人虽有一副男人的身架,遇事却不会动脑子,只知道使蛮力,不说自己愚笨,却还美其名约说那是男人的“豪爽”,这样的男人其实算不上是真正的男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公牛。
叶乔说,男人不在乎他的身材是否魁梧,相貌是否潇洒,最重要的是男人要有一个聪明的脑袋,生活中遇到难题他有解决的办法。还要有一颗宽容的心,生活中的琐碎事情他不会放在脸上,更不会为一句话两句话的小事而大吵大闹,这样的男人才值得人尊重,这样的男人才值得女人用一生来爱他。
我知道在叶乔的心里最具男人味的不是那些被男人们引以为荣,津津乐道的梁山好汉们,相反她最看不起的恰恰是这些人,叶乔说:那算什么好汉,自己被人出卖,被人利用不但不知道,还将自己的朋友拉来一块送死。
叶乔虽然没说她所欣赏的是哪种男人,但我猜想一定是琼瑶笔下“还珠格格”中的爱新觉罗永琪那种敢于为情而生,为情而死,敢于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男人,因为我看见叶乔为永琪携小燕子放弃江山远走他乡时而落泪。
我虽然为此心里很不舒服,但回想起那天叶乔对珍妮说过的那些话我又很感动,很感激,叶乔虽然从没当面夸我,赞我,但她是那么懂我,那么爱我,她对永琪的赞赏只是对事而不是对人,我又何必吃这没来由的飞醋呢?
大概世间的爱都是如此自私的吧,因为爱那个女孩儿,就希望世上所有的男人在她的眼里全都如粪土一般,因为爱那个女孩儿,就不愿意从她的嘴里听到称赞哪个男人的话语。
“程亮,你别笑话我,我天天坐在那个办公室里装他妈的孙子,已经憋屈了这么久,我实在是憋不下去了,今天才在你的面前发泄这么一回,发泄出来,我的心情就会轻松一点。”
小春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将我远游的思绪拉回到现实。酒吧里的音乐轻飘飘地在空中**着,**得人的筋骨都松软了好多,小春在我的对面慵懒地坐着,面上的表情有点滑稽。我了解小春的性格,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过的就是那种无所顾忌的生活,一天当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玩起来就不分白天黑夜地玩。
可是,现在一下子把小春拘束起来,让他板板正正地上班,正襟危坐在办公室里,确实有点难为他了。今天小春把我约了出来,就是想不受任何拘束的放松放松,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我说:
“那好吧,你想发泄就发泄好了,今晚我们就说‘他妈的’,从现在开始,我们每一句话都要带上一句‘他妈的’,一人一句,谁的话里要是忘了带这个‘他妈的’就罚酒,今晚让你说个够,明天也好继续去你的位置上装孙子。”
“好,这个提议真他妈的好。”小春立时就响应上了。
“我他妈的也豁上了。”我接了一句。
“那边那个服务生长得像他妈的女孩子似的。”小春没话找话地说着。
“是啊,真他妈的漂亮。”我接着小春的下一句。
“来,咱他妈的喝酒。”
“来,来,来,咱他妈的喝酒,不醉不归。”
“咕咚”小春将杯中的酒一下子全部倒进了嘴里。
我不敢那样喝,却也故作豪爽地大喝一口,小春见我没有将杯中酒全部喝干,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指着我的脸大笑起来,想说什么却因为他在笑而没有说出来,我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说“喝酒我真的不行,我不是个男人还不行吗?”
“哎,程亮你输了,你刚才的话里为什么没有他妈的。”小春终于打住了他的笑,却找到了一个罚我的理由。
其实刚才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忘了带他妈的,所以不等小春说话我已经端起了酒杯,并且大大地喝上一口。
“不行,不行,不他妈的喝干我他妈的不放手。”小春有点喝高了,见我两次都没有将杯中酒喝干,他忙站了起来,一伸手从我的面前端起酒杯来,他兴奋地伸手举着我的酒杯说。
“好,好,好,我就都喝了又能他妈的怎么样。”
三十六
话是好说,说了还痛快,但是那酒就不是那么好喝的了,一杯酒喝下去,立时就觉得头有点晕,腿开始发飘。恍惚中,我看着对面的小春心里直想乐,却觉得自己的脸有点麻麻的,木木的,好像是患有脑血栓的病人,用手在上面捏了一下,感觉也不是那么敏感。
看着我一口气把酒喝干了,小春高兴的孩子似的拍手为我叫好,然后又重新为我斟满酒。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看见了我的那副怪样子,这一下可把小春逗乐了,只见他笑的是前仰后合。
“程亮,我他妈的就是喜欢你这个性格。”
“我这性格有他妈的什么好?”我大着舌头说,却也不忘那句他妈的。
“你他妈的才是我这一辈子的朋友。”
“好了,你他妈的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打住,我怕你明天到公司里还是他妈的不离嘴可就麻烦了。”
“是啊,其实我多想还回到社会上去做我的小混混啊。”
“哈,终于被我捉到一回没带他妈的,这样吧,你将杯中酒喝上一半,表示一下就可以了,不然的话就不公平了。”
“我还是他妈的公平一回吧。”小春一仰脖子,将那一杯酒倒进嘴里,我看见小春脖子上的那个喉结在上下一阵滑动,然后咕嘟一声,小春咽下了那杯中的酒。
小春这时候已经是醉眼朦胧了,我怕小春再喝下去会影响他明天的工作,赶忙找个话题说:
“小春啊,快要做新郎了,是应该保持一份好的心情,有什么不愉快的事说出来就会轻松许多的,以后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不要闷在心里,就像今天我们一同发泄一回,重温一回当小混混的日子,回头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虽然头晕,但心里还明白,便理解地说着。
提到做新郎,小春脸上又写满了幸福,他大着舌头说“我告诉你程亮,我结婚那天你要早点去,你要去给我做伴郎,你把叶乔也一起带上,让她出来散散心,别总是把自己闷在家里,出来走走,换换环境,也好考虑一下你们的事情了。”
“我们的事情还早呢。”
小春的话又将我的心事挑起,所以我便含糊地说着,心里却在重重地叹息着。叶乔,你什么时候才能从悲苦中走出来?你什么时候才能理解我的心情?你心情不好,我怎么会开心呢?难道我们今后都要这样过下去吗?我们渴望的幸福和欢乐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呢?
小春似乎很明白我的心情,他说教似的说我:
“既然大局已定,为什么还要拖着时间呢?又不是不够结婚的年龄,我看还是和叶乔谈谈,早点把事情定下来吧,这事你不说她怎么好说,女人只要有了家心才会安定下来,因为有了家庭,对她们来说生活也就有了安全感。”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自从叶乔的父亲死后,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有时独自一人跑出去半天,也不知道都到哪儿去了,问她,只说是到山里去转转,有时我要陪她一同出去,可是她又不肯,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唉,叶乔的父亲是因为我们才死的,我一直不好开口说,怕触动了叶乔伤心的事。”
“这事早晚都得说,现在叶乔父亲的事已经过去半年多了,难道你们还要一辈子都活在他死去的阴影里吗?”
小春看我还在沉思,便提议说“这样吧,等参加过我的婚礼,你再跟她说起这事,看她有什么反应,我相信叶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会理解你的。”
我确实佩服小春,喝了这么多的酒,他的思绪居然还会这么清晰,思路居然也不乱,真是“酒精考验”出来的人啊。
我对着酒杯苦笑着。
小春结婚那天,我特意将叶乔一起带来参加小春的婚礼。从幽情谷回来后,叶乔这是第一次随我出席朋友的宴会,不,应该说在我和叶乔的人生经历中,这是我们第一次成双入对的在朋友们面前亮相。临走之前,叶乔精心打扮了一下,她穿着一套得体的淡蓝色套裙,这套衣服穿在叶乔的身上显得是那么大方。只是脸上有一点苍白,略显有点憔悴。
我拥着叶乔来到小春举行婚礼的那座四季园酒楼,隔着好远就听到了从四季园方向传来的音乐,酒楼门前立着一道大大的带着双喜字的充气式彩虹门,过了彩虹门便是酒楼那宽敞的广场,广场的上空悬着许多五颜六色的气球,给人一种喜庆欢乐的气氛。
我和叶乔来到酒楼的时候新娘子还没到,小春和他的家人站在门口迎候着前来贺喜的人们,看我和叶乔一起来了,小春快步走下台阶,非常高兴地跟叶乔打着招呼,并打趣说叶乔今天的装束格外漂亮,本来人长得就有气质,你的到来,使我这个大厅蓬荜生辉呀。
叶乔也随便地说着“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恭喜你小春。”
小春和叶乔说笑了一回,然后一把将我拉住,在我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掌说“你怎么这时候才来?不要忘了,你今天可是半个主角呢,如果你再不来,我非打发人去你的老窝把你给提溜来不可。”
我说“我怎么可能不来呢?我还想认识认识这位容容嫂子呢,以便将来你再在外面有什么越轨行为的话,我也好向她通风报信什么的。”
“哈,你是不翻老黄历就没法过日子了,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快要做新郎的小春还是那么顽皮地向我眨了眨眼睛。
“没准。”我有意装作没看出来小春的怪样子。
小春正想跟我说点什么,忽然大门口又涌来了许多客人,小春只好丢下我又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看着小春忙碌的身影,估计他一时也倒不出时间向我说什么,我便回身找叶乔,门口的地方没有看见她,我以为叶乔是进了酒楼大厅了。我来到大厅四下打量,却不知叶乔这会儿跑到哪儿去了,我记得刚才进门的时候叶乔和我一起向小春打过招呼后,我亲眼看见她进了酒楼的门,这会儿她会跑到哪儿去呢?
我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向着熟悉的人打着招呼,眼睛却一直在四处撒目着,视线内没有叶乔的影子,是的,整个大厅里根本就没有叶乔的身影。我又信步走出大厅,外面就是广场了,穿过广场就是马路了,来往的车流不停地在眼前的马路上飞驶着,视线中还是没有见到叶乔。正在这时,小春来到我的身边,要我随他一起去接新娘,我只好暂时放下叶乔,随小春上了迎亲的车。
接新娘的车队缓慢地开出了广场,开出了彩虹门,汇入到马路上的车流中去,车子刚进入马路不久,我就发现在酒店侧面的一条胡同内,有两个男人在拉扯着叶乔的胳臂,叶乔似乎在挣扎着,嘴里还好像在说着什么。
“停车。”我大声向司机喊着。
司机扭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疯子,因为我看见司机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将头转回去后,才不悦地从鼻子里扔给我一句话:“这里是不允许停车的,有什么事拐过前面的那个交通岗再说吧。”
“不停也行,你把车速放慢一点,我确实是有急事。”我几乎是在哀求了。
我能等吗?叶乔被人绑架,多等一分钟叶乔就会多一分危险,多等一分钟,叶乔就会在那两个男人的手中多受一份污辱。所以我不能等,为了叶乔,我就是跳车也不能再多等一分钟。我向后面看了看,在车子速度放慢的那一瞬间我猛地打开车门,从车里滚了出来。
接新娘的车队还在继续前进着,也许小春根本就不知道我从车子里滚了出去。当我从车子里滚出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救叶乔,我看见叶乔被人绑架了。这个念头刚一闪出我的头就重重地撞在一个从后面上来的汽车上,那个汽车幸亏来了个急刹车,要不然的话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我被那辆车撞了个趔趄,似乎又弹了回来,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司机摇下车门上的玻璃,对着我大声地吼着“你找死啊,找死也别往我的车上撞啊。”
我顾不得摸摸是否撞伤了头,顾不得摸摸头上有没有流出了鲜血,顾不得手上还有胳臂上、腿上的伤痛,也没有理会司机的怒骂,我从地上爬起来就向回跑去,向刚才那条胡同跑去。胡同里已经没有了叶乔的影子,我向几个在胡同里玩的小孩子打听,刚才是否有一个女人被两个男人给拉走了,小孩子们瞪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我,却都在摇着头。
这就奇怪了,我明明看见叶乔在这个胡同里,为什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我正疑惑之间,突然看见叶乔正被那两个男人架上停在后面马路上的一辆汽车,叶乔手把着车门,不肯上去,其中一个男子将叶乔的手把住,向车里推。他们正在厮扯着,我赶到了,我上前二话不说,抓住其中的一个,在他回头的时候对着他的面部迎面就是一拳。开始那人还愣了一下,嘴里似乎还说了一句什么,或是骂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就听那人“啊呀”一声,向后一个趔趄,还好他靠在了车门上,他定了定神,首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大概是看见鼻子流血了,那男人急了,回手就向我的面门打来。
另一个男人听到了声音也回过头来,他看见同伴吃了亏怎肯罢手,也上来要抓住我的衣服领子和我对打,我虽然一个人对付他们两个人,可是对付这种市井无赖我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在这两个人中间拳打脚踢着。
回过神来的叶乔,看我们越打越激烈,急的她站在边上直着嗓子喊“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再打了。”
尽管叶乔的声音里已经带进了哭腔,但我们谁都没有住手的意思,反而越打越凶,越打越激烈。
那个时候已经是打红了眼,谁还会听她的呢?再说了打架的时候谁先停手谁吃亏,这是我在城里那段时间打架打出来的经验。
我们正在打得不可开交,公安人员来了,我不知道是谁报的警,但我和那两个男人一起被公安人员带进了附近的派出所,叶乔当然也不例外。
自从与那两个男人打仗的那一刻到进入派出所,我始终没有和叶乔说一句话,尽管坐在派出所后,叶乔主动上前为我擦拭着伤口,小心地问我是否还疼,我都是默默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过来,过来。”公安人员招呼着我们,我没有理会还扶在我身边的叶乔,默然地站起身来向那两个公安人员走了过去。我刚走了没两步,那两个和我打架的男人却示威地将我推向一边,他们首先跑了过去。
气得我真想动手去揍他们,虽然我们是在派出所里,但到任何时候我男子汉的尊严不能丢,我不会在他们这些流氓面前认输的。
“哎,哎,怎么回事?到了这儿还这么横,想打架啊?等一会儿我陪你打。”公安人员训斥着。
叶乔紧紧地拉住了我,我才生气地一甩手,气哼哼地坐到刚才我坐过的那条凳子上去了。
“为什么在街上打架?”那边传来公安人员的审问。
叶乔偷偷地看了我一眼,我假装没有看见,有意将眼睛转向别处,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叶乔,我发现叶乔局促不安地低下了头。我又斜着眼睛,有意看了一下叶乔,嘴上却仍不说话。
那两个男人抢先回答着公安人员的问话,一个说是和叶乔认识,就和叶乔说了几句话,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个疯子,这个疯子一上来就打人,其中一个男人说我打伤了他们,要去住院。
那个男人边说话还边向我眨着眼睛。
另一个男人说因为和叶乔是熟人,所以见面就打声招呼,没想到会惹来一场误会。结果还惊动了公安人员,真是对不起了。
公安人员又将头抬了起来,因为看不到我,其中的一个公安伸手将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两个人向两边分开了一下,那两个男人知趣地让开了。
那个公安用手指着我说:“哎,你,你过来,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上前说是那两个流氓拽我媳妇了,我不能容忍这种流氓行为,所以就打了对方……
对方说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根本就没拽叶乔,只是和叶乔说了几句话,是我犯浑,上前就打人……
见我和对方争执起来,公安人员站起来:哎……哎……
公安人员制止了我们的争吵,公安人员说既然我承认了打人,现在被我打的那人要住院,让我跟他们说点好话,别住院了。他们再从中给我们做做调解……这期间需要我交保证金,说对方要是不起诉这钱再还我,要是起诉的话,那要根据数额再交钱……谁让我动手打人了?
那两个男人在“是,是”地答应着……其中的一个还偷偷向我扮着鬼脸,并且暗暗伸出两个手指,以示胜利。我气得捏紧了拳头真想再去揍他,叶乔却始终挡在我和那两个男人之间。
我当时很生气,明明是他们耍流氓,被打是应该的,现在他们居然成了受害者?我不服这样的判决,公安人员说,不服判决也可以,那就让对方先去住院,先拘留我,待公安人员调查清楚了再说……
我还想要据理力争,叶乔赶紧走了过去,她接过了公安的话,然后向公安人员解释说我是她的哥哥,刚才看见朋友与她闹着玩,就误会是和她打架,所以才出手的,这纯是一场误会,需要交多少保证金,她来交就是了。
说真的,我当时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叶乔会这么说,可是我明明看见叶乔并不愿意跟那两个男人走的,明明是……这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竟会有这种颠倒黑白的事情?
想想真是可笑,明明是抢劫、绑架的劫匪,现在却成了正大光明的正人君子了;明明是见义勇为,现在却成了街头流氓、疯子,成了扰乱社会治安的小混混了。
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看来我今天只能是自认倒霉了,因为就算是我现在说什么也没有他们四张嘴说得明白,而且我也看得明白了,连叶乔也不会为我说话,我恨恨地瞪着叶乔,干脆一声不吭算了。
我睹气一抬手推开了挡在前面的叶乔,叶乔大概没有料到我会来这么一手,她那柔弱的身体被我一推就趔趄着向一边倒去,辛好旁边有桌子,她才不至于倒下。叶乔不理我,她小声向公安人员说着什么,我猜想一定是在向公安人员道歉,随后她掏出保证金交上,又伏身在桌上签了字,办完了手续后叶乔又回到我的身边。
在叶乔向公安人员承认和那两个男子是闹着玩,承认我是她哥哥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对于叶乔这个女人有了一种生疏感,我一直是用一种愤怒的眼神在看着叶乔,叶乔却不敢抬头面对我,当她在公安人员那里办完了手续后向我走来时,脸上满是歉意。
“程亮,我们回去再说好吗?”叶乔温柔地说。
我觉得叶乔那时有点可怜巴巴的。
“哼”我气鼓鼓地甩手大步走在了她的前面。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听起来都是奇闻,真他妈的是奇闻。那时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有苦说不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又怎么解释得清楚呢。
这个架是白打了,为了叶乔我豁上小命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却原来是一场“误会”,是我在“吃醋”,我当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程亮不是没打过架,可是我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架,真他妈的邪门了。
当我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正好小春赶了来,小春听说我出事了,刚举行完婚礼议式,就跑到派出所来看我,见到我小春诧异地问“程亮,你这是怎么了?”
我当时气哼哼的,没好气地说“我他妈的今天算是见鬼了。”
“见鬼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是我自己自做多情。”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乔忙向小春道歉着,打发小春回去继续做他的新郎,然后一路向我追来。
三十七
一路上我没有打车,也没有和叶乔说话,只是一个劲地走着,是气哼哼地走着。叶乔则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一步也不落下,我快走她也快走,我慢走她也慢走,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回到家里的时候,叶乔也跟在我的身后回来了,她仍然不吱声,默默地为我打来了热水,动手要给我擦洗伤口,我赌气将她推到了一边,强忍住心中的委屈,自己洗了脸,洗完脸我就到公司去了。
也许这就是男人的自尊心吧,也许这就是男人心中那一点可怜的面子吧。虽然我推开了叶乔,但我知道我在等待着,我知道我在期盼着,究竟等待什么?期盼什么?其实我并不清楚,只是觉得叶乔应该向我解释,应该向我屈服。
那一刻我才觉得我好委屈,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叶乔的面前努力着,尽可能做的完善,尽可能做得好一点,可是我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她竟然帮着两个小流氓在撒谎,将我……唉,一想到这儿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整天阴沉着脸。
那天晚上,我早早地就躺到**,可是我并没有一丝的睡意,白天的事让我很没面子,不管怎样,叶乔都不应该帮着那两个无赖撒谎,使我在公安人员面前倒像个小无赖似的,我程亮从小到大几时做过这么丢脸的事?
叶乔也是沉默不语,我不明白她这沉默的原因,是不是那两个男人和叶乔的从前有什么瓜葛,今天他们的出现又将叶乔人生中那已经翻过去的一页又翻了回来,虽然那一页不堪回首,但毕竟是叶乔生活中的一个环节。
想到了叶乔的从前,我的心里多少有了一点痛,是那种被针尖轻轻划过的痛。自从知道了叶乔的从前,我就不愿意再去想它,就像那是一个伤疤,一个没有治愈的伤疤,一点点的震动、轻微的触摸都会令它滴下血来。
可那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事实,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这一事实又怎么可能被历史永远地翻过去呢?既然是事实就不可能不在叶乔的心里留下点什么,那留在叶乔心底的又是什么呢?
我躺在叶乔的身边,努力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我知道,叶乔此时的心情不定有多悲伤,有多痛苦,虽然这段时间叶乔同我在一起,她努力将她过去的那段人生隐藏起来,或者说她是多么不愿意让我看到她心上曾经有过的疤痕和灰垢,但今天的叶乔确确实实是伤了我的心。
我想,我应当给叶乔一个空间,让她静静地想一想今天的所作所为,以免今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我仍然没有一丝睡意,望着黑暗中的墙壁静静地出神。这时我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叹息来自我的背后,我猜想叶乔也是没有睡去,不一会儿,身后又传来一声轻微的翻身声,紧接着我感觉到叶乔用她的胳臂搂住了我的身体,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冷漠令叶乔伤心,还是因为白天的事情给了她什么打击,黑暗中,我突然听到了叶乔那轻轻的啜泣声,她将脸贴在我的后背上,颤抖着声音说“程亮,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我……我实在是不得已。”
我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回应她的表示。
叶乔的手在我的身体上轻轻地抚摸着,然后一字一句地说:“程亮,不是我有心要伤害你,你想一想,如果我坚持和你一样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那两个流氓会怎么说,他们会说我是做小姐的,今天的事是我在勾引他们。做公安的,哪个会相信一个做小姐说的话呢?小姐意味着什么?”
叶乔哭了,她说不下去了,我背对着叶乔,心中那时也在流泪,叶乔的话令我冷静了下来。
“今天的事我不能不顺着他们说,这样不过是掏点保证金而已,你难道没看出来吗?派出所那两个人的态度明显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不交保证金他们就要拘留你,我不想让你进拘留所,第—,你进了拘留所会影响公司里的事情。第二,我怕你进拘留所会接触到里面一些不该接触的人……你还年轻,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而在你的历史上留下任何污点……
黑暗中传来叶乔那盈盈的哭泣,我感觉到她用牙齿在轻轻地咬着我的脊背,啃着我的肌肤,一点一点的,一下一下的,那唇,那牙齿,在我的脊背上游移着,将我的心一点一点的啃软了,一下一下的啃疼了。
我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顺式将叶乔抱在怀里,心中却在努力地将已积存了一天的那股怨气一点一点的向外排除着。这时我感觉到叶乔的一缕头发在我的胸前,触摸得我心中好痒痒,这一点触摸,却令我的欲火渐渐地燃了起来,我手中用力,叶乔便轻轻地呻呤着,不知是我的粗卤弄疼了她,还是她在我的臂弯里也出现了一种渴望,这时我发现叶乔还在哭着,她在默默地流着眼泪。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我的心上,令我对她是又怜,又爱。也许是对她那千般的怜,百般的爱才使我深信,我怀抱里这个娇小柔弱的女孩儿,这个曾经受过千般苦万般难的女孩儿,就是上苍赐于我的,她不仅是我生命中的克星,更是我生命中的女神。
爱是不需要原谅的,因为爱的本身就是一种宽容。一个女孩儿是否可爱,并不取决于她的经历和历史,而应该取决于她的本性和心灵。曾经有过的苦难,曾经有过的耻辱,难道是叶乔本人的错吗?
有人说选择了高山就选择了跋涉,选择了大路就选择了坎坷。如今我选择了叶乔,其实就是选择了苦难,选择了挫折,这一点我早就该想到的。
那时我忽然也想哭,如果说叶乔现在是孤苦伶仃的话,那我不是也已经无家可归了吗?我们就算同是天崖论落人也好,惺惺惜惺惺也罢,反正是上帝将我们连在了一起。
我用力抱住了叶乔的身体,叶乔也拥紧了我的身体,黑暗中,我们就那么互相拥抱着。我弄不明白我们当时的拥抱,究竟是拥抱我们彼此的苦难,还是拥抱着我们相依为命的那种心情,反正当时的那个感觉很特别,有点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泪,可是内心却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和安慰。
我们在黑暗中也不知道相互拥抱了多久,我们的身上已经出了汗,可是还是不想分开,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叶乔“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说,因为我是你的丈夫。我有权知道你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我也有权来保护你不受任何人欺负,如果我连这点都做不到,那我还算是个男人吗?你就满足我这点虚荣心吧。”
叶乔听了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她才幽幽地说“程亮,我以前就说过,我这一辈子是不能再嫁人的,因为我已经没有了那个资格,无论谁娶了我,都会给他带来不幸的,也会因为我而招惹许多麻烦。”
“但你是信上帝的,你不是也承认是上帝让你来到了我的身边吗?你不是也说天意难违吗?我们的相识相知,我们之间一切的一切,都是上苍早已安排好了的,我们只能认命了,你说是吗?”
听了我的话,叶乔才断断续续地将白天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那时我才知道,那两个男人是叶乔从前认识的人,后来也去找过叶乔好多回,却没有找到。今天在小春婚礼的酒楼上遇到了叶乔,以为叶乔还是做那行的,便约叶乔一起出去,叶乔当时拒绝了他们,他们觉得很没有面子,就在小春的婚礼上说出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来,叶乔心中很害怕,怕他们的话引起别人的注意,怕我会从此在朋友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叶乔就跟他们来到酒店的后门外一个僻静的角落,想用好话哄他们回去,谁知这两个人得寸进尺,居然要求出去开房。
尽管当时叶乔正色告诫他们,自己已经不再做那一行了。可是又有谁会听你的?尊严、人格早已经丢尽了,现在还能捡得回来吗?
做过小姐的人总是低人一等,就算是在公安局里叶乔指正他们调戏了叶乔,当他们知道叶乔做过小姐,又有谁会去为她求得一份公平呢?只要做过小姐,从此也就没有了尊严,没有了人格。
叶乔说着,放开了我,扑到床的另一边痛哭着,我的心也在叶乔的叙述中绞痛着,今天这个事情的发生我应该早有预料才是,我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呢?说到底还不是从我的心里也没有完全相信叶乔,她从前的影子总是潜伏在我的心底,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浮出水面,成为我发火泄愤的理由。
也许叶乔早已看到了这一步,所以她一直不肯将在牛嫂家的行李搬过来,一直不肯将牛嫂家的房子辞了,说到底叶乔对我是看得透了,她在为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呢。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真的是好难过,觉得自己做人做得很失败,一心一意地爱着这个女人,而在她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安全感,她还要为自己留着一条后路。
为了安慰叶乔,也为了自己有一个安定的居所,我在叶乔的哭泣平息之后,我重新将叶乔觅于怀中,轻吻她那未干的泪痕,与她商量我们还是结婚吧,我知道现在是不该说这事的,因为叶乔的心情现在很激动,但我希望叶乔能够同意我的要求,因为日子总得过,结婚以后我就是叶乔名正言顺的丈夫了,就有那个权力来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再说了,就算是叶乔的父亲还活着,他老人家也一定希望叶乔能有一个归宿。
那个夜晚,我们终于决定结婚了,婚期就定在两个月后的初夏时节。本来经过这么多的磨难,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在婚礼上兴师动众的闹腾了,再说我和叶乔双方的家长都不会来,那场景令人看了心中都会不舒服的。
所以我和叶乔商量,将婚礼办的简单一点,不声张,也不请任何亲戚朋友,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去上海旅行。
叶乔当然很赞成这个建议,新婚的筹备工作在进行着,我也将家中的资金归拢了一下,因为去上海给胡杨治病是需要一大笔费用的。
由于资金不足,我背着叶乔将那个餐盒制造厂兑了出去,这样我凑足了三十万元的现金,我将这笔钱存入一个卡上,准备到上海后可以随时支取。
一切准备就绪,那天我从银行回来的路上,心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叶乔的身份。她的身份与众不同,我必须让她像许多女孩子一样,身穿婚纱,在众多亲戚朋友的祝福声中,堂堂正正地走进我程家的门,不要被人家说叶乔不是明路来的,更不想让叶乔有个错觉,以为我娶了一个当过小姐的女人做老婆,一切都是将就着来。
这样一想,我又改变主意了,我找了个储蓄所,又从卡中支出五万元现金,加上我手里为结婚准备的活动钱,决定用这笔钱为我们的婚礼办酒席,将我与叶乔的婚礼办的隆重一点,热闹一点,排场一点。
回到家里,我将这个主意告诉了叶乔,却没有说出改变主意的真正原因,只说结婚是我们一生中的大事,不能马虎,如果现在不操办的话将来一定会遗憾的,我们举行完婚礼后再去上海。
叶乔定定地看了我半天,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赞成,可能她心里已经知道我真实的用意了吧?
不知是要为胡杨治病,还是因为叶乔要做新娘子的缘故,那几天我发现叶乔似乎非常兴奋,眼中时常会有一丝柔情在闪动。
这情景不由地让我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叶乔的那个夜晚,还有叶乔陪我在医院里那些心动的时刻,还有后来与我同居的那些甜蜜的时光,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不眠之夜,幽情谷的死里逃生,每一件,每一幕都闪现着我们彼此的爱意。
也可以说,自我和叶乔认识以来,虽然经历了许多磨难,走过了许多坎坷,但生命之舟依然充满了青春活力。
大概叶乔见我迟迟不提去结婚登记,那天夜里,我洗完澡出来,只见她双手背在身后,款款走近我的怀抱,当我想伸手拥住她的时候,她突然从身后拿出一张纸来,她将那张纸在我面前展开时,我看见那是法院下达的判决书,那一刻,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叶乔却红了脸,她说自从幽情谷回来,她就一直在背着我办离婚的事儿,因为离婚是她自己的事,所以不想告诉我,也不想让我知道,更不想让我担心。由于叶乔当年是被迫的,由于二水现在是在逃的通缉犯,所以她的离婚办得还算顺利。
说到这儿,叶乔一下子扑进我的怀抱,泪水滴落在我的胸膛,她说,本来想回幽情谷去好好求求生产队长,给自己出一张证明,她说实在不愿意看到我们的结婚档案上注明她曾经“离婚”的字样,没想到那段耻辱的历史要永远跟着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要永远留在她的记忆中,为此,她还失去了父亲。
叶乔在我的怀中啜泣着。那一刻我真的是好震惊,我以为这多半年的时间叶乔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我还一直担心她会被痛苦压倒,没想到她背着我竟做了这么大的事。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她那时为什么不要我陪而独自出去“转转”。叶乔啊叶乔,你真傻,我是你的丈夫,你的爱人,我们本是一体的,你怎么可以抛开我,独自去迎接苦难,去面对人生呢?
我不忍心再去责备叶乔,我知道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我只是将她更紧地拥住,就像将她所有的无奈也一起拥住了一样。
叶乔有了离婚判决书,我们的结婚登记就顺利多了。那天我和叶乔到结婚登记处去领了结婚证,当我们拿到结婚证的那一时刻,心中涌现出的那种感觉,真的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这个时刻是我盼了多久才得来的,是我和叶乔共同付出了多少艰辛,经历了多少苦难才得来的,那一刻我觉得手中的结婚证沉甸甸的,好有分量啊。
叶乔似乎也很高兴,那几日也许是我们这段时间最快乐的日子,我们各自心中都有着一份激动,一份企盼。叶乔说我们暂时不要住在一起,为的是那个洞房花烛夜,让我们都有一份精力共同创造一个难忘的良宵。
这个提议正合我意,我忍住心中的那一份激动,克制着自己心中的那份渴盼,望眼欲穿地盼着婚期的到来,生命中那个幸福的时刻,终于在我和叶乔的企盼中姗姗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