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花灯下,老鸨子说得有板有眼,头上的钗是花枝招展,伴随着她说话的语调一颤一颤的,甚有节奏。
段澜裳担心她说着说着那些头饰会掉下来抗议。
她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拐卖到了花楼,而且明儿上午就要出去接客!
作死的节奏呵。
过往时候,她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被迫流落到暨城,这么多日子以来都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哪里会有什么接客的本事。
段澜裳缓缓支撑起身体,极力忍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苦,淡淡道:“我什么都不会,妈妈让我出去接客,是想让明天的事搞砸吗?”
老鸨子瞪了她一眼,“看你这般娇弱的模样,十根手指里总该会摆弄些弹陈拉唱的活计,可休要骗我,”她弯下身子对着她眯起眼睛,冷冷道,“倘若什么都不会,可是要去充当劳役的,这地方可不养你!”
说着她那双看去让人反胃的手已经伸到了段澜裳脖颈边上,段澜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立刻又顿在原地,抬起一双清冷的眸子倔强地迎视老鸨。
老鸨的手上留了长长的指甲,戳得她皮肉生疼,却不曾闷哼一声。
“我、宁、可、去、做、劳、役。”
半晌,段岚裳一字一字吐出这句话。
老鸨眉毛一竖,嫌恶的道:“你可要考虑清楚,被充作劳役是没有饭吃的,而且我会给你最脏的活。”
后面的小伙计看不下去了,抢上前道:“姑娘,你就顺着点吧,听妈妈的,还能有个活路!”
段澜裳心里一动。
其实她倒是有个一技之长,就是她这幅嗓子,小时候曾跟着母亲学过几年戏,原本是极好的底子,众位亲戚朋友看了她的舞、听了她的腔,纷纷夸赞她是学戏的料子,可谓独母亲不让她从事这一行。只教了她两年便终止了。
至于吹拉弹唱,她只学过几天琴,算不上技艺精湛,却也还拿得出手。
七岁以后她就再没碰过那支描眉用的青黛色炭笔。
念及母亲,段澜裳就抑制不住自己心底想要飞出去的欲望,自己被拐卖进这里,母亲必定还不知道,等明日还不晓得会急成什么样。
“既然你不愿意,就去做苦活吧,”老鸨回头道,“小春,给她安排个利索的。”
老鸨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听到小春应了一声后就扬长而去了,再没多看段澜裳一眼。那小伙计却甚是好心,走进前来轻声道:“姑娘这是何苦,既然到了这里又能有什么好结果的?”
段澜裳抬头冷冷看他一眼,道:“我来到这里既是拜你所赐,你有何须多言?”
小春急了,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在这揽香院里的,有几个不是昧着良心做事?倘若不靠这个,小的家里一家三口,带上母亲妹妹,只怕都没好活,”他脸上满是歉意,道,“姑娘是好心人,小的不该把姑娘拐来这里,只是委实生计困难,难以周折……”
段澜裳不耐烦的道:“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忏悔。”
她缓慢地走了几步,问道:“你若好心,能否提前告知我明天来的是什么客人,好哪一口?”
小春叹口气道:“说是什么小王爷请的贵宾,那小王爷平日里就是个欺压良善飞扬跋扈的主,他请来的人,只怕也不能好到哪里去。”
段澜裳淡淡道:“来这种地方的,能是什么好人。”
小春连连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可话又说回来,再怎么糟糕只怕也比这暗无天日的揽香院强。我好心劝劝姑娘,倘若有什么可表现的,千万莫深沉了。”
段澜裳眼底一亮,紧紧盯住小春道:“这话却是怎么讲?”
小春咬了咬牙道:“姑娘还要小的说多详细?这地方就好比一滩污水,先进去就再也洗不干净了。明天小的会尽力帮助姑娘做些活计,可一定要抓住机会,若是运气好兴许得了贵人相助也说不定。”
段澜裳将目光转向一边,静静道:“我知道了。”
一双明眸却是望着天际苍穹,渐渐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的阳光很快就洒满了整条街道。
揽香院里,段澜裳端着一盆清水颤颤巍巍朝老鸨所在的房间走去。
“阿兰,阿兰!”等了许久不见段澜裳的洗脚水端到,老鸨不耐烦的在房间里见着嗓子嚷嚷起来。
“阿兰”这个名字是临时起的,在老鸨的世界观里,“段澜裳”是一个麻烦而绕口的名字,像是闺中秀阁里坐着的金枝玉叶,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个杂役的名字。
于是“阿兰”这个名字就诞生了。
这厢段澜裳木着一张脸将洗脚水放到地上,老鸨道:“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一会儿客人可就要到了,我让你在前厅撒的玫瑰花瓣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段澜裳为此忙活了一大早,因为腿上有伤,在玫瑰花丛中穿行极为吃力,采集花瓣是稍不小心便会刺破手指。
为了突出效果,老鸨还特意嘱咐,只需要新鲜花朵上的花瓣,不许拾地上落的。
这一个早上,段澜裳在心底问候了老鸨的祖上不知多少遍。
老鸨满意的点头,将一双白嫩嫩的脚探进水里,饶是段澜裳的性子古井无波,此番也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她今天早上第五次将洗脚水端到老鸨面前,前几次均是被以“水太少”、“水太烫”一类缘由被弄回去重打了一次,五次下来段澜裳已是体力不支,额见虚汗。
段澜裳提心吊胆的注视着老鸨的神色。
“嗯——这次不错,下次可不要让我重复这么多次。”老鸨厌恶的丢下一句,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要你伺候我洗脚?快去铺花瓣……”
老鸨话音未落,段澜裳已迫不及待的飞奔出去,尽管一双腿还是平衡不稳的。
老鸨皱了皱眉毛,扯直了嗓子朝门外喊:“我还没说完,记得把花瓣铺均匀,不要一堆一堆的!”
待得段澜裳的身影消失不见,老鸨独自望着虚空喃喃道:“挺不错的姑娘,就是可惜运势怎的如此曲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