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他要什么公道?矿上已经给了他赔偿两万块钱,还不死心。”新厂长着急了。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厂里竟然付了医药费。这生一场病比天天下井赚得多多了。有人已经小声嘀咕,若是真拿到这笔钱,还闹什么闹啊。回家安心养病去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点钱,根本不够看病的。

石秀英轻笑一声,继续说:“领导或许很少去医院,这笔钱对于一个健康人来说,确实很多。但对于一个病人来说,可能是无底洞。下井之前,他身体健康,下井之后,一病不起,走路都困难。那说到底还是和矿场环境有很大关系。就应该按照工伤赔偿。领导现在来追查照片的源头,倒不如认真解决一下问题的本质。”

“大胆!石秀英,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抓她来的男子着急地说道。

然而,石平英却对自己的这个大姐默默地敬佩起来,侧目看了看邓丰收说:“姐夫,你现在觉得我姐是不是像一个英雄?”

有同样看法的邓丰收拍了拍平英的肩膀,默契地点了点头。

“不过,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在领导身上。”石秀英身旁的几个男人也走了出来,从口袋里皱巴巴地掏出一张检查报告单。

“领导,我们没有拍过照片,也没有上过新闻报道,更没有去外面工作过。就在矿上老老实实地工作了十年,也查出了肺病。整天整夜都睡不好觉,咳嗽不止。现在也下不了井了,可是家里还有孩子要上学啊!我们又该怎么办呢?”男人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台上的领导陷入了沉默,彼此交换着眼神,不知如何开口。石秀英往前走了两步,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被一个男人拦住。

“什么意思?”石秀英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或许是因为心虚,也或许是有别的顾虑,男人看向台上,又很快转回来。

“让她说。”新厂长面露凝色,严肃地说。

男人知趣地退到一边,石秀英才大胆地问:“请问各位领导,是否有统计过厂里遭遇工伤的患者人数?”

这个问题犀利,却又让人无法逃避。新厂长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认定工伤的人数有,但是诸如肺病这样的工人数据,暂无。”

“也就是说,厂里确实没有把诸如肺病,这种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症状的内科疾病,认定为工伤。”

“目前是这样的。”厂长也毫不避讳自己的看法。

邓丰收和石平英站在远处都已经开始跟着紧张了,石秀英的话,等于把新厂长架在火上烤,逼迫厂里必须做出一个表态来。邓丰收既佩服她的勇敢,又担心她的处境。

细想起来,初次见石秀英时,她还是个内敛的性子,很多事都只是放在心里不出声。经营照相馆这么多年,早已培养她敢于当面说话,直言不讳的性子。

“那不公平,就像是一台机器内部零件坏了,不能使用了,你们不能说它是好的,得有依据。”

“这……”这个问题厂长答不出来。这些年,煤城从无到有,让很多人生活富裕了,进进出出的工人也不少。厂方把重心都放在了安全生产上,忽略了可能存在的疾病。凡是遭遇过意外伤害,造成骨折、残疾、死亡的,厂里都做出了相应的赔偿。唯独诸如肺病这样的疾病,难以界定算不算工伤。

“请厂长还我们一个公道!”有工人借机大喊,紧接着围观的工人也跟着吆喝。

广场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已经拿起了劳动工具,大有逼“宫”的气势。

厂长立刻起身,目视众人,一脸严肃地说道:“请大家稍安勿躁。这件事,厂里会尽快做一个全面的调查,势必给大家一个圆满的交代。”

“多久?”有人问。

厂长和刘主任商量了一下,竖起三根手指说:“三天。三天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刘主任快速用笔记录,几个矿区的厂长商议,三天之内组织一次集体体检,凡是身体情况有恙通通上报汇总。严查工伤认定程序。

原本夹在厂方和工人中间,左右为难的刘主任,听到这个消息,热泪盈眶,敬礼领命:“请领导放心,刘琦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厂长满意地点了下头,转头看向台下的众人,说:“请大家放心,厂里一定不会放任这件事发展下去。是我们的责任,绝不退缩。已经生病的工人,该检查检查,该治疗治疗,符合工伤认定的,后续一并报销,不要耽误病情。”

“谢谢领导。”

听到这个答复,众人高兴了,欢呼起来。

石秀英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

天晴了,远处山边的阴云也渐渐散去,几道刺目的日光照射进来。

“看,太阳出来了。”有人指着山尖子的日落,喜出望外。

石秀英也欣慰地笑了,舒了一口气,正要转身被厂长叫住。

“石秀英,带上你的相机,这几天跟着刘主任跑一跑吧。该拍照拍照,该存档存档。”

这让秀英受宠若惊,“厂长,这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厂长起身朝她走过去,“难不成你想拒绝了?费用照付,你父亲、爱人、弟弟都是我们厂的工人,两代煤炭人,你不愿意?”

石秀英微微一笑,“领导都记得,既然如此,那秀英就盛情难却了。一定拍好这次照片。”

“嗯。”

众人散去,广场上的人也都该上班的上班,该回家的回家。石秀英转身往回走。

邓丰收和平英快步冲了过去,三个人相视一笑。

“你们怎么来了。”秀英问。

“能不来么,万一出点事怎么办?”邓丰收拉过她的手,心里一阵慌乱。

“姐,你辛苦了。走,我们回家。”平英也舒了一口气,把摩托车转了个方向,拍了拍座位。

邓丰收轻轻推了推他的车,笑着说:“你还是自己回去吧!我和你姐乘公交回去。”

平英看了看秀英的表情,又看了看邓丰收的表情,傻笑道:“知道了,你们俩也慢点。”

山上有微微的小风,石秀英捋了捋刘海,一低头鞋带开了,正要蹲下身,邓丰收抢先一步蹲下身,帮她系好。

结婚这么多年,石秀英还是第一次见邓丰收这么体贴,不免有些意外。

“我自己就可以。”石秀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邓丰收已经起身,拉着她的手,慢慢往车站走,“怎么,还害羞不成。”

“那倒没有。”

说着说着,车来了,两人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