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的,是发生在七年前,有关暨城的往事。”
眀烛摇曳,暗香浮动,一匹轻纱般的光影披在段澜裳姣好的面容上,略见憔悴,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幽幽的望着床帐上的刺绣,那平静的神色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既然是往事,少不得要费些时候,我琢磨着这般开头慢热的情节大多都很长,于是随手拿了把青丝小扇轻轻摇了起来,摆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准备好做一名出色的听众。
眼风里瞥见苏墨已完成得差不多,只剩最后一层针脚,脑海里忽然飘过在蜀山上时我也曾有那样认真的时候,只是当初那一匹心上的彩锦尚未完成,织者的命运就已经被更改。
“七年前,那一年我刚满十六岁,彼时天下大乱,风云四起……”
十六岁,正是二八好芳华,多娇的年岁。
七年前的暨城,尚不是如今这般模样,段澜裳记得,儿时的她曾经常常缠着母亲要年糕糖吃,甜甜的粘粘的,用一根竹签串着,小孩子大概就是喜欢这一类东西吧。
不过说起来那又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很难想象,段澜裳的七岁到二十岁,从一个懵懂无知的清纯少女到一个成熟冷艳的风情戏子。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人生究竟经历了多少。
十六岁那年,她被迫和母亲流落异乡,一路上晓行夜宿,来到了暂时还算太平的暨城。
她的家乡已经被战火侵蚀的面目全非,身为守将的父亲也已经在阵前牺牲,当她和母亲听到这个噩耗的传来时,甚至来不及为父亲好好安葬,收拾起悲痛转向暨城。
敌人的军队已经攻占了他们的国家,欺辱了他们的家园,夺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一切幸福快乐。
流落在拥挤的人群中,她仅仅搀扶着母亲的手臂,来不及哭诉,来不及悲伤,朱颜憔悴,听到那些失落荒集的百姓们谈论着残酷的战争。
她听到他们说,敌人的将军叫慕容炎。
她也听到他们说,慕容将军如何神武又是如何残忍,嗜杀成性。
她还听到他们说,
慕容将军年及不惑,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岁,就连他家的公子亦是一表人才,风流蕴藉。
她不屑的想,有这样一个父亲,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然而恐慌的气氛已经令她无暇思索,仓皇逃命的人们飞奔出城,那一刻将是她此生难以忘记,她和孱弱的母亲被催赶着,无数的人头攒动,百姓们各自拿着自己的物品,慌忙逃窜,不知有多少数不清的人被无辜的踩在脚下,甚至来不及站起,就已经接连的被同乡踏成肉泥,景象惨不忍睹。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和母亲是怎样逃出城,也不记得这一路上忍受了多少的屈辱。
“那个时候,生活看不到一点希望,每天是无穷无尽的奔波流离,母亲出嫁前原本是个戏子,也曾教过我许多,我们本可以卖艺为生,可不知为何,母亲宁愿去乞讨也不愿意再让我踏入这一行列。于是母亲和我走在街上以乞讨为生,我简直无法想象,她那样水一般温柔的女子怎能像一个乞丐一样抛下尊严从身讪媚。可我竟然真的看到了,却无力去阻止,因为不如此我们就无法生活。”
那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华灯初上,母亲为她穿上了最后的华丽衣裙,那是一件流芳百褶裙,淡淡的鹅黄色。
母亲望着她的目光里闪烁着泪光,轻声道:“这件裙子,是我出嫁前最喜欢穿的衣裳,”她的思绪伴随着她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她听到母亲出神的道:“当年,我就是穿着这身衣裳遇到了你的父亲,从此以后在难以忘记他当年丰神俊朗的年轻模样……”
“母亲!”她低低唤着母亲,眼中流露出不忍。
她明白,母亲每一次回忆必将有每一次的苦楚,她不能将她带进这苦楚。
元宵节的街市热闹非凡。
那天晚上,她离开母亲,穿着那件鹅黄色的衣裙,多日来第一次梳好发髻,像是被命运召唤,向那一团纷扰走近。
离开前,母亲将一根纤细的红绳系在了她的手腕上,柔声道:“去吧,这条红绳是当年你父亲为我系上的,我相信它能佑你平安。”
她
低头,红绳编织的手法很是精致,不由点了点头。
可是不幸终究还是降临了。
那匹不知哪里急奔而来的白马受了惊,而走在前面的她竟没有发觉,跌倒在地。
鹅黄衣裙的少女重重的摔了出去,那匹白马也随即停下了。
段澜裳跌倒的刹那,似乎听到人群里一声惊呼,不禁苦笑一声,咬了咬牙,支撑着百般痛楚的身体,形容狼狈的强自站起来。
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膝盖上一阵麻辣辣的灼痛。
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苍白地摇了摇头,目光瞥见身上的裙子已被沙土磨得面目全非,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拍打上面的泥土,却发现手臂已经脱臼了。
忽听身后一个醇厚清冽的男子声音:“这位姑娘,方才在下惊了马伤到了姑娘,姑娘你……”
他说的蛮抱歉,却是个平淡如水的语调,段澜裳忍不住回头怒道:“不必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月光下她看到那年轻公子一袭紫色长袍,芝兰玉树般静静立着,眉眼是天生的风流,眼底**漾着波光般的微笑。
见对方样貌和善并无恶意,段澜裳怒气消减了几分,移开目光,转身要离开。
身后那位忽然轻声道:“我看姑娘只身一人,不知家在何处,既然伤了腿,不如让在下送姑娘一程如何?”
伤了腿?段澜裳闻言顿住脚步,低头向自己腿上看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鲜血已如小溪般顺着白皙的小腿从膝盖缓缓流下,一滴一滴淌在地上,华灯映照下耀眼如红花。
方才急着站起,竟未在意。
依旧举步前行,她淡淡道:“多谢公子美意,澜裳心领了,却万万不能受。”
身后一片沉默,他忽然开口:“若姑娘不方便,在下随身带有抗跌打的良药,算是作为赔偿,还请姑娘收下,以慰在下歉意之心。”
她犹豫了片刻,那紫衣公子以命人将药递了过来,她把心一横,看清那是个清华的白色小瓶,点头接了,抬眼望向他,目光泠泠:“多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