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局长问,那个宋二丹咋又跟吴绪红了呢?

“宋二丹”说,也不是说来话长,主要是国共合作了,小宋非党,自认为只要能打鬼子,有吃有穿有好枪就行。吴绪红拿出一套军装,是崭新的,十分惹眼,宋二丹看了,喜欢,就舍不得走了。管雪梅离开凤凰山时说,将后来,两党合作打鬼子。小宋那时小,也搞不清楚,也许是理解上的问题呗。

宋局长皱眉说,为了一件衣服就改变初衷,这个宋二丹也太不靠谱了。

“宋二丹”呵呵笑,笑过说,也不全是为了这个,还有两个不为人知的苦衷。

宋局长看着,是在问。

“宋二丹”说,本来不想说的,既然问,也就不得不说。一是管雪风见到宋二丹,知道她三妹参加了新四军,就说,这回好了,共同抗日,哪天还能见到三妹呢。一起打鬼子,到那时就劝三妹过来。宋二丹嘎咚,心想,要是那样,雪梅到国民党那里,自己跟着朱队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要是留在吴绪红身边,或许还有希望。再说了,到那时,瞅准机会,杀了管雪风这个恶魔,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也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再投过来,也算是立功了,就会消除朱队长的误解。

宋局长问,最后达到目的没有?

“宋二丹”说,一切都成了泡影。没过多长时间,管雪风走了。国民党在汤泉池抗日,减员很大,到处抓壮丁,宋二丹与吴绪红一起参加了国民党正规军。

哎,这也不能怪。宋局长说,宋二丹怎么又参加了共产党的部队呢?

这个嘛我就不多说了,时间也不早了。这个问题问朱来福,他知道。更为传奇的是,他跟吴绪红的故事。朱来福对你们说了吗?

没有。宋局长说,不知道为啥?

我知道。“宋二丹”说,吴绪红是国民党,他俩太好,要是说了,不仅不起作用,还会产生新的误会。他跟吴绪红的事太多太复杂,一时扯不清,也说不明白。哎,一家子的,我说的这些,算不算证言?

你是老红军,又是共产党员,比我参加工作早,应该可信。明天,我就去向书记汇报,答复了,就放人。到时候,你去看一看,写个证明,也算旁证。只是,要评上老红军嘛,我觉得还需要更多的人证,或者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宋二丹”最后一口酒吞到嗓子眼,打哽,又吐出来了。忙说,多少人?

不是老红军难以证明,只有他的战友也是老红军,才能证明。要是够这个条件嘛,有分量的,不用太多,一个就足够了。

“宋二丹”伸手比划,连说,那,那,那……意思是我给他写证明,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最后,哎了一声说,拜托,先放出来吧。我呢,明天就走,时间紧,也就不见面了。听说,到北京还开欢送会,我的老首长也在北京,要是见到了,我告诉一声,有认识朱来福的,帮证明一下。说过,起身,客气抱拳,旁边有匹马,骑上,驾,奔出十米开外。

宋局长看着宋国庆绝尘而去,忽然想起什么,忙招手喊,一家子的,你等一等,我问你,你咋知道这些呀?再看时,马已经奔出老远了。

38年的9月初,天气还很热,都穿着单衣薄衫。这年的夏天干旱,田地里庄稼几乎颗粒不收,老百姓逃荒要饭。宋二丹在回山的路上听到童谣:天惶惶,地惶惶,天干不收饿死娘;天惶惶,地惶惶,恶鬼来了要逃荒。宋二丹就感到奇怪,停下脚步,问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小孩,你唱错了。小孩正在玩编辫子,低着头说,你才错了呢。不信,你唱一个我听听?宋二丹忍了一下,想起他娘宋丹丹唱的,心情沉重,就试着唱: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哭夜郎,路边小哥打这过,一觉睡到大天光。

嘻嘻,嘻嘻,小孩也不看他,就说,土气!爷爷说了,要是睡光了,就死定了,我们的家就会被鬼占着,就完蛋了。爷爷说,恶鬼来了就拿枪,全部把他们消灭光。

宋二丹听得似懂非懂,心想,这是啥呀?就问,你爷爷是干啥的?

我爷爷呀,是个种田的。

叫啥名字呀?宋二丹问。

人家都喊他街长,小孩说,也有喊他王百胜的。

哦,王百胜,知道。宋二丹心想,这个王百胜真有意思,明明是个种田的,还假装斯文,搞些古董。在吴绪红那儿就听说民团到王百胜家吃饭的故事,王百胜就来个模仿秀,搞什么画饼充饥,得罪了民团,最后腿打瘸了,不知道好了没有。这就叫什么?石头甩到茅池里,臭硬!现在鬼子来了,挖空心思,还把儿歌改了哄孙子,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大别山呀,大别山,就是这样,总是没事找事,就连《小小鲤鱼压红鳃》也翻新,改成了《八月桂花遍地开》。想到这儿,宋二丹心想,也不知道红军到哪儿了,他们过得怎么样,要是当时跟着红军,如今还在不在?很多疑问堵在心里。这次回到山上,是吴团总让带一封信给朱来福。

你要说朱来福别扭吧,也不是的;要说不别扭吧,这个人总是改不了习惯。那天和吴团总来到山上会谈,十分融洽。山上没有吃的,朱来福就让游击队员到山上挖野菜,找野葫芦,还把榆树皮也搞来了。没有酒,就让人到吴世恒家里找来小米酒,两个人就是这么多菜。

朱来福说,过年也没有这般丰盛。实际上说给吴绪红听的。吴绪红听了,也不介意,就说那好,你呢,与我们签个协议。朱来福说,签什么协议,你们不打我们了,团结一起收拾东洋鬼子,不就得了,还签协议?不签。吴绪红说,不签咋办?很好办,朱来福说,我最近看报纸了,共产党与国民党都发表了联合抗日言论,上边这么说了,谅你们也不敢搞摩擦。吴绪红笑笑,也就不再说话。

喝了两杯酒,吃了一口菜,吴绪红说,兄弟,这多年我们都不知道是咋过来的。

朱来福知道啥意思,接着说,来来,我敬你两杯,一杯呢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另一杯呢是为我死去的亲人和战友祭奠。

吴绪红赶紧摆手说,兄弟,可别这般说,小心有耳目。说过,扭头看。宋二丹玩去了。于是就说,哎,宋二丹这个王八蛋可把我害苦了,他在雪凤面前说我救了你,特派员那眼神,我看到了就害怕。这些日子总是战战兢兢,就连夜晚睡觉也是一个噩梦连着一个噩梦,一夜多次惊醒。哎,看来,我的小命恐怕不保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死在她的手里。

朱来福大吃一惊,放下杯子说,今天来的,不就是你一个人吗?哪还有耳目?

吴绪红摆手说,且不说这个,你要知道管雪凤可是军统,就像无线电波,你是看不见的,但是又是无孔不入的。

哦,这般厉害!朱来福说,那你还不离开?如今国共合作了,你到我这儿来,咱弟兄俩团结一心,其利断金!

吴绪红说,话可不能这般说,这是宿命。你是知道的,我爱雪凤,能为她生,也能为她死。我为她死过一回了,何必还在乎这一回呢?要是能为她死了,也算是尽早减轻痛苦,到达极乐世界。

朱来福还想劝,吴绪红又说,你就别劝了,小弟知道你的心意。足矣,足矣。再说了,我是保安大队长,石生财的话我不能不听,石生财杀害你们的人不计其数,那么多人,肯定也有我的份呀。

朱来福看到吴绪红很尴尬,也就不再说话,端起酒杯喝。看着“仇人”,心里想念那些死去的亲人,郁郁寡欢。

喝了一会儿酒,吴绪红还是忍不住说话,他说,兄弟,国共合作了,你们也应该搬到下面住,便于联络,也便于工作。

朱来福略一思考,哈哈说,来来,喝酒,喝酒就是喝酒,也别叙旧,叙旧伤心;也别说别的,说别的害怕无线电干扰。

吴绪红哈哈大笑,又喝了几杯之后说,啥也别说,找你要个人,给不?

谁?朱来福心里已经猜到八八九九,但是此时还是感到惊讶,酒杯停在半空,想听是谁。

吴绪红说,宋二丹。

朱来福听到了,把一杯酒喝了说,我以为是谁呢?宋二丹呀,你得问问他自己,他自己要是同意,我没意见,组织上也没有意见。

吴绪红说,我问过了,他不同意。

朱来福眼睛翻着说,不会吧?现在是统一抗战,他咋能说不同意呢?

是这样的,吴绪红说,宋二丹说,让我问问你,你要是同意,他也愿意。

好说好说,朱来福心里暗想,果然被自己猜中了。雪梅说,要是卧底,这次一定会回到主子身边,这说明这个家伙早已与吴绪红暗通曲款。也好,不在身边,也就不再设防,等于定时炸弹引爆装置自动拆除,是件好事。再回过头来想,好在一直堤防,没有让他入党,也就不知道我党的机密。国民党都是属狗熊的,说翻脸就翻脸。小日本,那是东洋鬼子,听说住在汪洋大海里,整天跟鱼鳖虾蟹打交道,偶尔上来跟人打交道,也吃海鱼海虾、乌龟王八,都是生吃,十米开外就能闻到腥味。现在到了中国,感到这儿好,想霸占,做梦去吧。不说其他,就是生活,也不习惯。在我们这儿吃大米麦面,肯定吃不惯,迟早要滚蛋。到那个时候,蒋介石还是蒋光头,一定会把光头一抹,骂,娘希匹,给我抓共匪。到那个时候,这个小杂种要是还在身边,定时炸弹就会启动引爆装置,那真是防不胜防呀!想到这儿,朱来福庆幸地说,好说好说,我批准了,就让他当个联络员吧。

朱来福居然同意了,吴绪红高兴的不得了,一把抓住朱来福的手说,还是大哥仗义。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说过,朱来福站起来,拿过帽子,冒顶开了一个窟窿,在那用手指头掸掸,看着那个洞。

吴绪红知道,就说,你们这儿有多少人呀?

朱来福说,四十多个吧。

四十多个?那好,你们也不属于国军,我们联合抗日,我回去找石司令,给你们解决给养问题。不过嘛,抗日的时候,你们可得出力哟。

朱来福说,那就多谢了。虽说没有签协议,但是条款我都看了。共同抗日是我们达成谅解的基础,在抗日这方面你请放心。按照你们说的,国军正规部队担任正面阻击,我们一起担任协防。按照分工,穿插打游击。只是你们说的,莫树杰将军已经汇报委员长,火速调池峰城和于学忠部,我们也不知道编制,不知道有多少人,中用吗?

兄弟,这些都是高层机密,我们不必过问。吴绪红说,一个鹭鸶把一个田缺子,我们只管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

朱来福说,这就说的不对了。我这是关心呀。只有上下一心,才能搞好协作。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要是打仗,就让游击队员都参加研究,各抒己见,才能打好仗。

原来是这样。吴绪红说,我说我们为啥没有你们跑得快,原来是这样的。

也不全是。朱来福说,该让战士知道的必须知道。抗日,是民族大义,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只要是中国人,都责无旁贷。再说了,让战士知道了,就有目的性。到时就不会害怕。战士们齐心,还怕打不垮东洋鬼子吗?

十分有道理。吴绪红抱拳说,我回去之后把你的建议向石司令和特派员汇报,再定夺。到时候再研究布防问题。

管雪凤又回来了?朱来福问。

什么又回来了?吴绪红说,军统成立后已经明确,雪凤就是这一方的特派员,负责督战。

哦。朱来福发抖,感觉难受,端着酒杯说,来,还喝。

吃过了,喝过了,吴绪红也不想停留,急忙想赶回去复命。叫来宋二丹,说明情况。宋二丹变卦了。还是吴绪红先做工作。吴绪红说,来时不是说好的吗?来了怎么就变卦了呢?

这一下不得了,也是真实情况,可是朱来福听了,心都是颤的。这般亲切,还是事前说好的。看来这里有阴谋呀。这么多年,宋二丹潜伏下来,原来是为这一天呀。但是又说不过去呀。这些年,宋二丹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的事情,也没有露什么马脚。朱来福想不明白了。

朱来福看着宋二丹,不冷不热地说,这是组织决定的,你就去吧。再说了,国共合作,又成了一家人了。

宋二丹听了朱来福这么说,“漭”哭了起来,哭得伤心。他一边哭一边蹲在地上,抱着头,使劲儿,好像要把一切难过都宣泄出来,就差没有在地上打滚了。

山风比较大,只听到呜呜响。也许宋二丹是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哭得更厉害。朱来福更是看不起,却又觉得宋二丹在表演。坐在那里,也不管他,看着天空。秋高气爽,一点雨水也没有,只有几朵白云路过,还不时停下脚步,看人间的苍凉。

吴绪红带着酒气拉宋二丹的胳膊,一边拉一边说,你要是反悔就算了,这般孩子气,到我保安大队,我让你当参谋,干一阶段我就升你做副队长,你看咋样?

宋二丹还是哭,还抽泣。朱来福火了,站起来大声说,嚎什么嚎?组织决定,你就滚吧。

宋二丹吸吸几下,终于忍住了哭泣。

朱来福对吴绪红使了一个眼色。吴绪红直起腰说,娘娘庙还真的很阔气,我虽住了一段时间,因为养伤,也没仔细观察呢。你们俩聊,我到外面转转。说过,出了大门,有两位游击队员带路,去参观娘娘庙的外观去了。

吴绪红一走,朱来福说了一句,这回你称心如意了吧?

宋二丹盯着说,队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嗯?什么称心如意?

朱来福也是一惊,觉得不该太直接,毕竟没有把柄嘛。好在朱来福没有吱声,宋二丹也十分冷静,仰起脸,跪在朱来福面前说,队长,看在我侍候你的份上,你就别让我走了吧?我本来就是个孤儿,是丹丹俺娘收留了我,俺认她做干妈,实际上我已经把她当做俺的亲妈对待了。我太渴望有一个妈了。干妈与干爹结婚,还是我从中撮合的。但是干妈说不般配,因为干妈长得并不漂亮,还有黑痣。谁知道干爹早对干妈留意了呢?干爹说,干妈是个苦命人,又一起跳的悬崖,他要给她幸福。他注定一辈子要革命,革命就要与苦命人在一起。这般说,干爹似乎不爱干妈。实际上不是的。干爹说干妈长得漂亮,很有特色,说干妈在他眼中就是西施。干爹、干妈都被管雪凤那个“婊子”杀了,我要为他们报仇雪恨。你让我跟吴绪红,也没办法。但是我想,我要留在他们身边,伺机报仇,所以,我不能死,我就跟了吴绪红。这些事情我也跟你说了,你就是不信。那时候为了救你,我就暗暗想过,就是拿我的命换你的命,我也愿意。为了能救活你,我也跟你说过,被狗咬过,受人欺负过,伤过,这些都是小事。但是,还有你不知道的。那一次,你高烧,一两天不见好,我也是急了,就跑到吴大麻子家偷盐,给你消炎,被吴世恒逮住了,把我吊在树上毒打,昏死过去了,才把我放下了,拽着我,就像拽一条死狗把我丢在两塘口,我几乎是趴着回到山上的,把撒在衣服上的盐用水泡,弄点盐水,给你擦伤口,才救活你。我救了你,就已经把你当亲人了,有个人说说话,也好。你却认为我是奸细,我不伤心。我还小,等我长大了,干革命了,为革命做出贡献了,你自然相信。这点苦算啥呢?干爹说过,干大事不拘小节,你是我的同志,我还在乎吗?我现在是受罪的时候,这是命。等罪受完了,就该我干大事了。我要为干爹干妈报仇,要亲手杀了管雪凤那个“婊子”!

看着跪在地上宋二丹,听着一番话,朱来福心里十分感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原来的想法与判断错了吗?朱来福有点质疑。

朱来福说,你说的这些我知道,这次让你跟着绪红,就是让你打进国民党,做一个棋子,有了你这颗棋子,我们就满盘皆活了。你及时给我们送情报,也算是我们的同志。要注意安全,别没打着狼,套带走了。

朱来福虽然没有被宋二丹那几句话彻底打动,但是,想到国共两党合作抗日,有宋二丹在吴绪红那儿,也许是好事,关键时候也许用得上。再说了,不管宋二丹过去做过什么,但是刚才的表演是真实的。朱来福不自觉地把声音放软和了。

嗯。那你也保重。宋二丹抹抹眼泪说,我想,趁这个时候发动群众,是个机会。

朱来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觉得眼前这个宋二丹不是宋二丹了,是首长。这些事情他也能说得出来。宋二丹长大了,成熟了。朱来福想,但愿他走正路,不要走邪路。

做好宋二丹的工作,吴绪红转了一圈儿也回来了。回来了,看见宋二丹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了,知道事情做好了,于是笑着说,二丹,你真的是个“二蛋”,怎么一眨眼工夫就不哭了呢?

宋二丹说,我马上要走了,这多年跟朱队长出生入死,舍不得。哭一哭,也算是做个了断。

吴绪红笑着说,还挺讲义气的,我喜欢。一个人不讲义气,就是混蛋,也不会长久,一定会完蛋。好了,今天打扰了。酒也喝了,事情也谈成了,完成了任务。但是,日本鬼子可不是好惹的,我们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听说南京已经失守,鬼子分六路发兵武汉,从我们这儿经过的是第二路,是配合沿江鬼子的,指挥的是一个叫板垣的师团长,就是攻克南京的那支部队。有五万多人,飞机就有二百多架,还有坦克大炮。这些,我们都没有。我们处于劣势。到时候可是一场恶战。这些天,我一睡着就做梦,还是噩梦,听到的都是喊声,感觉天黑得找不到太阳。对了,兄弟,每次做梦都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吓人,说明不是好兆头呀。

朱来福还没有说话,宋二丹说,吴团长有点悲观,你只看到了劣势,还没有看到优势。

啥优势?你说说。朱来福说。

宋二丹说,全国,我搞不清楚,就我们大别山,小日本想经过,我看呀,那是痴心妄想。

朱来福有点刮目相看,盯着,思考着。

吴绪红说,说说道理?

好,那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宋二丹说,自古以来,大别山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是大别山主峰金刚台,有二百多座大小山头,纵横捭阖,首尾呼应。每座山都是沟壑林立,悬崖峭壁。好多山,鸟无人烟,人迹罕至,要是大兵经过,无路可走。在豫皖交界处有一隘口,名曰峡口,可设伏兵。据史书记载,当年曹操兵发江南,诸葛亮火烧战船,导致曹操兵败。但是曹操也不是怂人,也留了一手,让大将张合守合肥。周瑜攻合肥,兵败,走到此处,没算着遇到诸葛亮伏兵。周瑜说,要是曹操设伏兵于此,我命休矣。

朱来福说,你个毛孩蛋子,从哪弄来的《三国》读?

宋二丹说,不是我读的,是蒋先生讲的。讲过了,前些年我要饭,路过峡口,专门看了看,确实险峻,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峡口呢,你两个都知道,很特别。特别到什么程度呢?大别山是东西走向。东达南京;西衔桐柏,如一条玉带把中华大地拦腰束起来了。像一个人,要是没有腰带,裤子就会掉,裤子掉了,一个人不仅丢脸面,还丢人格;要是腰间扎个带子,走路跑步就有劲儿。日本鬼子就是坏,坏透顶了,他就想与我们抢这条金腰带。要是被他抢去了,我们不说打仗,就是走路也不方便,等于南北隔开了。

开始,朱来福想笑,听到最后,笑不出来了!宋二丹是有见解呀。心想,当了几年小队长,虽说屁大点儿,还真长见识了。

吴绪红似乎也听出了门道,说,你还继续说。

这个峡口呢,可就不一样,它是南北走向。南,手搭金刚台北麓;北,脚丫子延伸到灌河之东,就像玉带前面的锁扣,一下子把大别山扣到这儿了。只有扣紧,才能束紧;只有束紧,才能好看又舒服。再看看峡口的两座山,一座叫青山,一座叫芒山,取名就叫青芒。所谓青芒,古书上解释就是刺刀,也就是一把剑。谁要是打此经过,就给你一刺刀。鬼子不是最喜欢使用刺刀吗?给他一刺刀,让他也尝尝我们刺刀的厉害。

哈哈。虽说是戏言,但朱来福、吴绪红听了,都觉得有意思,笑了起来。

那,这么说,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吴绪红说。

其实不然。宋二丹说,什么事情都是一物降一物。虽说我们这地方是个腰带的扣子,但不是死扣,是个活扣,也有解。

此话一出,俩人皆惊。

陈长海背着一个布口袋,急急忙忙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往山下看。山上荆棘丛生,好几次都被绊趴倒了,赶紧爬起来,一只手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汗水,使劲儿跑,终于跑到娘娘庙近前。

宋长伟看见了,对他弟弟宋长岸说,你去告诉朱队长,就说陈长海上山来了。很奇怪,慌慌张张的。我在这儿拦住问问。

宋长岸转身拐过屋角,推开门进屋就喊,队长,陈长海来了。看似不怀好意。

咋不怀好意了?朱来福正在磨刀,一听,掂着刀站起来问。

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神色有点不对。还口口声声说,鬼子进城了,城里百姓遭殃了。

朱来福说,长岸,有金彪副队长的消息没有?

队长,我们跟金彪走散了。宋长岸说,还没有见他们回来。你不是安排了吗?要是走散了,到娘娘庙遇齐。

是呀。我们刚吃的饭,天快黑了,该出手了。朱来福说,陈长海是来逃难的,不要紧,把他领进来。

陈长海被宋长伟拦住了。陈长海沙哑着嗓音哭着说,长伟呀长伟,赶快让我进去吧,我有急事,求求你了。

你求我,去你的吧。宋长伟说,还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呢?快说,什么事情?朱队长带着我们仨才从老虎岭上来,那地方没鬼子。金副队长绕道金刚台,说是趁黑打游击,还没有回来,你想干啥?

可不得了啦,鬼子进城了。城里有人在抵抗,还没有全部进去,还在街南头打呢。一部分鬼子在城外向这边跑,到河口了,俺老伴被打死了。可怜的阿玉呀。好在家里两个孩子先让跑了,要不走,都得死。我在屋里,卷着东西跑来的。朱队长在吗?可不得了啦。陈长海哭着大喊,喊着,用手推宋长伟,要进去。

朱来福听到了,跑到大门口。

宋长岸说,大哥,放他进来,队长说了,他有急事。

陈长海进来了,把东西放下,看看娘娘庙里供着的观世音,也没有藏的地方,就直说了,这是我的家当,二百块,放你这儿,能保险吗?

为啥?宋长岸说。

小哥哥,你就别调戏人了,鬼子进城了。

啥?进城了?照你说的,峡口被鬼子攻下来了?朱来福不相信,反问。

哪是呀?还没有攻下来。鬼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下子就到了河口。你是知道的,河口的百姓都没有准备,耕田的耕田,耙地的耙地。鬼子有几百号人,扛着枪,戴着搭耳朵帽子,躲都躲不及。可怜,我老伴阿玉在家里,正准备出门呢,被拦住了,只一刺刀,那血呀!可怜,老伴阿玉疼死了,还抱着刺刀,鬼子拔刺刀,阿玉就没有弹爪,死了!可怜呀,疼死了!

说啥呢,乱七八糟。我问你,是你亲眼见到的吗?朱来福感到事态严峻,与他想象的不一样,要是鬼子到了河口,距离峡口也只有四十里路,不到夜晚就到了,这等于抄了我抗日大军的后路,就等于包了饺子,那还得了!

为了打好武汉保卫战,国民党高层紧急召开会议,把商城的峡口作为抗击日军的第二道屏障,要求坚守一个月。国民党做出的这个决定,就意味着峡口迟早要沦陷。但为了给后面的布防赢得时间,就要利用这里的地理优势。

38年9月11日,日军陷富金山后,第十三、十六师团继续西犯,企图占领商城,沿商(城)麻(城)公路南下,直插麻城,进攻武汉。12日,莫树杰急电武汉,奉命驰援富金山的国民党军池峰城第三十一师进驻峡口地区布防,阻击日军。当日,于学忠第五十一军前哨部队约一个团,宋希濂第七十一军一个营,亦进至峡口,分别布防于晏家山和赵鹏一带。13日黄昏,日本第十六师团、第十三师团经武庙、方集进入峡口以东的姜棚、卜店。

自从知道日军攻陷南京之后,莫树杰将军就知道要打此经过,亲自带领石生财、吴绪红、管雪凤等人察看地形,安排驻军,进行布防。总体上看,在商城设三道关卡。第一道就是峡口。因为地势险要,是打阻击的好地方。莫树杰亲率八十七军一个团约两千多人在此据守。作为特派员的管雪凤,听说蒋夫人为了抗日,亲赴美国演讲,一时**澎湃,自告奋勇,要求与官兵一起守峡口。莫树杰此时对管雪凤有点意思,考虑到管雪凤是军统的人,还考虑到管雪凤是女人,就不让她到前沿,让她到汤泉池守候。其实,谁都知道,峡口失守,城关作为第二道防线,无险可守,只能退居汤泉池。

城关作为第二道防线,莫树杰是有考虑的。因为城关距离峡口五十华里,南面就是凤凰山,距离城关是四十华里。作为中心,城关就是后勤部,也是莫树杰指挥所驻扎之地。池峰城部队和于学忠的部队在两边策应,也算势成犄角。再加上山区还有游击队,虽说莫树杰有点瞧不上,但是能起到袭扰作用还是可以的。这样布置,莫树杰觉得万无一失。

谁知道有些事情出乎意料。具体说,一是管雪凤,真的是让这位爱国将领刮目相看。管雪凤自从接到军统电报,要求她和莫树杰共守峡口,她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一方面积极要求到前沿阵地。当时鬼子还没有来,池峰城和于学忠的部队也没有来,只有莫树杰的军队。管雪凤穿着皮靴,扎着腰带,长发飘飘,在阵地上与战士一起挖战壕,砌水泥墩子,检查掩体,观察地形,搞得灰头土脸,根本不像女孩。

二呢,还是管雪凤。没算到她指出了作战细节,特别是前敌指挥所位置。莫树杰要求放在山顶,管雪凤说,不能,一定要放在半山腰的洞里,敌人不仅有小钢炮,最主要的是有飞机。说起飞机,管雪凤想到了失落的柯塞式飞机,这时候她就放下架子,找到朱来福,仔细询问飞机埋藏地。但是朱来福想到王树声的话,没有透露,只是嘿嘿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对管雪凤说,带走了。要是没带走,你想,咋能找不到呢?管雪凤哀求说,来福哥,那个时候你在我家打长工,我家也没有亏待你,虽说我们结下了仇怨,但是,现在是为党国,我们都应该捐弃前嫌。我跟你说来福哥,要是赶跑了日寇,我管雪凤就是管雪凤,说话算数。到那时,你报仇雪恨,要杀要剐随你便。但是,这个时候是关键时候,你得配合,找到飞机,也许那架飞机能发挥大的作用。说到这儿,朱来福真的是感动了。但是,忽然想到王树声,再加之老虎岭的那个洞他也找过,没有找到,感动之余还是说了谎。

解放后,朱来福多次反思,对自己说谎十分内疚,多次骂自己太自私,罪该万死!哎,啥办法呢,时间就像流水,要是世界上有卖后悔药的,他保准买上一包。

第三个让莫树杰感到意外的还是管雪凤。战斗打响那天,敌机像蚊子一样嘤嘤叫,飞来了,对着阵地盘旋,搞得战士都往掩体里钻。管雪凤没有。她站在峰顶上,抱着一挺机关枪。日本鬼子可能没有看清楚峰顶是人呢还是一棵松树,或者看清了,是个大美女,于是就俯冲下来,飞得很低,几乎是贴着山坡,也想来个亲密接触。管雪凤等到飞机俯冲到面前了,对着飞机就是一梭子子弹。那挺机枪也许是太老了,只也在飞机的机翼上穿了几个窟窿,只听到叭叭响,飞行员吓傻了,屁股冒黑烟,呜的一下飞跑了。飞到哪儿去了?管雪凤站在峰顶上,眼看着敌机飞向笔架山。

笔架山像笔架,中间是个缺口,两头翘着。飞行员惊魂未定,在飞机上喊爹叫娘呢,飞到笔架山才看清楚,凹凹陷处有一个山峰尖子对着飞机扑面而来,来不及调整方向,一头撞到笔架山上,烧成了一堆废铁!

莫树杰高兴呀,立即电告武汉,为管雪凤请功。说特派员乃女中豪杰,独自一人,端着机枪,站在峰巅,还没有开战,就打下敌机一架,大大挫伤敌人锐气,鼓舞抗日军民斗志。武汉当即表态,发来电报,管雪凤晋升上校。

上校得来,真的是靠管雪凤拼命奋斗的结果。从此以后,莫树杰倍加珍惜管雪凤,走哪带哪儿,看成宝贝,只是因为世道变化,管雪凤最后还是跟莫树杰分手了,随蒋介石到了台湾。至于后来命运,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