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第一个转头看去,就见站在身边的玉萝面色雪白,扶着她的身子软倒,贝齿咬紧了下唇。

与此同时,苏烟、琮玉纷纷出现异状,朔雪忽然微微俯身按住腹部,咬牙低低道:“那喜酒里……有毒……”

原本正在发呆的云若脸色刷的白了。

朝颜喃喃道:“不可能啊,这酒是我和苏烟亲自买来放在新房里的,之前还从没有人碰过,怎么会下了毒?”

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瞟过早已僵在那里的云若。云若微微张大了嘴,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低下了头。

朝颜看得出,那小小的身子有些异样地在颤抖。

果然是这样……

她心底暗暗叹息,缓缓走近那微微颤抖的小女孩,轻轻俯身握住了她的肩,微笑,“云若,小孩子不可以说谎,你告诉姐姐,是谁把那药给你的?”

云若微微张大了眼,眼神里有一丝惊惧、一丝惶恐、一丝悔悟、一丝悲伤,却紧紧咬住了嘴唇摇头,眼底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从始至终,只有她进过那间已经布置好的新房,就在那个时候,她趁乱将药倾进了酒壶中,众人竟然真的没有发现!而那时正在试新服的苏烟因为突然她闯入竟然也没有察觉!

她忍不住啜泣起来,“不,不是这样的,柳师兄他们都被困着,有人逼我……不然,师兄们会死……”她哭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让人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对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幼女发脾气。

朝颜深深凝视云若半晌,闭了闭眼,叹息一声,松开了她。

她转身,步伐沉重的走向扶着门框调息的朔雪,沉声道:“是我对不起大家,这孩子是无辜的,不要为难她。”

朔雪睁眼,“这不怪你,也不怪这孩子,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那幕后指使。这赤尾蛇最喜鲜血,一见血必然会猛烈攻击,大家小心,千万别让它咬到。”

朝颜目光闪了闪。

云若呆呆地看着这个红衣的清丽女子。

朝颜朝她笑了笑,她回头,看了看琮玉,又看向软倒在慕遥怀中的苏烟,轻笑,“照顾好她,这样我也对他有个交代。”

琮玉忽然道:“你要干什么?”

头顶忽然一声冷笑,一个怨毒的女子声音响起,“她是要替你们去死!”

朝颜一震,这声音……

对面屋顶上衣袂飘飘立着个高挑女子,眉目冷峻,凤眼微挑,嘴角含了丝冷笑,怀中却紧紧箍着一个女童。

朝颜惊呼,“小兰!”原本应该在仆勾山上的小兰……

朝颜脑海中瞬间转过万千个念头,心知禁锢幽冥婆婆的地点已经被鬼界的人发现了,她忍不住望着头顶傲然而立的少女。

这个蜀山上曾经也是纯真无邪的少女,此刻眉目是那样的冷傲,眼神中的怨毒使人心生寒意却又不禁怜悯。

这种沉重的、黑暗的命运,本不该是这样一个妙龄女子所承受。

逃不过的宿命、剪不断的纠缠。

朝颜咬住了嘴唇,“金盈未,你恨我可以,但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何必如此!”她甚至能感觉到,金盈未出现的那一刻,身后云若的呼吸急促起来。

金盈未挑挑眉,“你们已经服用了化功散,三个时辰内真力全无,这可不是我为你们准备的。”

朝颜皱眉,“真没想到,你勾结了冥界的人。幽魅她人呢?是不屑于露面还是自己都羞耻于用了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来对付妖界这些高手、不好意思出现了?”

金盈未哼了一声,“女王陛下自然是不屑于来的,她老人家才没有功夫来料理你们这些杂卒,这俪阳城中高手暗伏,她已亲自

去解决了。”

朝颜震了震。她说的是谁?

她沉声道:“蜀山那些年轻弟子虽然修为不高,但若真察觉了这里也是个麻烦,你就真的毫无顾忌吗?”

“怎么?你还指望着那些愚蠢的人来救你?他们早已经被软禁在客栈里了,现在应该动弹都不能了吧。”她笑得得意,眼底却只有冰冷。

朝颜艰难的道,“那些都曾经是你的同门。”

金盈未呸了一声,冷冷道:“我的同门?我的同门会看着我入魔见死不救?我的同门会一而再再而三暗中羞辱我?谁稀罕这样的同门!”眼底却闪过一丝悲伤。

朝颜沉默了。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沉默着。

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如裂帛般打破了凝结的气氛,云若抬头看着面色狞厉的女子,忽然轻轻道:“大姐姐,师兄师姐们其实一直很想念你。”

一句很普通的话却令金盈未身子晃了晃,她眼底瞬间微红,涩声道:“你说什么?”

云若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她,似乎有些害怕金盈未的激动神色,“他们都和我说,好遗憾我没有见到过以前的金师姐,师兄们都在底下和我说,我来蜀山之前曾经有个金师姐,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修炼也勤奋刻苦,对师长们最是孝敬,还和他们打成一片,可惜喜欢的人心有所属,师兄们还一直赞叹你当年追掌门师兄的劲头呢。”

金盈未已经听呆了,忽然声音嘶哑地瞪大眼,“不!你胡说!他们才不会这么好!”

云若眨眨眼睛,“我没有胡说,蜀山上下弟子都可作证。大家都很怀念你。”

朝颜在一旁淡淡道:“你觉得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会骗你吗?”

云若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根银发簪,举起来道:“这是柳师兄临行前交给我保管的,他说这是你送给他的,他一直留着,原本想向你表白,却意外地知道你喜欢的是掌门师兄,所以……”

金盈未忽然一震,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发簪,脑海中似惊雷劈下,闪烁的火花落了她整个身心,痛得仿佛刀割刃绞。

她只是拼命地捂住头,目光迷茫,喃喃道:“怎么可能……”

记得那年浣花溪头,眉目清雅的少年长身玉立,对匆匆赶来为他庆生的她温和一笑,阳光暖暖地披上肩头,她在他发髻间轻轻插入这银簪,从此结下了他一生的心愿。

他那时大概想不到,她喜欢的是少年卓越的掌门陈立渊。

一步错,错一生。

如今,他若知晓自己心仪的女子沦落魔道,他会如何?

金盈未痛苦地闭上了眼,眼角却有一行清泪悄然滑落。

半晌,她忽然笑了,目光痴痴的看着那银簪,左手忽然一抖,将小兰轻轻推向朝颜,同时袖中飞起一道银光,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众人都是一惊。

银簪断裂!

她抓住自己长长的头发,青丝在她手中寸寸断裂,她却恍若不觉,她尖叫:“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一点也不想听!”

她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声音呜咽着传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纤细的身体埋在阴影里,第一次看去那样孤独无助。

朝颜接住被金盈未拋过来的小兰,心底一声叹息。

突然,那个紧紧缩着的身影猛地抬起头,那声音中夹杂着丝丝血气,尖锐地响起:“既然苦海无涯,那不如大家一起毁灭!”张开利爪扑了下来。

朝颜飘身闪过,此时的她比起几个月前已经大有进境,一路之上经过琮玉不少指点,白日里刻苦修炼,晚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一觉醒来内力都有进

步。

她一扬手,赫然已经扣住了金盈未的肩头,金盈未一惊,下意识指尖轻弹,五道寒光直射朝颜面门,身后朔雪忽然广袖一挥,银光漫如星点,绚丽夺目,洋洋洒洒迎了上来,五道寒芒齐刷刷入了地。

金盈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没有中化功散?”

朔雪淡淡拂了拂衣襟,身后苏烟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你那些障眼法也就只能骗过云若这样的小孩子。”

一身大红喜服的苏烟笑盈盈走来,那水波潋滟的明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朝颜一眼看去,那光芒竟似曾相识。

苏烟拉过云若,伸手抚了抚小女孩的发髻,“这小丫头一门就立刻钻进新房,四处**,又怎么可能不引起我的主意呢?”她抬起亮晶晶的双眼,“金盈未,这么要紧的事情,怎么还交给一个小孩子办了?不过这小丫头也真机灵,我好一番检查才看出酒有问题。”

金盈未怔了半晌,惨笑一声,“到了今天,我已近没有回头路了。苦海无涯,我……”她忽然一掣肘,银光一闪,向颈上挥去。

众人都是一惊,然而忙于对付突然猝起进攻的赤尾蛇,竟抽不开身。

半空中忽然飞起一片柳叶寒光,寒得惊人,却也快得惊人,转瞬间已经打到了金盈未的手腕上。

金盈未一震,回头看去。

暗夜里,小院的门前突然亮起十几道幽幽剑光,如一支支光泽明润的玉圭。

立在夜风中的男子广袖长发,一身蜀山服饰,手持仙剑,一双漆黑的眸静静落在金盈未身上,“金师妹,好久不见。”

一句淡淡的问候,却像隔了这么多年,再相见,物是人非。

神色灰败的女子挣扎着爬起,嘴角一抹鲜血淌下,却含了一丝笑,轻若无声道:“柳师兄……”

柳星辰俯下身,将她扶起,涩声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都是命运的捉弄啊……

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一开始就是错的。

为君转身入地狱,从此望断故人心。相识相许皆由命,西窗凝泪到天明。

修长的手指轻轻扶过她紧蹙的眉间,银簪没入她发间,他微微翘起唇角,如同那年浣花溪边茕茕而立目送她远去的清雅少年。

她怔怔望着他,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忽然眨了眨眼,金盈未笑了笑,目光从未有过的明亮,缓缓从头上拔下那银簪,轻轻握在手里。

“师妹……”柳星辰失声轻唤。

金盈未忽然反手一插,瞬间鲜红的血液充满了他的视线,凄美华裳的女子腹中鲜血喷薄涌出,嘴角淌下的血沾满了他深蓝色的衣衫。

柳星辰心中骤痛,拥住倒下的女子,而她只轻轻抿出一个笑意,断断续续道:“我一开始……就是错的……”

一缕芳魂消逝,徒留斯人伤怀。

身后赶来的大批蜀山弟子忙着斩杀赤尾蛇,青光剑阵逐渐亮起。

朝颜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倒在柳星辰怀中的女子。

那个永远明烈艳丽的、争强好胜的、骄傲执著的、偏执自私的、永远追求着自己荣耀感和存在感的女子,在这个寂静的夏夜,终于随风远去了吗?她一生爱而不得,如今能够死在一个珍视自己的人怀中,也算是上天对她最后的怜悯和宽慰了吧。

她说得没错,从一开始,她便已经是错的。

这是一盘注定输掉得棋,只是,她坚持到了自己一无所有,坚持到了自己最终香消玉殒。

哪有什么值不值?

就让一切都随风远去吧。

愿你的灵魂从此安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