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很奇怪,我们怎么能在一两天之内就知道你的全部情况,跟你说吧,你留学苏联,在苏联学习驾驶技术,回国后,被国民党招为特级飞行员,这一点,我们多年前就通过苏联朋友把你的档案搞到了。不光你的,在苏联上过学的,我们这儿都有。至于你新婚,是最近的事情,我们有朋友,不告诉你,对你保密,也对所有人保密。因为我们要对朋友的生命负责。至于你在苏联的档案,那个也很秘密,为啥对你说?我们也是充分研究的,觉得你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退一步讲,即使不能成为朋友,苏联那边,也没有损失。
巧舌如簧。朱文光出了一身冷汗,他虽在心里说,但是不得不承认,人家工作做得细致,完美,超前。太超前了。
椅子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朱文光坐着觉得不舒服,扭头看看。
周维炯说,你不用看,这种竹子别看黑点多,可结实了,也很卫生。你们四川就没有这种竹子。跟你说,这种竹子叫斑竹,我老家就住在斑竹园。那里盛产。为啥长满黑斑呢?
朱文光抬眼看看,似乎在询问。
周围炯说,在我们老家有个传说。
朱文光似乎有了点兴趣,问,什么传说?
你喜爱京剧,但是你知道黄梅戏吗?朱文光还是盯着,没说话,周围炯知道朱文光很想知道,于是就说,说起来还是有点来头的。有一个叫黄梅的姑娘,不仅长得好看,嗓音像百灵,唱歌特别好听,特别是本地歌儿,唱起来有滋有味。黄梅母亲得病,为了治疗,向当地张财主借了一大笔钱,最后也没有治好。母亲死了,债务也到期了,没法偿还,只能与她爹相依为命,到处以唱歌谋生。黄梅长到十七八岁,她爹就给他许配了人家。小伙长很不错,年龄相仿,身体结实,与黄梅情投意合。但是小伙家境贫困,不得不给张财主家打长工。黄梅也不嫌弃,还是愿意嫁给他。可是,黄梅的美貌和歌声,被财主知道了。张财主已经有了六房,还不满足,贪恋美色,就到姑娘家逼债。黄梅父女没钱,小伙儿也拿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以身抵债,就嫁给了张财主。黄梅嫁过去之后,闷闷不乐,再加之思念情人,就在高楼上唱歌。声音传遍山野,小伙儿听到了,就躲在竹园里,远远欣赏。黄梅一边唱歌一边哭泣,泪水从楼上落下,打湿竹子,又顺着竹子往下流,留在竹子上的泪水,迎着月光,像杜鹃啼血。到第二天太阳一晒,竹子上就出现了斑点。大财主为啥是大财主,就是依靠方圆百里的竹子。竹子生了黑点卖不掉,有个道士点拨,说是搭个戏台,请戏班唱三天大戏,可以治疗。财主就在自家竹园里搭台唱戏。小伙子利用这个机会带着姑娘逃出财主家,到另一个地方谋生,在那唱戏。因为是用心血唱的,曲调哀婉柔媚,十分好听,姑娘唱着,思念家乡,思念她爹,不久于人世。人们世代传唱,就以黄梅姑娘的名字命名,所以叫黄梅戏。
噢,还有这样的传说?朱文光爱听京剧,听说黄梅戏,就来了兴致。听了周维炯这般娓娓道来,结冰的思想开始松动。于是他抬头看周维炯,觉得不像传说的那样。这位说起话来还蛮有文化的。
四川嘛,是个好地方呀!自古都是富庶之地,是国家的米粮仓呀。但是,就是这么个地方,也是官匪勾结,欺压百姓,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想你家里,姊妹多,能够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周维炯说着,从布袋里掏出一张电文,递到朱文光的手里说,南京,已经把你除名了,说你为党国牺牲了。为啥这样做?就是想让你自杀,就是想让我们认为你对他们已经没有价值了。
朱文光的手有点颤抖,看完电文,问了一句,那我的妻子呢?
周维炯知道他是问他的妻子是否相信,但是周维炯没说话,从布袋里掏出了另一份电文说,这是说你和你妻子的情况,我们也在设法营救。这两封电文,都是我们截获的,不是派出的人侦查回来说的,也没有那么快。电文说,你还活着,已经叛变了。是这边拍去的,我想这里一定有特务,用意很明显。关键是,国民党特务机关就相信了,他们已经做出了反应,把你妻子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朱文光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说,那怎么办?
这就叫黄泥巴调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王树声这时走了进来说,周师长,徐总来了。
原来是师长,朱文光有点不太相信。
门开了,徐向前在光线里,似乎是个纸人,轻飘飘进屋来了,一点响声也没有。徐向前穿着草鞋,裤脚扎着,像两根麻杆。但是人很精神,不大说话,进来后对朱文光说,我是徐向前,你是朱文光吧?刚刚得到消息,敌人已经派人潜入我区,在侦察你的住处,被我们捉住了一个,另一个跑了。据此人交代,他们是来杀你的,你恐怕不知道吧?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朱文光糊涂了。
徐向前又说,我徐向前你应该知道,我也是从国民党军队里过来的。南昌起义,你知道吧。你们最敬重的叶挺将军,也起义了。国民党不是对你们封锁消息就是反面宣传,一定是说我们叛乱,是匪。刚才周师长说的话你不信,现在就可以放你回去,我是这里的副总指挥,你应该相信。
朱文光还是半信半疑,此时,徐向前对周维炯说,你那部队的肖宏伟我给带来了,他说他认识朱文光。朱少校,肖宏伟是你表兄,在武汉,你就只有这么一个亲戚,是吗?
肖宏伟?他怎么在这里?朱文光在心里问。
就在朱文光迟疑的时候,肖宏伟进来了。朱文光上下打量,肖宏伟,是肖宏伟,咋穿这么破呀?肖宏伟看见朱文光,喊了一句,蛮子哈。是方言,大家还没有听懂,说的是朱文光的小名。接着,两个人抱在一起。
朱文光彻底被击垮了。朱文光承认,自己的意志垮了。那种联想,那种对国民党的期待,彻底完了。朱文光后来在大会上发言说,原来呀,总认为国民党才是正儿八经的合法政府,共产党就是土匪,是不会长久的。就像闷在罐子里的蛐蛐,只知道在罐子里叫,就不知道国民党叫唤的是为了让自己好好玩耍的,是假的,是京剧,唱腔都是假的,不说那身段了,就是装束,都是假的。从此,要改过自新,跟着共产党,打败国民党,为受压迫的劳苦大众,也是为自己,更是为丽娜奋斗。想起丽娜,朱文光心里就痛,——丽娜已经怀孕了。
徐向前说,你得与甘丽娜脱离关系,这样对她有利,我们也在找人做甘丽娜的工作,让她声明与你脱离关系。这样才能保住性命。同时,我们已经找人活动,积极营救。
朱文光知道,就像好多共产党员一样,是否营救出来,还是个未知数。再说了,丽娜就是出来,她相信共产党吗?能来赤区吗?
这点疑问还是徐总给解决的,至于咋解决的,是个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