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咸鸭蛋黄似的余辉铺洒校园宁谧安详的土地。这片熟悉的土地印记了那么多的悲愁喜忧,琅琅愈发觉得格外亲切,遂突发了不可遏抑的激动:在毕业前的三百多天里,我还要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什么?我要继续在这艰硬的水泥地上踩出足迹,我要让昔日植下的希望种子发出现实的芽儿。
校园内对对情侣手提背携还不忘彼此肩靠偎依。离校时,返校时,他们都出双入对,双栖双息,耳鬓厮磨,真是羡煞了人世间的光,光,光棍汉柯琅琅。
一代磕巴家无限怅惘地咂了咂舌,叹了叹气:“在大学四年,能有一位情投意合的可人儿共此孤寂岁月,执手回家,携手返校,何等快哉!”
念此,光棍的脑海中呈现出一幅幅美丽的画景:琅琅与娇羞溢腮的叶小叶携手同归,一家人笑意盈盈,琅琅则四面光彩。老蔫爷爷握着小叶的玉手,久久凝望,啧啧夸赏。
“琅琅,你也刚回来呀?”
痴人猛地回首,怔住了,那感觉就如正睇视着画中巧笑倩兮的美姑娘,突然那姑娘活了,启唇吐语了,翩翩向他走来。
她正浅笑盈盈,看着他呢。
亦真。亦幻。
琅琅穿梭游离于现实和梦境中,目眩缭乱,伊真切的话让他又回归了活生光鲜的现实世界。
“带这么多东西,来,我帮你拿。”小叶顺手拿起他的一个包,“你怎么啦?”
真的,是小叶,这就是他30多天来无一日不想,无一日不念的小叶,她就站在他面前,青春的体香隐隐可闻,鲜活的躯体触手可及,他多么想拥她入怀,紧紧地,一直就那么拥着,永远不放开,死后也要化蝶双飞,再没有什么能使他们分开。
痴人呆呆地望着久别的心上人,好像孙大圣,替身的眼睛兀自瞪着,真身却已到他处忙活了。一代痴圣,呆呆地望着,好像要望上千年;绝代情癫,依旧怔怔地望着;此时虽无语,犹胜千万言。
小叶的眼眶渍湿了,珠儿在其中打转。
这是何其弥足珍贵的珠儿呀,哪怕只有一滴,也足以滋润长渴之人干涸的心田,也足以浇灭内炽之人胸中燃着的熊熊之火。难道久干逢了甘霖,从此大旱不再?难道俩俩之心终于灵犀点通,从此不再天各一方?难道爱情的天空已拨云见日,阴霾散尽,苦情人不再把单相思熬煎?
在本书尚未付梓尚在网络热传时,一位可爱的读者在阅到此处时,竟情难自抑,潸然泪下说:“你快作成此合,促结良缘吧!难道苦人儿所受的苦还不够吗?难道你偏要他凑足九九八十一难吗?你大逞着淋漓叙描苦难之墨,你难道是彻头彻尾的施虐狂吗?你快意于笔走龙蛇,恣肆于汪洋语句,岂不知我们的心哪,都碎了啊!”
本书作者慨然应道:“苦心人,老天偏负,还少吗?苦尝尽,甘却至死未来,还少吗?一厢情愿者洒尽痴情,却化作东流水,还少吗?在现实生活中,非某人不娶,非某人不嫁,而茕茕孤独终了一生者,还少吗?柯磕人单恋似的苦苦求索,又何尝不是在悲苦的爱情史册上增加了厚重的一页?从古至今,这世上有多少人,历尽了何止九九八十一难,也壮志难酬,抱憾先死,郁郁而终!作者只是事件的忠实记录者,而非命运的支配掌控者,我一芥草民,承蒙您高看,哪有主宰芸芸众生命运的权利?又有何能‘作成此合,促结良缘’呢?”
插言少叙,痴君子该缓过神来了吧?
“暑假过得快乐吗?”
“……”
可怜,一代情癫,笔端能汪洋恣肆,胸中可澎湃万千词句,现今却一个字儿也整不出来了。
“我怎么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磕人在心底怒吼着,懑抑得难受,那感觉就如小时候某次和伙伴们捉迷藏,他趴猫在柜里,不曾想柜栓恰扣在鞘里,柜打不开了,他猛撞着,叫天不应,叫地不应。幸好妈妈及时发现,他才有惊无虞。那次是妈妈救了急,可这次谁来解围呢?和小叶一同走到宿舍了,他还没挤出半个字。他有一肚子的话要倾吐呀。别说走半个钟头,就是和她连续走上三百六十五天,那些话儿也说不完。
琅琅回到宿舍,放下包裹,便疾奔二楼敲开了222的门,要找郁秋实。
董玲珑开的门。董玲珑获得了保释,据说他一位舅舅权大势大,手眼通天;后来,又风传说,学校要开除董玲珑。可活宝董玲珑此时就站在大学宿舍门口,以罕有的柔和语气问琅琅:“你找叶小叶吗?”
走在校园中,见四下无人,琅琅便直呼秋实大姐“嫂子”。
“你都知道了?”秋实大姐的脸上泛着红晕。
“你,你们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我不知道怎么样来形容内心的狂喜。”琅琅激动地说。
“你呢,琅琅?进展得怎么样?”“嫂子”关切地问。
“回来时看,看见她了——我……我怎么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琅琅神情倏忽又转为懊丧。
“琅琅,我应该怎么帮你呢?笨死了!”“嫂子”搓着手,嗟叹着,“总觉得有劲儿使不上。”
琅琅摆了摆手,凄楚地说:“是我笨!罗,罗曼史上所有动人的词句已用尽,眼泪已流尽,再流,就是血了。我虽热情如火,无奈芳心似铁。”
秋实握着琅琅的手说:“琅琅,你又何必如此伤感呢?再坚硬的铁,在高温的熔炼下,也会化为绕指柔的——天下最难琢磨的便是女人心——何晓娜说,她每次与小叶谈到你时,小叶总是陷入沉思中,有时还发很长时间的呆——倘若她对你毫不在乎,她会那样吗?——我看,小叶是处于一种思想挣扎中。”
当晚,琅琅又秉烛夜书第77封信——
风中摇曳的叶子:
此刻,万籁俱寂,只能听到我的笔沙沙沙地,那是来自我心灵的声音。我在110,你在222,我仿佛能看到你睡美的姿态,仿佛能听到你微微的鼻息声;我在110,你在222,我们相隔只有20多步楼梯,可悲哀的是,我与你心与心的距离依然很远,而这也正是人与人之间真正的距离。同是两两之人,有的虽近在同床咫尺,却怀异梦贰心;有的虽远隔海角天涯,但能心心相印。有真情,千山万水也无法阻隔;无实意,共处一室也形同陌路。
……
琅琅写完信,便迫不及待下床去送信。
琅琅上楼,刚把信从222门缝中塞了进去,回身走到楼梯口,忽听一声断喝:“你在干什么?”
只见两名身穿警察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一名保安用手电筒指着琅琅质问道:“你深更半夜跑到女生宿舍区域来干什么?”
琅琅登时慌了,颤头、挤眉、鼓嘴、咬舌,又说不出话了。
这时,好几个宿舍的门“吱呀”开了,女生们探出头来张望着。
“二楼女生宿舍发生多起男生深夜蹲在女生厕所偷窥事件,是不是你干的?”一名保安大声问道。
“我,我,我……”琅琅继续颤头、挤眉、鼓嘴、咬舌。
“不是你?你紧张什么?”一名保安脸上充满怀疑,质问道。
“走!跟我们回保卫处!”
琅琅被带到保卫处的消息第二天上午便传得沸沸扬扬:深夜蹲在女生厕所偷窥者,就是他!这可急坏了韦志勉,他去找叶小叶,央求她:只要你把琅琅写给你的信交给公安处,就能证明琅琅晚上确实是去222送信。
郁秋实皱着眉头:“只把信给公安处,怎么证明琅琅昨晚是给小叶送信的?”
董玲珑道:“昨晚我好长时间没睡着,琅琅把信塞到咱屋门缝时,我听到了,接着就听到了保安的说话声,我起床后把信放在桌子上了,我可以证明!”
叶小叶向董玲珑投去感激的目光。
董玲珑继续道:“琅琅经常在半夜给小叶送信,这个大家都可以证明吧?他半夜到女生宿舍,是来送信,我相信,蹲在女生厕所偷窥,绝对不会是柯琅琅!”
韦志勉迭声说着“谢谢”,222几位室友也都说着“谢谢”。
韦志勉和叶小叶、董玲珑、郁秋实、何晓娜、矫小娇一同来到校保卫处,他们说明了相关情况。叶小叶也带来了琅琅写给自己的信,对保卫处的人说:这些信都是琅琅写给她的,而且都是晚上送到自己宿舍的。保卫处的人说:我们对各位同学提供的情况予以采信,因为毕竟没有掌握柯琅琅进女厕所的证据;但是对他来说,大晚上不要再往女生宿舍区域跑了,应该避开这个嫌疑。学校对男生半夜趴窥女厕所的事件很重视,从下学期开始,男女生不再住同一个宿舍楼了。
走出校保卫处,琅琅向韦志勉和222众室友连声道谢。叶小叶提出要和琅琅单独谈谈。
两人漫步于校园内,琅琅心中充溢着难以名状的喜悦,心想,倘能牵着她的玉手,那就更美了。
“琅琅,再别给我写信了,你看,晚上给我送信,给你惹来那么多麻烦,我的心也不安……”小叶停下脚步,看着琅琅说,“我想把那些信装订在一起,取名《友谊信函录》,我会常常重读它,品味它,因为它已成了我的一种精神寄托。说真的,我不希望你给我写信,可是有时候没接到你的信,我的心还空落落的。”
听着小叶的温言软语,琅琅不禁痴痴地想:难道坚冰开始融化了吗?磐石开始松动了吗?固城开始摇晃了吗?
“那,那……那我还要给你写!”琅琅大声道。
“不,琅琅,我觉得自己无法承载你的深情厚意,无法消受这一切,我何德何能呢?我已暗暗发誓:今生即使无缘携手,但我也会把你当作我终生的知己。”小叶说,“我先回宿舍了。”
望着小叶款款而去的背影,琅琅在脑海里反复回**揣摩着那句话“今生即使无缘携手,但我也会把你当作我终生的知己。”
“她已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她今生只把我当朋友呀。”念及于此,琅琅不免心灰意冷,恍若才离火焰山,又骤降至南极洲。
回到宿舍,琅琅看到月白的来信。妹妹的字字句句如泣如诉,其彷徨苦闷迷茫无助现于笔端:“哥,爸妈对我爱搭不理,给家打电话他们冷冷的样子……哥,我错了吗?——可我们实在欲罢不能,彼此谁也离不开谁了。我至此明晓了‘爱一个人是痛苦的’……毕业后,我们想去深圳发展……哥,我该怎么办呢?……”
哥已记不得妹在信中多少次求助“怎么办”了,也足够再写一本《怎么办》了。
怎么办?郎哥也是苦无良策呀!
郎哥迅即回书:“你们以中专之学历,去人才济济的深圳发展,谈何容易?父母视你为掌上明珠,且对你又有含辛茹苦养育栽培之恩,又快至风烛残年,弃二老而去于心何忍。你我兄妹一奶同胞,自小至大相知相契,你又怎忍心日后我们天南海北,望眼欲穿?可怜父母良苦心,他们也是唯你终生幸福是盼。家族的口吃灾难给二老心灵的创痛实在刻骨至极,作女儿的应该理解。”
琅琅写好信后,韦志勉推门进来,小声对他说:咱俩出去走走!
刚出宿舍楼门口,韦志勉就告诉琅琅:叶小叶已联系好去黄海电视台法制频道实习,栗挺之知道后,也联系好了去黄海电视台实习,去的也是法制频道。
琅琅心中一惊,马上想起了当年与司马嫣然的那个约定:同考东北联大新闻系,一块儿去黄海电视台当记者,一个扛摄像机,一个拿话筒。
琅琅的内心又陷入纠磨中:叶小叶如果不是司马嫣然,那为何偏偏也到黄海电视台实习?如果她是嫣然,为何不承认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琅琅,栗挺之原来说过:毕业后要到他父亲的单位,”韦志勉提醒道,“他这次去黄海电视台实习,我觉得,完全是为了叶小叶。”
“我,我……猜到了。”琅琅说。
琅琅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去找侯俊记者,他要到黄海电视台实习。
四年大学只剩四个多月的寸金光阴了。110众学子不免长吁短叹着,语中夹杂着往昔把美好时光任蹉跎的恨憾。人就是这个臭毛病:时光多了时,视如敝屐,肆意挥洒打发;时光少了时,便痛感盛年不再,何必当初地后悔不迭一番。
此时描绘琅琅的心境,只一个“急”字了得:“急”于去黄海电视台实习,因为去黄海电视台实习是成为黄海电视台记者的“敲门砖”;“急”于将心上人揽入怀抱,因为去黄海电视台实习也是取得爱情争夺战中的地利之便。
“请问你找谁?”在黄海市电视台门口,保安威颜和声道。
“侯,侯,侯……”也不知“侯”了多少,反正和圆周率小数点后的数字有一比。
“哪个猴(侯)?我们台里有两个猴(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保安把“侯”说出“猴儿”,引得琅琅噗哧一笑,这多少减轻了他的紧张感,语阻的话便脱口而出:“我找侯俊。”
保安也乐了:“老弟,你说话‘侯,侯,侯’地,大活人能让你急个半拉昏——我这泡尿让你憋的——你和侯俊约好了吗?——我这就给你联系——”
打通电话后,保安一挥手,放琅琅行了,自己离了岗,连颠带跑,解急去了。
“侯,侯,侯……侯老师好!”侯俊伸出手,琅琅上前握住他的手,感觉被握了很久,琅琅才道完问候语。
“记得你刚考上东北联大时给我写过一封信,听修主任说去年你还来找过我——你现在大几了?”侯俊问。
“大,大,大……”琅琅恁是颤头挤眉瞪眼鼓嘴,也没说出,只好伸出“四”个手指头。
“柯琅琅,你上小学时我们就认识了,现在你都大四了,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请坐!”侯俊坐下后,指着对面的椅子对琅琅说,“老朋友之间还这么紧张吗?”
琅琅难为情地挠挠头。
“学校现在还上课吗?”侯俊又问。
“不,不——了。”琅琅又颤头瞪眼道。
琅琅只觉得口不从心,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今天为何会这么紧张?他恨不得马上当上黄海电视台记者,他扛机器,叶小叶拿话筒,可这张嘴偏偏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侯俊直直地看着琅琅良久,皱眉道:“你连简单的话都说得这么费劲?!”
琅琅满面羞惭,恨不得变成土行孙钻地溜之大吉。
“找我有何贵干?”侯俊和颜道。
“我,我……我想来这儿实,实习。”琅琅道。
侯俊长叹了一口气说:“琅琅,电视记者对口才要求很高,特别是做现场报道需要每分钟流利地说200字,可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我希望你能重新选择。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果你热爱新闻事业,我倒觉得报纸的编辑更适合你……”
琅琅面如槁木,心如死灰,凄凄惶惶,漫无目的,浮萍般地漂走在大街上。不知该往何处去,好像自己不但被横隔在新闻圈外,也被扫地除门滚到了地球圈外。四顾茫茫,怅然浩叹:我该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