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石生财就起床了,洗漱完毕,吃了一点东西,石虎也到了。

石虎对石生财说,各队集中完毕,用过早餐了,可以开拔了。

石生财到管雪凤屋里,管雪凤刚起床,没穿军装,显出女人味,妩媚中带点刚毅,让石生财吃惊,暗暗说道,真是美人坯子,怪不得吴承轩这只老狐狸娶走她二妹,感情老大比老二还美三分呢。心里想着,要不是上面派来的,又那么毒,非抢了不可。看着,嘴唇舔舔,忽然想到自己的几个姨太太,心里哆嗦,觉得管雪凤另有一番味道,就像一朵花儿,虽然娇艳,毒性太大,还是不摸的好。于是闲聊了几句,有点嘘寒问暖的味道。管雪凤穿好军装,石生财忙着要走,也不好多看。管雪凤鼓励一番,石生财带兵出发了。

奔了四五十里,来到驼峰山,嘎嘎两声,惊起几只白鹭。石生财赶紧让部队小心,因为这次倾城出动是绝密,要是共匪乘机攻下县城,那可不得了。再说了,县城还住着特派员,还有军需物质等,最主要是一家老小和几个店铺都在那儿,那可是大事。

石虎说共匪有四五千人马,要是那么多,正面进攻是不可能的。作战方案是骚扰,趁机炸毁飞机。但石生财又想到一个问题,骚扰可以,骚扰之后及时脱离可就难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格外谨慎。想到这儿,石生财按照既定部署,到了驼峰山下,先派石虎带着一彪人马从一条小溪旁小径悄悄插入,侦察后再决定偷袭。

此时天刚亮,雾还很大,虽说在驼峰山上居高临下,但是还是看不清河湾真相。石生财招手,石虎赶到面前。石生财说,石虎,你从这边,沿水沟下去,那里雾很大,看不清楚,要格外小心,防止中埋伏。王队长,你带一彪人马沿山边侦察,要是有共匪,藏在山边儿,碰见了,你就把他们引开,边打边退,退往西边薛旅长驻扎的方向,共匪一定认为是钓鱼,就不会真打了,这样,你就可以摆脱追击。吴队长,你带的煤油呢?吴队长说,背着呢。那好,有洋火没有?有。特派员一人发了两盒,今天没风真好。

好个屁!石生财说,没风火能烧得旺吗?

吴队长嘿嘿笑,没有说啥。

石生财说,我就知道你们的小九九。不要怕多划洋火,要是能烧掉飞机,我保证,每人给你们奖励十盒,够你们回去烧包的了。再者,做两手准备,把手榴弹捆好,要是来不及烧,就炸掉。

吴队长答“是”,转头对团丁说,听到没有,你们俩要抱着手榴弹跟在我屁股后面,到了近跟前,遇到机会,就拉响。你,你,还有你们几个,要大把大把地划,只要能把飞机烧了,就算成功。

团丁十分紧张,连忙说“是”,说过,准备去了。

瞎子点灯白费蜡,忙了一圈儿,天已经大亮。山哟还是那个山,河哟还是那个河,只不过一个人影也没有了。留在白鹭河的是黄沙,金灿灿的堆在那里。哗哗的流水旁,站着许多白鹭。满河湾的白鹭好像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夜的好梦,见到人来,才被惊醒,好梦还没有做完似的,在那亮着翅膀打呵欠。有的嬉戏着,嘎嘎两声,试飞着,奔跑着。除了这些,就是越来越薄的雾,这些雾也显得无聊,玩够了,撒腿该走了,无声无息离开。一个个黑黑的带着帽子的团丁傻眼了,看着河湾,好像做梦,在梦中还没有醒来似的。揉揉眼睛,观察着,似乎是刚入学的孩子,面对白纸,一时不知所措。

石虎说,我们来的也很早啊,咋没有了呢?

你们昨天来的是这个地方吗?石生财有点怀疑。

王队长说,我腿都跑酸了,还能有假吗?我清楚记得,喽,就是那地方,这里还有血,就是这地方。吴团长一枪打倒一个共匪,那个共匪脑袋冒出一股血,倒在地上死了。就是这地方,一点不假。

王队长看到大家都不说话,又赌咒说,谁要是说瞎话谁是甲鱼,我说的你们咋不信呢?

说不信了吗?我们正感到奇怪呢?神了。这帮共匪,长能耐了?飞机是咋弄走的呢?石生财在寻找痕迹,只可惜,只有沙滩,还有两边青莽莽的大山,也没有脚印。那些脚印都被抹平了。看来,这帮土匪真不简单,做事细致周密,打仗神出鬼没,一点章法也不讲,真是难以对付的主哟。

朱文光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他考虑太多了。说,也没有什么秘密;不说,估计更受罪。朱文光到过国民党监狱,那里关押着政治犯,可以说不是人呆的地方。不说潮湿、黑暗,还透着一股霉臭味儿,每次拷问都得出血,叫“出门见喜”。对于那些拷问官来说是个好兆头,打牌会赢,遇到长官会得表扬,甚至还会有意外之财到手,就好像出征之前要杀人祭旗。朱文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共匪抓住,用他的血来祭旗。所以说,朱文光心想,反正都是一死,何必死的那般屈辱呢?就像共匪,被杀被砍,都要站着,叫跪着不干。朱文光的一个朋友参加了一次枪毙政治犯的观摩,有一位共党,腰杆挺直着,为了防止喊口号,舌头已经割掉。只有几片破布遮着下身,身上露出一道道血痕,有些已经化脓,冒着血水,腥臭无比。一个军官走到他面前,吆喝:跪下!那几个人都怒视着,那名军官上去对腰就是一枪托,还没有砸趴下。另一个上去对着腿弯子就是一脚,似乎跪下了,又站起来了,嘴都歪了还是坚持嚷。朋友说,这才是好样的。虽说人都是从娘肚里爬出来的,但是死也不能跪着呀。死了,都是躺着,在死之前,是人,是要站着的。这般想着,朱文光不自觉有了骨气。一句话:不说话,不跪,视死如归!

周维炯给朱文光端来一把椅子,是竹子做的,还挺雅,就是有点旧,上面出现黑色的斑点。其实朱文光不认识,那是一种特殊的竹子,叫斑竹,是周维炯从老家斑竹园带来的。他老家就是以这种竹子命名的。这个椅子是周维炯他爹亲自做的,所以周师长走哪儿带哪儿。按照周维炯的说法,有感情。周维炯说,斑竹上的斑点都是穷人的血和泪,我得记住。周维炯说得很慢,害怕朱文光听不懂,斟酌着,温和地说,坐吧。

朱文光算是听懂了,也不客气,头昂着,坐下了。坐下了,往下一看,觉得给自己端椅子的年轻人与他年龄相仿,可能是领导的警卫员吧。这个人国字型脸,眉毛很重,嘴唇厚,行动显得很稳重,又不像小兵,满脸稚气,但行动倒有点老辣。态度也很温和,似乎在想法与自己沟通。这一套,朱文光也设计过,这就叫先礼后兵,到时候,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十八班刑具都用上,到后来就是扒皮抽筋了。朱文光很怀疑能否挺得住,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挺下去。想到这儿,朱文光干脆闭上眼睛,决定不吃那一套,镇定地在那养神。

周维炯微微笑笑,走到一张条桌旁边,翻开证件,看了一会儿坐下说,你叫朱文光?

朱文光睁开眼睛,看看,还是没说话。

周维炯说,国民党对你们宣传很多,说我们是红毛野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还说我们是共产共妻,是败坏伦理纲常的恶人。看见朱文光看着自己,周维炯把手摆摆,这个时候,朱文光才发现周维炯与自己的手不一样,这个年轻人虽说个头中等,手臂也不算长,但是手掌特大,像芭蕉扇。这般一挥,虎虎生风,感到有一股难以拒绝的力量。周维炯示意他不要说话,保持沉默。接着说,你以后就会明白,我也不与你解释,我想说的是,你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你是四川人。

朱文光有点吃惊。在飞行队里,哪里人是要保密的,就是证件也不允许显示,就连甘丽娜也不知道。结婚在武汉,没有告诉家里,这是纪律,谁要是泄露了,有可能被怀疑。在飞行队,大队长说,一年前,有一个飞行员叫吴波,技术好,又在美国培训过,就提拔当了小队长,还特批找了一个爱人,但是,没过半年,此人无影无踪了。有的说是派往美国学习去了,有的说是在执行特殊任务时牺牲了,不管怎么说,都不知道真相。作为大队长,他心里明白,就是不能说透。就像大队长说的,在飞行队,最最重要的是纯洁性,连秘密都保守不了,何谈纯洁性?要是被赤化了,损失可就大了。朱文光心想,面前这个年轻人咋知道的呢?一定是猜的。

周维炯继续说,你家也是穷人,你父母还有你两个哥哥三个姐姐也都是农民,在四川,他们也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朱文光听着,眼睛开始睁开,看着周维炯,很奇怪这个年轻人能在一两天之内就知道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情况,不知道为啥?朱文光还是不说话,他现在认定,这个年轻人就是共党特务,也许飞行队的底细他都知道,这样说来,那些哥们,今后可危险了。

你刚结婚吧?周维炯问。

听到这话,朱文光已经不是惊讶那么简单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眼睛从小变大,睁着大眼睛说,这你也知道?说过,垂下头,后悔。

不要紧的,朱文光,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的,你妻子叫黄秋英,这是艺名,真名叫甘丽娜,她爹是教授,对吗?我们不会给你难堪,只想跟你交朋友,要是你愿意,可以放你。

太假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一个特务,说这样的话,哄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朱文光这样想,也就真不真假不假问了一下:放我回去,真的?

还能有假吗?周维炯说,我不是跟你做宣传,你也可以不听,但是我必须说。你在国民党那里听来的都是假的,都是对我党的造谣诽谤。中山先生在世的时候,两党都奉行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三民主义”,可中山先生尸骨未寒,蒋介石就发动内战,要置我们于死地,你说我们该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