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一片寂静。

偶尔从夜的深处传来几声犬吠,那是村里的人们用来看家护院的狗们听到了什么,或是哪只有着特异功能的狗预感到今夜会有什么发生吧,就在人们都已进入梦乡的时候,从黑暗中,也就是乡长李三刮家那二层小楼的方向传来几声玻璃破碎的声音,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静静的山村却传得很远,很远。紧接着,这个小小的山村沸腾了起来,首先是那狗的狂吠,接着便是人的惊呼声和粗野的叫骂声吵成一片,似乎还夹杂着乱纷纷的脚步声……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逃出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本来我还想着要不要回家和母亲告别,可是身后那阵纷乱的脚步却不容我再犹豫,我只能像兔子一样向前面那片干河床奔去。

这片干河床只有到连雨季节才会有水,所以现在这里只有白花花的一片石头。穿过干河床,对面就是一片灌木丛,只要钻进灌木丛,就算是李三刮带人追来也无能为力,因为他那娇贵的身体是忍受不了灌木丛那火辣辣的亲吻和抚摸。

虽然我土生土长在这个小山村,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像对自家的屋子一样熟悉,可慌乱中还是被干河床的石头绊了个跟头,当我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身后清楚地传来乡长李三刮在黑暗中那歇斯底里的嚎叫:“抓住他,别他妈让这小子跑了。”

紧跟着就有几个人冲到了我的面前,那时的我已经急红了眼睛,便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棒,对着来人就乱舞一通,嘴里喊着“不要命的就来吧,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谁想与我陪葬就过来。”

混乱中,也不知我手中的木棒扫到谁的身上,只听有人“哎哟”一声,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倒在地上。

“不好,这小子玩命了。”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那么一嗓子。

就在大家惊愣之际,我一转身跨上河床,钻进了对岸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中。我顾不上理会被荆棘划破皮肤那火辣辣的痛感,伤痛与生命相比起来,我当然知道生命更重要,于是,我只有在灌木丛中没命地向黑暗的深处逃去……

不知道我逃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逃出有多远,当我爬上前面那片山坡的时候,我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追来,细听,周围除了那熟悉的山风在轻轻地搅动着山里的空气,摇动着刚刚长出叶儿的树枝,似乎再没有任何声音,我不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力地瘫软在山坡上,这时我才发现双腿在不由自主地抖动着,身上的汗水已经如水洗一般,嗓子在冒烟,湿透的衣服也紧紧地沾在身上。我轻轻地将眼睛闭了起来,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初夏的夜晚,旷野里的风虽然柔软了许多,可是吹在我的身上,那湿透了的衣裳立时就感觉出森森的寒意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泪水不自觉的涌出了眼眶。

当我踏着晨光,疲惫不堪地站在奉阳城街头的时候,心中是一片茫然和落寞,我不敢在大街上久留,因为每看到穿警服的人走来,我就会一阵心跳,总担心是李三刮带人来抓我,于是我伸手打车,想尽快乘车去找小春,也好得到他的帮助。可是我一连拦了几辆车也没有司机愿意拉我,有的司机看我在拦车竟故意在我面前加大油门,那车带着风声向远处驶去,气的我在心里直骂:你他妈的有眼无珠,有生意不做,傻逼啊你。

骂归骂,无奈的我只好另想办法,忽然我发现路上的行人总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来看我,并有意将目光从头顶扫到脚底,我条件反射地低头细看才发现自己的狼狈相,昨天还好好的衣服,经过昨夜的逃亡现在已经破烂不堪,**着的肌肤隐隐露着伤痕,难怪司机们看见我像躲避温神似的。我努力稳了稳心中那慌乱的情绪,离开马路,找到一个僻静的电话亭打电话给小春,我让小春给我送几件衣服,顺便也给我带点钱来。

电话里小春一再追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一刻我好委屈,也好激动,本想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也想说我要出去躲一阵子的话。可是我看见电话亭里坐着的那个干巴老头双眼直往我的身上溜,弄得我心里直发毛,只好将已经涌到喉咙的那些话咽了回去,然后简单地和小春约定在城西湖畔的杨树林见面,见面后再和他详谈。

挂完了电话,一摸兜我立时傻眼了,昨夜只顾逃命,衣服裤子不知是被人撕破的还是逃跑时被树枝划破了,反正装在裤兜里的钱已经不翼而飞,我只好对着老头装出一副笑脸来说“老大爷,实在对不起,我这兜……这钱……

我磕磕巴巴的话还没说完,那老头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他大概怕我跑了,立时就从亭子里走了出来。开始的时候老头还算是客气的,只见他对我瞪着眼睛不屑地说“怎么?兜里没钱还来打电话?小子,想白打是不是?告诉你,我第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证实我没有说谎,我尴尬地将裤子上那个大口子翻给老头看,然后可怜巴巴地乞求着“大爷你看,我确实没骗你,我的钱丢了,等一会儿我的朋友就给我送钱来,我拿到钱就给你送过来行吗?”

“说的倒好听,你走了还会回来?还会回来给我送钱?哼。”他嘲笑着,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人。

“大爷,你相信我,不就一块钱吗?我一会儿给你送来就是了。”

说着,我不想再跟这老家伙磨下去,转身就想溜。谁知这老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看我转身要走,猛然伸出他那瘦骨嶙峋的大手,一把将我的衣服抓住了说“小子,想跑?没门。就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废话少说,有钱就快掏出来。没钱?嗨,对不起,跟我去趟派出所吧。”

“大爷,不就一块钱吗?至于这样吗?”

看着老头那干瘦的身体,似乎来阵风都能吹倒。我不敢多作挣扎,害怕我一甩胳臂就把他甩扒下了,为这一块钱的电话费,再被这老家伙报警,说我打电话不给钱还动手打人,将我弄到公安局,那我不是自投罗网?

我正在寻思如何脱身,却见老头也不多说话,他只是斜着眼睛看我,脸上一副轻蔑的表情,一丝冷笑挂在嘴角,右手用力抓着我的衣领,左手则伸到我的面前,意思是说“小子,你说得倒轻巧,‘不就一块钱吗’?拿钱来啊。”

嗨,真是一分钱憋倒英雄汉。那一刻我好后悔,此时此刻我他妈的还充什么正人君子?打完电话撒腿就跑,最多被老头骂也不至于现在被他抓在手里这么难堪,现在再想脱身?难了。

不知是城市里的枯燥生活养成了一些人的好事心理,还是近年来各个单位都在减员,使大批人员下岗、失业,导致他们无事可做的缘故,每当看到哪里有人吵架,或者遇到什么上访的团体,立时就会围过一帮人来,这些人围过来并不是想劝架,也不是为了劝导人们不要阻碍交通,而是在煽风点火,摇旗呐喊,那阵势,比看耍猴还来劲。

这不?此时此刻周围已经陆续有人来围观了,这些人交头接耳,一边拿锥子一样的眼睛盯着我,一边在品头论足着。

有人围观助阵,干巴老头更来劲了,只见他如数家珍地向围观的人们介绍着“这几天我亭子里的烟是天天丢,今天一开门就看见这小子蹲在这儿,见我发现了就说是打电话的,我看八成就是偷烟的贼,你们看他这副德性。”

老头说话时的唾沫星子雨点似的劈头盖脸向我喷洒着,我一边躲避着老头嘴里的唾沫雨,一边委屈地喊着:

“我不是贼,我真的不是贼,我的钱丢了。”

我挣扎着身体,企图脱离那干巴老头的手掌,但我知道这是徒劳的,因为这干巴老头始终不肯放开他抓住我衣服的手。

我只好向围观的人们申辩着,心中多么希望人们能够相信我的话,可是紧接着我就发现我错了,因为没有人肯听我说话,他们的目光一个比一个邪性,一个比一个狠毒,大有不把我下到地狱里去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真想大喊一声“我哪辈子得罪你们了,何苦这么为难我呢?”

我的话还没有喊出,却听到有好事的围观者在大声鼓动着“这种人就不用跟他客气,先揍他一顿再说。”

“现在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偏偏当起贼来了。”

“你看他身上的伤,还有这身衣服,说不定是在哪儿偷东西被人捉住给揍的。”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因为偷书被人捉住了一样,不同的是孔乙己还有理由为自己辩护“窃书不能算偷……”,而我现在呢?就算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也辨别不清,但我还是本能地呐喊着:

“不是,我真的不是贼,请相信我。”

我再一次向众人分辩着,希望能得到一点同情。

“哼,你既然不是贼那就向我们解释一下,你身上的衣服怎么会弄成这样?”

“是啊,是啊,你的衣服是怎么弄的?还有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我,我的衣服,我的伤都是被树枝刮的。”我向众人解释着。

“大家听到了吗?好好的马路不走,他却钻到什么树枝下去将衣服刮破?哈哈哈,这还不是贼是什么?”

围观者在放肆地嘲笑着,似乎只有他们才是世上真正的正人君子,其实又有谁知道,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去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难怪人们常说,人在倒霉的时候喝碗凉水都塞牙,我今天算是点背了。

我心中在忿忿地想着,却忍不住伸直了脖子透过围观者的缝隙向马路上张望着,那时我多么希望能遇到个熟人来为我解围。可是看来看去,竟然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小春不会来,我告诉他到西湖边等我,也许现在小春正在去西湖的途中。唉,这个城市除了小春我还认识谁呢?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有一股邪火从脊背往脑门上串,眼前直冒火星。可是围观者并不就此罢休,大概见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映吧,只听闹哄哄的人群中有人在起哄说:

“老头,揍他,揍他,这种人不让他吃点苦头怎么才能长记性?”

“对,揍他,就当为民除害。”

我看不清是谁在起哄,因为此时已有人上前推推掇掇,我感觉到身体被人们推来推去,脑袋不知被谁用拳头重重地敲打着,被敲打着的脑袋立时感到嗡嗡作响,有谁趁乱还踢了我几脚。没动手的围观者也在指指画画嘲弄着,叽笑着我,我的衣服扣子在干巴老头的手里弹起,然后不知脱落到什么地方。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羞辱过?如今竟被一个干巴老头抓住衣领,让人们像看耍猴一样的围观着,责骂着,你推我打着。那一刻,我心中的愤怒终于被点燃了,咬着牙发起狠来: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老子我豁出去了,先砸碎这干巴老头的核桃脸,再将身边的围观者打趴下几个再说,也许运气好我还可以逃得出去。

就在我心中暗暗地发狠,手中暗暗运劲,想要来个鱼死网破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我询声望去,只见人群后面一个戴着淡色阳帽,穿着淡色吊带背心、牛仔裤的女孩儿分开众人走上前来,好清纯的女孩儿,她的出现,立时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女孩子儿并没有理会别人的目光,也没有正眼看我,她先是对着围观者说“求求你们,请不要再打了。”然后她又转回头来,对抓住我衣领的干巴老头说“大爷,他欠你多少钱?你看这些够吗?”

女孩儿手里是一张伍元钱的纸币,我忙对女孩儿说“我只欠他一元钱,你不要给他那么多。”

女孩儿没说话,也没有将纸币换回,她的手依然举在老头的面前,那张纸币在夏日的阳光里有点耀眼。那个干巴老头疑惑地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儿说“你们认识?”

女孩儿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姑娘还是少管闲事,这种人不教训教训他,他是不会学好的。”老头迟疑地说,并没有松开抓住我衣领的手。

“也许他真的是一时不方便,别难为他了,谁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

女孩儿说着,将手中的票子塞到老头抓住我衣领上的那只手里,然后转身离去。

老头抓住我衣服的手也在那一刻松开了,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恨恨地扫了周围这些围观者一眼,然后对已走入人群的女孩儿说“哎,请等一等,一会儿我会将钱还你的。”

那个女孩儿转过身来,由于她的阳帽戴的很低,我只看见女孩儿眼睛以下的脸颊,和那双透着灵气的黑眸,还有她那白皙的脖子上戴着一根细细的红绳,红绳上拴着一个暗红色的玉坠略显与众不同。

女孩儿对着我笑笑,那笑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听她柔声说“不要还了,只要你记得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就行了。”

话音刚落,女孩儿已经穿过人群离去。

一场好戏就这样还没有正式上演就散了,使围观者不死心地回头恨恨地看我一眼,再看一眼已经远去的那位女孩儿,然后才余兴未消地离去。

当我沮丧地赶到城西湖畔的时候,小春已经站在树荫下等我好久了,也许他很想埋怨我一通,可是看到我的狼狈相他才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把那个三刮乡长给灭了吗?”小春惊疑地问。

我一边接过小春递过来的衣服,一边心情灰灰地说:“别提了,本来我想找李三刮好好谈谈,向他赔个不是,说点软乎话,求他把老爸放出来也就是了,毕竟老爸在厂里干了多年,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厂子的事。可是这个三刮狂妄的很,根本不给我赔不是的机会,不但当众羞辱我,还扬言要让我老爸在牢里坐上几年。我知道他这是杀鸡给猴看,老爸被关了,以后有谁还敢与他作对?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才乘着夜色,偷偷地摸到三刮家附近想等他出来我就灭了他。可是还没容我找好机会,就被他们发现了,我不甘心白去一趟,就抓起了几块石头向三刮家的楼上砸去,可能砸坏了几块玻璃,这不,我还差点被他们抓去。”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疲惫地将昨晚的经历简单地向小春诉说着,却没好意思将刚才那一幕告诉小春,也可能那是我长这么大最丢人的一幕吧。

看我将衣服换好,小春从兜里掏出一打钱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多少?”我一边接钱一边答非所问着。

“一共不到两千块,你要的太急促了,我手里只有这么多了。”

“好,小春,算我借你的,我想暂时离开奉阳,到外面去躲躲,我怕李三刮报警再把我抓到局子里。”我将钱分别塞到刚换好的裤兜里。

“你就这样走了,你老爸怎么办?”小春担心地问着。

“有时间你替我去看看他吧,等风声过去了我再回来,你告诉我老爸,别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等我找到工作了再跟你联系。”

“我觉得你不用躲,只砸坏几块玻璃,就算是李三刮报了警,大不了赔他几个钱也就完事了,公安局也不会为这事把你怎么样的。”小春很内行地说。

“唉,你不知道,这个李三刮的势力太大了,去年老爸他们那个镇办工厂转制,李三刮一个大子儿没拿,那个镇办工厂就成为李三刮手中的私营企业了。他上任不到一年,竟然拖欠工人九个多月的工资,我老爸只是带着工人去找他讨要拖欠的工资,就被他陷害,说老爸敲诈他,现在连证人都有了,老爸这回是完了。你说如今三刮再报警说我昨夜去强奸他那肥猪一样的女儿,我还不死定了?我看我还是出去躲躲吧,老爸的事就拜托你了。”

我一边望着湖面叹息着,一边无奈地说着。

小春想了一想说“也好,你先出去玩几天,散散心再说。”

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天以后了,看着奉阳这个熟悉的城市,感觉着奉阳城熟悉的气息,心头真是百感交集。

三年前我高中毕业,由于没有考上大专院校,父亲望子成龙心切,便送我去自费读大专,可是我却无意读书,又不愿意回到乡下像父母一样在那个山村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便借这个机会留在城里,我要独自在城里闯世界,我要像城里人那样生活。

其实我不想回乡下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中学的时候我就偷偷地和邻村的女孩儿小红好上了,我曾经发誓,要将我的处男之身奉献给我所爱的小红。所以在城里这几年,尽管我的相貌很让一些女孩儿心动,可我的心中却依然为小红留下一片纯洁的天空。

上大学以后,我听说小红要去城里打工,便在那年的暑假专门回去找过小红,可我去的时候小红家的屋子已经换了主人,邻居们说小红进城不久就把她妈接进了城里。一年后,小红妈回乡卖掉了房子再就没有回来过,究竟她们去了哪里谁也说不清。一想起小红走了,我就觉得家乡的那片黄土地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为满足父亲的虚荣心,也为了将来能在城里有我一席之地,我只好暂时在那所大专院校住下,反正父亲每月都寄生活费给我,我何乐而不为呢。

后来,我不愿意再在学校里待下去了,便将父亲给我交学费的钱拿去偷偷地考了一个驾照,在城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人开起出租车来。我和小春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学校催要几次学费我也没交,学校就下令不让我再在学校住下去。其实这正合我意,因为小春早就鼓动我搬出学校与他同住,只是我还没考虑好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走,今天学校为我下了决心,我背起行李走出校园大门的时候,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我即将告别的院校,心中却在愤愤地想着:“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小春看我真的搬了来很是高兴,从此我们一起打架,一起喝酒,一起泡吧,一起捉弄女孩子,反正父母每月按时给我寄生活费来,我也不用为吃喝而去奔波。

想想那时的情景真的是好开心,可是现在的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当初听说老爸被陷害,曾幼稚地想,只要我低声下气地去求求三刮乡长,先把老爸弄回来,待事情平息以后,再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夜晚潜回村里,在三刮的家放上一把火,先烧他个人仰马翻,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谁知这个三刮却没那么好对付,好像他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居然连个乞求的机会都不给我,迫使我连夜逃离家乡。

现在我不敢回家,只好先到城里来找周小春打听消息,再者说我已经是身无分文,很需要他的帮助。如果可能,也想让小春帮我在城里找份工作,因为我不能再指望父母给我生活费了,我要自食其力,将来在城里混出个人样来。

我来到当初与小春一起住过的住处,掏出钥匙上前轻轻地开门,嗯?不对呀,这锁头怎么打不开了?我试着想再去扭动锁头的时候,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跟在我面前,她斜着眼睛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也许是旅途的劳累加上出门在外这二十几天地折磨我已十分憔悴,只听她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你谁呀?”

语气中透出许多的不耐烦来。

我忙解释说:“原来住这儿的不是周小春吗?”

那个女人白了我一眼说:“搬走了。”

然后“咣”的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这个周小春是我在这所城市里唯一的朋友,据说他的父亲很有钱,可是他却很少提起,他对世上的事情似乎都没有兴趣,只对女孩子感兴趣。但他却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女朋友,三天换一个,两天换一个的,而且他还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曾经搬过几次家,找他是很难的。

我找个公用电话厅打他的手机,我将记忆中的数字一个一个的输入到电话机里,电话要通后,里面传出一个小姐娇滴滴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操,小春的手机又换卡了。小春对电话卡就像是对女孩子一样,玩不了多久就腻了,便丢开再重新换一个新的卡号。为此我曾经取笑过他,但他却从不向我解释为什么,对于小春来说有好多事情似乎都是一个谜,当然这也包括他为什么总也不回家。

我只好挨处去找他,跑了五六个地方也没有找到他,正在我心亏意冷,准备找个桥洞安身的时候,却意外地在公园门前发现了他,他正在那里看两老头下棋呢,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小春看见我的表情,绝不亚于我看见他的表情,只见他大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他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上前在小春的肩颊打了一拳:

“嗨,你怎么了?我们才分别几天啊,真的就不认识我了?”

小春的嘴巴在那一刻张得好大,不知是我当时的模样令他吃惊?还是我突然回来让他觉得意外?好半天才听小春说:“你……你这是怎么了?”

为了驱散这些日子以来留在我心里的阴影在向小春住处走去的时候我故意调侃地说:

“小春,没想到找你这么难,人们都说狡兔三窟,你好像不是属兔子的吧?”

小春扭回头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说“你小子行啊……我是走到哪儿也甩不掉你的。”

上楼的时候,小春终于忍不住地问我:“哎?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回来为啥不事先和我打个招呼?这次出去是不是吃苦头了?”

我苦着脸笑了笑说“唉,一言难尽啊。我现在是真正理解了‘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这句话的含义。”

“外面的工作是不是很难找?”小春试探地问着。

“何止啊。”我有意拿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小春的住处,小春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

房间里虽然不是那么整洁,一看就是光棍住的场所,总有一些零乱,总有一些懒散的迹象,可是阳光却暖融融的布满房间。

“哎呀,这个房间真好,面积也不小,是不是你小子有什么先知先觉的法术?知道我今天要回来,已经为我准备好住处了,我真是感谢你呀。”

我进到小春的房间,将提在手里的包随手一扔,任它落到床的一角也不管,就将身体重重地扔到他的**,闭上了眼睛故作快乐地说。

说实在的,自从我坐上火车到了那个陌生的城市,遭遇到一连串的失败和侮辱,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和时间找个地方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在那里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冷漠,那么无情,我的每一根神经都时时处在一种紧张的状态下,我已经快要崩溃了。现在我躺到小春的**,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身体像一下子就散了似的,我再也不想起来了。

小春却一下子把我从**抓了起来恶狠狠地说“你别在这儿装死,快告诉我你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么?你说真话我才好帮你。”

“小春别逼我,我真的什么坏事也没做,只是我太无能,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更别说找工作了。兜里的钱也被人给抢去了,没办法我只好回来,虽然有点冒险,可是我已别无选择。”

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种要哭的感觉,多日来所受的委屈,所受的侮辱一下子全部涌现在我的脑海里,想起我刚来到那个城市的第二天,我满怀信心出去找工作,走在马路上,迎面走来两个汉子,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其中一个撞了我一下,只听“叭”的一声,他的手机掉在地上,当他弯腰拣起来的时候,就一把抓住了我,说是我把他的手机撞掉地上摔坏了,非要我赔他一千五百元钱不可,否则就不让我走。那天,我兜里的钱就这样被他们强行抢了去。我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即使是在小春面前也不能流泪,毕竟我是男子汉,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大概小春已看出我心中的悲哀,他将我扔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一根接一根地吸烟。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说“你别担心,你走后李三刮没有什么动静,不会有人抓你的。我去看过你老爸,也打听过关于他的案子,警方正在调查,据说证据对他很不利。”

这些已经在我的预料之中,那个李三刮是谁?名、利和女人他是见到都要刮下一层皮来。现在他要收买几个证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有机会我非宰了他不可。”我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你先别胡来,容我们从长计议。”

小春虽然只比我大一岁,可是在为人处事方面似乎比我成熟得多。

我想了想,然后深深地叹息着:“明天你陪我先去找份工作吧,我要自己养活自己,老爸的事只好等机会再说。”

小春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也好,哎,你不是会开车吗?我听说家乐公司想找个司机,不如我陪你去试试怎么样?”

“你认为我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只要能找到活儿干就行。”我有点无可奈何地说。

“我看我还是先带你去洗个澡,理个发,要不然的话没有人会雇你。”

“为什么?”

“一看你就像个逃犯,谁还敢雇佣你啊。”

“没那么夸张吧?”

我不服气地到镜子跟前去照镜子,这一照镜子不要紧,倒真把我吓了一跳,镜中的那个人是我吗?蓬乱的头发没有一点光泽,憔悴的面容写满了疲惫和沧桑,原本令许多女孩儿着迷的眼睛,此时也充满了迷茫和失落。

我无力地坐了下来,心中一阵悲凄,这就是我,一个十足的乞丐,仅仅只有二十几天的时间,我就从一个青春男孩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那时我是多么的感叹苍天的无情。

小春说:“行了,别伤感了,我陪你去泡个热水澡,换套衣服,再请你吃顿大餐,今晚早点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就会恢复好的。”

还别说,小春带我去泡了个热水澡,理了发,又吃了一顿饱饭,再经过这一夜舒服的睡眠,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镜中的我与昨天的我已经判若两人,完全没有了昨天的萎靡和落魄感觉,镜中的我不但有着几分成熟,而且依然潇洒帅气,眼中还透着几分成熟和自信。

那时我想,看来一个人的精神面貌与他的经济基础和生活条件有着直接的关系。

吃过早饭,我和小春来到家乐公司。其实家乐公司就是一个搬家公司,这个公司有七、八辆大大小小的汽车,专供搬运家具等物品用。

我们来到家乐公司接待室,接待我们的是一个长相极其一般的年轻女人,见我们来大概以为有了什么生意上门呢,春风满面的和我们打着招呼,当听说我们是来找工作的,刚才脸上出现的那一点热度一下子降到了零,只见她翻着眼珠上下打量着我说:我们经理出门去了,你还是过两天再来吧。

“那经理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有点急不可待地问。

她好像没听见我在说话一样,自顾自地摸出一枚小镜子,然后旁若无人地照着她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好像这个屋子里根本就没有我们的存在,只见她抬起右手用手指在脸上一下一下地涂抹着什么,尽管她涂抹过后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好的效果,那个女人却好像自我感觉还不错,仍在继续涂抹着,当听了我再一次的问话之后,她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冰冰地扔出一句“不知道。”

“我们走吧。”我向小春做了一个鬼脸,有点无可奈何地拉着小春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走出那个搬家公司,小春就大骂了起来“我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呢,看她一眼都后悔十年,这种女人也配照镜子?”

“没准她是看上你了,所以在你的面前那么起劲地卖弄**,没准她以为这样会引起你的注意,从此可能攀上你的龙床呢。”

我懒洋洋地接着小春的话,决不放过一个可以挖苦那个令我讨厌的女人的机会,也好将我刚才憋在肚子里的怨气放一放。

“就她?长得跟猪八戒他二姨似的,就算全世界的女人现在只剩她一个了,那我宁愿去找个动物当老婆。”

“哎,那不是正好,猪也是动物啊。是不是你真的有意?要不我回去问问她,给你们牵线怎样?”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会上她?那还不成了老虎骑骆驼。”

“她没有那么难看吧,你小子不会是没吃着葡萄说葡萄是酸的吧?”

“你小子什么意思啊?可别告诉我你看上她了,哎,我可老实告诉你,这种女人不定有过多少男人了,你要想找小妞什么样的找不到?你没看到咱身后的小妞早都排成了队等着你挑呢,到时可别挑花了眼啊。”

看着小春那副德性我没有吱声,说实在的,平日里喜欢和小春一起评论女孩子的性感部位,过过嘴瘾。小春也喜欢向我炫耀哪个女孩子的特色,可是今天,由于刚刚遭遇过挫折,现在工作又没有着落,也就没心思想什么女孩子。

见我没有过去那么有兴趣,小春安慰我说:“程亮,别灰心,你的工作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和这个搬家公司的经理打过交道,等他回来我去找找他,保证没问题。走,咱俩先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