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贞接到通知,说是有大首长最近要亲自找她谈话,她哪儿也不许去,随时在广播室待命。

她预感到,自己该“进去”了。

她本已提前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最后时刻又放弃了,因为她担心自己一走了之,会连累汪默涵,他们更有理由整治他;她还担心,自己走后,还有回来的机会吗?如果不能回来,她苟且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做好了“进去”的准备,天气热,洗澡方便,她打来水,仔仔细细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换上一身干净军服,坐在广播室里惴惴不安地等待那个黑色时刻的来临。

这天下午,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她一惊,急忙站起来,拉开门。院子里,冷长水陪同康挺过来了,她立正站好,举起手冲着康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柔声道:“首长好!”

康挺抬一下手,算是还礼,还对她友好地笑了笑。

冷长水严肃地说:“小李呀,康主席专程过来看你,了解有关情况,你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任何的隐瞒,配合好首长。你听明白了吗?”

她点点头。

康挺背着手,前头进了屋子,这屋子不大,里外共两间,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刷了白石灰的墙上,并排挂着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画像,屋顶上糊着旧报纸,靠西墙摆着一张旧桌子,上面摆放着播音设备,一个精致的黑色话筒就连康挺都没见过,他抬眼睃了一圈,伸手弹弹话筒说:“延安都没有这么好的播音设备,小李呀,你在这工作,还满意吧?”

她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这时候,已经不见了冷长水,不清楚他是啥时候出去的。

冷长水根本没有进屋,他只是在门口站了站,便轻轻地带上门,出了院子。他压低声音,对站在院门口的康挺的两个警卫员说:“你们两个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要去,不管谁来——就是江司令来,都不能让进去。明白吗?”

两个小伙子立正答道:“明白!”

冷长水朝政治部所在的院子走去。

屋子里一共有两只凳子,康挺坐在其中一只上,抬手示意李兰贞坐下。李兰贞规规矩矩地坐下了。二人面对面,她略显紧张,一副微微吃惊的样子。他叫她放松,开了个玩笑说:“小李你怕啥?我又不是老虎。”

她笑了笑,看上去轻松了些,不那么拘谨了。她身上散发出一缕淡淡的幽香,那缕幽香连绵不绝地钻入康挺的鼻孔,进入他的大脑深处。原本他过来的目的,是想跟她好好谈谈,开导一下她——她自身是有重大疑点的,他随身携带的小皮包里,就有一张龙城发行的旧报纸,上面登载有她父亲担任伪警察局长的报道,凭这张报纸,就可以把她抓起来。但是,抱着治病救人的目的,他想给她个机会,希望她放下包袱,把她身边几个重要“托匪”嫌疑人的错误言行,给组织上交代一下,这样她既没有吃苦头,又使组织上达到了挖出重要“托匪”的目的,两全其美呀!

但是,康挺一时忘记了他过来的目的。她坐在他对面,汪着两只大眼睛,吐气如兰,幽香扑鼻,他感到这个女娃,比安若还要美丽。这年他三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在湖北老家,结过一次婚,七年前红四方面军战略转移离开大别山后,他与妻子失去了联系,妻子至今生死未卜。现在,独自面对一个看上去孤苦无助而又那么俊美的女娃,他脑子有点乱,心里也乱,身体也乱,手也乱,总之,全乱了。他的目光透过镜片,一定像是在喷火,把人家女娃吓着了。

她恍惚看到,他裤裆那地方鼓了起来,越鼓越高,越鼓越高。他好像嗫嚅道:“脱,你脱……”边说边伸手指向她上身。

她被他的威势吓倒,脑子一片空白,手哆嗦着,竟然解开了军上衣的衣扣,里面是一件侧面带纽襻的紧身小胸衣,他说:“脱,脱……”她听话地解开胸衣,突然钻出两只白鸽般的**,像一道强光,晃得他摇晃一下。他站起来,手又指向她的裤子,继续道:“脱,脱……”

她倒退着,头脑也是乱的。她倒退到桌子跟前,正犹豫是不是要解开腰带,手碰到了话筒的开关。这时刻,她一下子变得清醒了,她不脱了,她悄悄扳开了扩音机的开关,在他即将扑上来时,她回头对着话筒大喊:“同志们快来呀,康主席耍流氓了,同志们快来呀,康主席耍流氓……”

她因惊恐而变了调的声音,通过挂在各处的大喇叭,瞬间传遍了司令部所在地及周边的几个村镇,估计有上万人听到了她的叫喊。

极度的惊愕之后,康挺扑上来,关上了话筒开关。她穿好衣服,哭着跑到了院子里。门口的两个警卫员因为有冷长水的话在前,没敢进来。康挺恼羞成怒,从屋子里蹿出来,拔出手枪,对准背对着她哭泣的李兰贞——即将搂火的那一瞬间,他想到这样做真成了杀人灭口,会更加地说不清,于是收起枪,大步往外走。

但是他已经走不脱了,罗金堂最先冲到小院门口,挥起双拳把两个警卫员打倒在地,进入院子,不由分说,把康挺捆了个结结实实。

江山和汪默涵很快赶到了。江山命令罗金堂给康挺松绑,然后命令他守住小院门口,任何人不得进来。康挺知道这时候自己怎么辩解,别人都不会相信,干脆眼睛望天,一声不吭。江山望着李兰贞,希望她说出实情。李兰贞已经平静下来,她理理有些凌乱的短发,叹息一声,犹豫片刻,终于道:“……康主席……让我脱衣……但他确实没有碰我一指头……”

她边说边瞄一眼汪默涵,那意思分明是——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汪默涵面无表情,并未看她。

江山望向康挺。康挺微微点一下头,小声道:“她说的实情。”

江山说:“康挺同志,我想问个问题。”

“江山同志,请讲。”

“你们抓了那么多所谓的‘托匪’,就没有被冤枉的吗?”

康挺点一下头:“会有。但是话说回来,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魂?”

“我还想问:她——李兰贞同志,会是‘托匪’吗?”江山提着李兰贞。

“不是。”

“他——汪默涵同志,会是‘托匪’吗?”江山指着汪默涵。

“不是。”

“我——江山,会是‘托匪’吗?”江山指着自己鼻子。

“当然不是。”康挺脸涨得通红,比刚才还红。

“那么,还有必要再‘肃托’吗?”

“那好吧,我向省委报告,大阳山区停止‘肃托’。”康挺背起手,没事一样,走了。

汪默涵关切地看一眼李兰贞,让她心头为之一热。只听汪默涵感慨道:“机会就这样等到啦……要不是李兰贞,真不知他们折腾到啥时候呢。”

江山哈哈一笑,说:“李兰贞,又一次立功!”

她羞涩地头一低,说:“江司令,到了广播时间,我去忙啦。”她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各个大喇叭里又传出她柔美的声音……

当冷长水接到停止“肃托”的命令,他知道自己完了,一声长叹,他怪康挺,道:“党的事业,全毁在他的裤裆上!”

省委和八路军主力部队派干部过来调查大阳山“肃托”事件,很快查明,这是康挺假冒中共中央名义发动的一次错误运动,具体执行者冷长水为达到夺权的目的,借刀杀人,手段残忍。运动共造成二十六人死亡,三十多人受伤致残。

康挺奉调回延安,接受组织上的处理。临走前他痛悔不已地说:“我这个人原则性强,从来没想过会犯这种男女作风错误,但是见了她,就忍不住。这个女娃有魅力,有魔力,能勾人的魂。”

康挺自知罪孽深重,回延安途中寻机投井自尽,幸被救活。回到延安后,他受到严厉处罚,再以后,他隐姓埋名,不知所终。

上级来人调查了解,发现死去的二十多人确实有口供,均承认自己是“托匪”和日伪特务,当时的结论是,这里面肯定大部分是冤死的,但也不能否认就没有一个坏人。由于情况复杂,加之鬼子马上要来扫**,来不及做更细致的甄别,只是把关押的四十多人赶紧放掉。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大阳山“肃托”事件才被明确是一起重大的历史冤案,予以彻底平反。

关于冷长水,新近成立的军区决定,撤销他军分区政治部代主任的职务,按副团级另行安排工作,但是几个团都不愿要他,地方党委也不接收他,最后还是经江山做工作,罗金堂才收留了他,他到三团当了副团长。

江山因为在这次事件中态度软弱,制止不力,受到省委和军区通报批评,为此他做了深刻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