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能倒下……

身子绵软而无力,体内却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焚尽他的四肢百骸,锁骨处痛如刀割。

苏墨伸手扶在竹节上,缓缓站起身,目光飘忽而幽深,望着围住他的鬼差们,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慌乱。

那鬼差冷冷道:“放弃吧,你是不会有机会的,重伤之躯你的修为根本施展不出来。”

苏墨淡淡一笑,“是么……”他忽然面色一白,微微弯下腰,嘴角淌下一股鲜血,滴在空地上,触目惊心。

那鬼差垂下眼帘,淡淡道:“你伤成这样,还强行催动真力,与自取灭亡又有何异?不如把命交给我们。”

苏墨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眼神轻蔑,勾唇冷笑:“你们还不配拿走我的命。”

鬼差听得好奇:“莫非你还有脱困的信心?”

苏墨支撑起身子无力地倚在身后的竹子上,带着一丝狡黠,悠然道:“你也该出来了吧,非要看我伤得吐血你老人家才敢露面是吗?”

鬼差们下意识抬头,半空中忽然传来一人朗声大笑,随即竹林里跳出个人影来,他身材臃肿,相貌平平,一身玄金色锦袍,一双眼睛却明锐的很,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竟然格外的粗大。

鬼差愣了愣,一瞬间那老者手中关芒一闪,控制着苏墨的那把鬼刀瞬间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自然便是聂老头,这一带的城隍。

鬼差们愣住了,“城隍爷,您这是……”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聂老头已一个箭步飞上前,拍了拍苏墨的肩膀,笑嘻嘻道:“你小子,终于知道来看看我这师伯,居然是在这种时候。”

苏墨轻轻一勾唇角,神色疲倦道:“终于出来了,他们交给你了,倔老头……”说完再也支持不住,靠在聂老头肩头昏了过去。

聂老头乍一听他叫自己“倔老头”颇有些恼火,心想这弟子一百年没见嘴越发贫了,正要发牢骚,忽见他已精神不支昏了过去。

无奈的是他看出苏墨痕上伤势颇重,容色苍白玉颜憔悴,平日里素净的白衣此刻血迹斑斑,竟没忍心抛开他,只得僵硬地任他倒在自己身上。

一刹那聂老头只觉得苏墨身体柔若无骨,那一头散下来的黑发柔软地垂下,发丝间的清香阵阵送入他的鼻端,带了诱人的魅惑。

聂老头心中暗叫不好,他素来晓得苏墨身上的妖气越重就意味着他身体情况越糟糕,这原本是属于九尾白狐的妖性。

怎能不救?师兄临终前唯一的嘱托就是这只小狐狸,他若让这小子死在自己庙门口将来去阴司串门的时候有何颜面见师兄?

他真是纳闷,这半年多来不断听到他的各种消息,他就一直不明白,这小子这么高的修为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的。看来一会儿还要仔细看看他的伤势。

越是这样越是要速战速决,他叹道:“你这小子,这么久见一次面都要给我添麻烦。”他看着苏墨沉沉昏去的目光中带了长者的慈和和怜惜。

在聂老头眼里,苏墨无论怎么离经叛道,都还是一百多年前那个钟灵毓秀讨人喜的小弟子。

风中溢满了原本只属于夏夜的淡淡荷香,撩人心弦。

聂老头抬起他明锐的眼睛,朝前方挤出一个无奈的

笑容,转而笑嘻嘻道:“我说你们,大半夜的追这小子追到我这儿来了,口渴了吧?要不要进去喝口水?”

他走到一个面色僵硬的鬼差旁,握了握他手中的铁链,露出惊吓的神色,“这么重的杀气!小哥儿,有事好商量嘛,进来喝两杯,何必非要这么动粗呢。”

对方汗颜,要不是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糟老头其实是个城隍他早就让他一边呆着去了,嘴角抽搐的道:“城隍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出来前上头下了必杀令,您还是不要插手这事……”

聂老头皱了皱眉,“上头?哪个上头?叫她来和我说话。”

鬼差欲哭无泪,“城隍爷,属下求您别跟着添乱了,是幽冥司的指示,延误不得呀!”他真是急了,他素来晓得聂老头是个整天有手好闲并且脾气古怪专惹麻烦的,偏偏他占着城隍的职务,他们这些专门负责跑腿的如何惹得起?

聂老头哼了一声,作势紧紧揽住他怀中的白衣男子,孩子气的叫道:“我才不管,这是我师兄当年最心爱的徒儿,今天我把他给你们,回头我师兄不会饶了我的!”

鬼差听的头都晕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聂老头摆了摆手,“你们尽管回去复命,别的都不用管。否则,”他眼神中忽然闪过异常冰冷的光芒,语气像是结了冰,“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鬼差们听得明白,这倔老头是保定了苏墨了,互相不甘心地对视一眼,又是跺脚又是叹息,纷纷消失在了竹林中。

聂老头看也不看他们,感觉到那些阴森森的家伙已经远去,连忙紧张的握起苏墨的手腕查探伤势,忍不住脸色一白,随即喃喃道:“这小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仆勾山的榕树下,琮玉无聊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繁花耀眼,绿树成荫,曲折婉转的请溪中倒影着青衣男子微微蹙起的眉,那眉宇间竟含着淡淡的忧伤。他醉眼迷离地望着前方怒气冲冲朝他走来的红衣少女,不禁苦笑。

这是第几次了?喝醉了梦见她向自己走来。

他仰起头,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伸到一半酒杯忽然被一股大力握住,朝颜将手一甩,一杯酒瞬间洒到了地上。

他挣扎了一下,无视朝颜倒竖的柳眉和眼中的怒气,缓缓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酒杯。

朝颜无奈的看着琮玉,抱起手臂坐在了他面前。

她真的想不到一回到仆勾山就看到琮玉变成了这副欠揍模样,人不人鬼不鬼好像欠了谁债似的。

话说她原本是随着玉萝和朔雪一起下了竹山,送走了两个人,她在山下等着“琮玉”,等了三天,“琮玉”还是没有出现。

那个暴雨的夜晚,她忽然有种极其不祥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右眼的眼皮一直在不停的跳,心绪异常的烦躁。

而心尖上似乎有某个柔软的地方痛了痛。

鉴于对琮玉以及他怀里雪莲的安全的担忧,朝颜只得再次上了竹山。

结果琮玉她倒是没看到,却看到了一个洞口前一身玄衣打坐修炼的黎澈。

她很庆幸黎澈还在那里,抱着满怀希望去询问琮玉的下落,黎澈当时一双澄澈的眸子静静看了她半晌,淡淡道:“你不知道吗?他回仆勾山去了。”

他嘴角笑容仿佛有

些冰冷而意味深长,朝颜没有细问,直接带着一腔怒火杀向了仆勾山。

果然,琮玉这家伙正不痛不痒坐在这里……喝闷酒?

她坐在琮玉对面,无视这家伙神色颓败的模样,问:“雪莲呢?”

琮玉迷迷糊糊看她一眼,手肘支住下巴,“什么雪莲?”

显然这家伙还没醒酒。

朝颜感到自己额头上的汗已经聚集成珠状快要掉落下来了,抓住琮玉的肩膀一阵乱晃:“拜托你醒醒酒啊,那雪莲很重要的,玉萝说你已经拿到了黄雚草那就快给我看看啊!”

琮玉被她晃得似乎清醒了几分,抬起手指晃晃悠悠指向她,半晌,吞吞吐吐道:“你……真的回来了?”

朝颜直接跌倒。

揪住琮玉的衣领,朝颜阴恻恻道:“限你片刻之内快快醒酒!”

琮玉神色呆滞点了点头。

朝颜伸出三根手指在他脸前晃了晃,道:“这是几?”

谁知琮玉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酒气醺醺道:“朝颜,我等你等得好苦,你知道……我有多想……想你吗?”

朝颜怔住,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面前的青衣男子笑得恬淡,眼神迷离,怔忪望着她,轻轻道:“我喜欢你啊。”

朝颜涩声道:“琮玉,你喝醉了,我扶你去睡。”她站起身去拉琮玉,却被他紧紧握住手不肯放,轻声道:“不要走好吗,陪……陪我一会儿……”

朝颜头疼的再次坐下,想甩开他自己进去找雪莲,看着琮玉一张形容惨淡的脸却又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吹冷风,只得忧伤的坐下叹息。

琮玉继续说胡话:“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他苏墨不就是长得好吗,为什么这一世……你还是……喜欢上他?你……”

“慢着慢着!”朝颜连忙打断他,瞅着他的桃花眼正色道:“我只说过我喜欢陆子昂,你听清楚,我喜欢陆子昂。”

提到苏墨,她心跳忽然莫名的漏跳一拍,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就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心跳加快,手心都有些冒汗。

琮玉一愣,奇怪的看着她,看的朝颜一阵发毛,半晌琮玉才悠悠道:“你唬谁呢,陆子昂……不就是苏墨吗?”

他神色怔忪目光飘忽,显然还没醒酒,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你也太……太天真了,也难怪会……被人家忽悠了……”

说完他便醉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朝颜却蒙了。

琮玉那句话使她整个大脑陷入一种低速旋转状态,过了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顿觉一头凉水从头顶浇到全身,冰冻似的凉。

她想跟琮玉问清楚,对方却已睡着了。

这家伙,应该是酒后说胡话吧……

然而,朝颜还是一咬牙一拍桌子,从仆勾山上一路杀了下去。

目的地她已经想好了,暨城的城隍庙,就是当年她询问出陈立渊是陆子昂转世的地方。

她这时才想起,当年那城隍老头和她说话时嘴角总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好像有剥不完的一千层秘密似的!

死老头,你要是敢骗我……

她忽然有种感觉,一直以来,自己都处在一个人精心筹划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