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渊俯下身,剑眉深锁地仔细观察者地面上横卧的同门尸体。

巨大的血洞带着令人反胃的空洞横贯在死者的胸口,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血腥气,闻之欲呕。

一袭深蓝色长衫的年轻掌门却只是容色淡漠地仔细观察着那道致命的伤口,长发遮盖下众弟子看不清陈立渊眼里的神情,只是隐隐觉得气氛肃杀的快要将一切凝固起来。

虽是晴朗天气,却好似冰雪相加。

“昨天晚上可与人听到什么声响?”陈立渊的声音依旧往常般淡漠。

“回掌门,什么也没听到,事情发生时各位同门应该都在熟睡。”持剑的小弟子回答很谨慎,低头回答是指望着地面,既不去看掌门的神情,更不敢低头看地上死状恐怖的尸体。

在陈立渊面前他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或是轻慢,何况是如此严重的事态。

掌门淡淡吩咐:“从今天开始,整个蜀山上下各个出口派弟子严加防范,夜晚要有轮班巡逻,发现可疑人物立即禀报。违规者门规处置!”

“是!”小弟子传话去了。

陈立渊皱了皱眉,眼中冷芒闪烁,一双星眸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

一击毙命,杀手直接剖心而出,根本没有留有任何犹豫或是耽搁的余地。死者更是毫无反抗的机会。

那张脸上死前凝固的恐惧、意外、惊讶以及不敢置信尽数收入陈立渊眼中。

难道杀手竟是本门中人!还是出了内奸?

倘若是私人纠纷,为何一定要用这等血腥残酷的手段?

还是因为凶手其实是嗜血的恶魔,剖出人心只为一解饮血之渴?

除非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只有这种解释。

陈立渊隐隐感觉到,某个巨大的阴谋正如迷雾毒瘴盘绕在蜀山上空,准备择人而噬。

那一抹亮红自人群中向他缓缓走来,她带着淡淡的、安慰人心的微笑唤道:“相公。”

仿佛细雨飘丝,轻柔的化解他心中阴霾,以柔和而温暖的力量。

他猛然回身,张开手臂轻轻拥住她,用手挡住她探寻的目光,匍匐在她耳边轻声道:“闭上眼睛,太过血腥,不要看。”

在他看来,她是出水的芙蓉,沾不得半点尘世的污秽和血腥。

朝颜回抱住他,笑容温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怕看这个?”

陈立渊僵了一下,松开朝颜,神色有些尴尬。

朝颜明白,其实她早就感觉到,在某些方面,她与林凝素是相似甚至一样的。

在重莲宫的时候,苏墨曾指点她有关林凝素的行为性格,有句话她至今记忆犹新。

“其实林凝素和你很像,你们这样的女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一生却只惧怕一件事。”苏墨说这话时,漂亮的眸子里盈了苦涩的笑意。

“哦,你倒说说看。”朝颜颇不服气他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苏墨眸色幽深,好似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漾潋滟深不见底。

他轻轻开口,一字字地、缓缓道:“爱别离。”

朝颜犹记得那时头顶一行惊鸿掠过,排开的云影在心底轻轻摇晃。

“凝素?”

陈立渊在唤她。

朝颜终于回神,浅浅一笑:“我没事,好歹是同门情谊,既然有人不幸离世,我这个掌门夫人至少也该去祭

奠一下的。”

陈立渊怔了怔,他竟忘了,她是执拗的性子。

可是他要怎么提醒她祭奠不是用这种方式呢?

陈立渊神色有些古怪。

朝颜笑着抚开陈立渊的手掌,落目只觉那弟子死得甚是凄惨,忍不住面露悲戚之色。

修道之人,日夜参拜天道,竟也免不了生死轮回,竟也无法逃脱夭折的命运。

参拜这天地究竟所为何来?

朝颜凝神端详那巨大的创口,心底不由暗暗心惊,竟非人力所为之。

别说是人,就是整个妖界也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残酷的手段。

某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朝颜脸色一白,忍不住后退一步。

陈立渊连忙扶住她,抱怨道:“告诉你不要看的,非要学的这么倔强,吓着了吧?”

朝颜勉强挤出一个浅笑,向他摇了摇手。

于是当天下午蜀山爆发两条惊天大新闻。

一、某弟子半夜练剑被人挖了心。

二、一向处变不惊古井无波淡定如水的掌门夫人被吓得脸色发白寝食难安。

消息创出的一瞬间顿时沸沸扬扬闹遍了整个蜀山。

朝颜对此表示淡定,自那日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起了闺中少妇。

顺便找了个为人和善的师姐学了刺绣。

所谓琴棋书画,当代少女少妇甚至老婆婆必备的四大技能,朝颜样样不会。

幸好假借失忆为名得以瞒天过海。

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怎么想起学琴了?”陈立渊坐在朝颜身旁柔声问道。

朝颜托着腮无聊道:“不然还能干什么?”

“最近门中事务过多,恐怕我不能教你。”陈立渊神色很抱歉。

朝颜郁闷了。

“不如去找你金师姐,她琴艺也还不错,想必能教你。”

金盈未么?算了吧。去找她岂不是自讨没趣?

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金盈未怎么笑脸逢迎,朝颜始终都觉得那笑容下深藏一股杀气。

这大概就是琮玉所说,各物种的感官灵敏层度是不一样的。譬如陈立渊就感觉不到。

朝颜愤愤不平地如是想。

于是朝颜终究还是放弃了学琴的念头。

转眼几天转过,蜀山之上平静无事。

一直到那个晚上。

那股肃杀之气缓缓漫上蜀山的时候,众人依旧在沉睡。

直到听到密林之中的一声惨叫。

其撕心裂肺比之前那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传话来的是当晚巡逻值班的小弟子,捧了仙剑哆哆嗦嗦直冲进了陈立渊的房间,又哆哆嗦嗦口齿不清的做了一番报告。

只见案前陈立渊端坐的身影猛地站起。

冷月之下,惨白的月光笼罩在尸体上,泛着死气沉沉的白光。

与之前一般的死相,只是那双眼珠瞪得更大,几乎要突出眼眶之外。

四个字,惨不忍睹。

小弟子站在一旁,心惊胆战地为陈立渊举着火把,头顶火把燃烧“噼啪”的响声使他抖得更为厉害。

“方才弟子在这边巡逻,忽然听见一声惨叫,于是急忙跑过来,就看到一道诡异的人影在原地晃了几晃就消失不见了。”小弟子说话时只觉得牙齿也跟着打战。

陈立渊皱眉,面沉似水:“那人影是男是女?身材如何?穿戴可曾看清?”

“看身形像是个年轻女子模样,身上的衣裙似乎是特别亮眼的火红色……”小弟子猛地住口,在一瞬间心念急转,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同时他也发现,面前的掌门脸色变得苍白如雪,冷月之下几乎与尸体的脸庞同色。

黑暗的夜色中,头顶的柏树枝叶恍如一只巨大的手掌,以铺天盖地之势狂舞着。

陈立渊抬头凝望片刻,心上忧思,明日怕是有暴风雨。

朝颜看到陈立渊走进来的时候,秀眉微蹙。

陈立渊的神情看上去并不轻松。

“发生什么事了?”她很热切地上前。

陈立渊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看到她手中完成了一半的刺绣,戏水的鸳鸯,还只有浅浅的一层针脚。

心底轻叹一声,日光下陈立渊的脸色有些疲倦,道:“别不停的绣,那样伤身子。”

他终究还是不想说出心底的疑虑。

“哎呀,我没关系的,反正一天也没什么事情干,学点针线活打发时间嘛。”

她向他撒娇,明眸中满是清纯喜悦。

“最近山上事情繁杂,你自己注意小心。”他只能握住她的手细声安慰,不敢告诉她外界的风雨交加,他已经很累了,不能让她一起累。

风风雨雨,有他一人承受就足够了。

那个温暖的怀抱拥上来,朝颜伏在他肩头,笑容暖暖的:“你知道吗?既然我们已经是夫妻,就已经成为一体,你不可以抛弃我、独自一人面对风刀霜剑,”她松开他,目光静静的,“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立渊愣住了,她竟然细心如初。

话语出口,发现声音变得干涩:“凝素,你的记忆还没有恢复……”

朝颜莞尔一笑,眨了眨眼睛道:“可是你说我们是夫妻啊,是夫妻怎么能抛下我自己承受烦恼和痛苦呢?”

“山上又有弟子死了。”陈立渊的声音无比疲倦。

朝颜沉默了一会,“还是没有线索吗?”

“有。”陈立渊只说了这一个字。

朝颜很关切的注视他,等他说完。

陈立渊忽然厌倦的摆了摆手,淡淡撂下一句:“我以后再告诉你吧。这对你只怕不利。”

那清冷绝尘的眉眼间疲惫可见,让人看去淡淡的心疼。

此后每日,陈立渊忙于山中事务,极少与朝颜碰面。

那个红衣少女依旧每日天不亮就早早守候在门前,看着淡金色的阳光浅浅的浮上面颊,一直照射到那只火红的海棠花上。

色泽妖艳无匹。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再去过问,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她的丈夫不为他担心。

她用她每一天的虔诚守候她要等的那个人到来。

就像当年那个青衫书生携一袭风尘缓步而来。

一个月来,蜀山上连续发生了六起惨案。

死者皆是被剖心致死,死状大致相同。

那个红色的妖艳身影总是在子夜飘**而来,仿佛厉鬼幽魂,谁也看不清楚她的真正面貌。

那只掌控黑暗的手掌正在慢慢收拢。

第六起惨案发生的第二天,陈立渊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