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的确是她的母亲,母女俩时隔二十年再相见,泪水都忍不住地倾泻,互相搀扶着进了房里。
赵夫人老了好多啊……
头发也白了,眼角也皱了,行动再不如从前那般轻盈优雅了。
刘瑞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难说不难过,她像从前那般趴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母亲独一份的温暖。
“女儿不孝,让母亲惦记了二十年……”
赵夫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溢满了泪水,一下下抚着女儿的头发,恍若她还未出阁那般,“我的儿啊,你在北边,过得可好?你那单于夫君,对你可好?”
刘瑞抹了泪,头点得如啄米般,“好,都好!”她这才奇怪那耶将怎么还没回来,朝房门那望了望,又唤了两声。
“母亲,我的夫君那耶将也在,一会儿他来了,你好好看看他。”
赵夫人听闻自己的女婿也来了,高兴地点头应声,没多久那耶将端着水盆进来了,见到赵夫人很是意外。
“那耶将,你来,你来,这是我母亲。”刘瑞起身拉着那耶将的手回到赵夫人身边,“母亲,这就是那耶将,匈奴的单于。”
尽管是女婿,但那耶将只比赵夫人小上两三岁,如此悬殊的年纪让他在岳母面前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过岳母大人。”
赵夫人头一回见到他,捂着心口又是欣慰又是心酸,自己的女儿啊,虽是嫁的夫君年岁大了些,但看着是疼人的,也值了,值了……
“母亲,你是怎么来的?父皇可好?”
听到女儿的问话,赵夫人没有说什么,只摇头落泪,“你父皇辛苦啊……”
言下之意,长景帝的处境也很艰难,刘瑞和那耶将都深深叹了一口气,“母亲,你能带我们去见父皇么?”
赵夫人抬起头,停了拭泪的动作,转又为难地摇摇头,“没办法了……母亲做不了什么了……”
刘瑞不解,握住母亲干枯的手,神情有些急切,“您能来这里,肯定就能回去啊,您带我们回宫,带我们去见父皇。”
“你父皇他……不在宫里。”
那耶将皱起眉头,“那他在哪?”
赵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抚着刘瑞的脸颊,“儿啊,母亲要走了……别惦念,别惦念……”说着便起了身,无论刘瑞怎么挽留都只是摇摇头,带着满脸的泪痕转身离去。
“母亲不要走不要走……母亲!”
被自己的喊声惊醒,刘瑞惊慌地坐起身来,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发现自己还是坐在床榻上。
“那耶将?那耶将?”
他不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刘瑞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梦,母亲没有来过……
她起了身,衣服也不披就去开了房门,正巧那耶将回来了,见她如此皱起了眉却没有责怪,“怎么起来了?还难受么?”
被扶着坐回床榻上,刘瑞还是有些怔愣,她细细摩挲着那耶将手掌的纹路,“我刚刚梦到母亲了……”
谁知那耶将的脊背瞬间僵硬,连眼神都有些躲闪,刘瑞心思敏感,立马察觉出他的不自在,“怎么了?”
那耶将本不想开口,却反而让刘瑞断定出事了,“父皇怎么了么!”
“不是,不是皇帝……”
“那是谁?”
被一再追问,那耶将有些绷不住了,可又实在没法开这个口,“耑儿你先休息吧……”
可刘瑞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把甩开他的手,径直冲出了门外,“你不说我自己去问。”
那耶将哪能让她出去,将她拽了回来,“别这样耑儿,你别过去。”
“那你告诉我啊!出什么事了!”
不知是急还是悲,嘶吼过的刘瑞猛地瘫坐在地上,脑子里还残留着母亲那张苍老的脸。
为什么是梦呢……
那耶将舍不得她再激动,之后低着头,钳住她的胳膊,“刚刚来了消息,你母亲,赵夫人,去了……”
她母亲,殁了。
刘瑞就这么坐在地上,头发披散着,没有看那耶将,眼里什么也没有。
自二十年前出嫁,她就再也没见过母亲了,原以为好不容易来了长安,总能见上一面的,没想到,没想到……
“阏氏……”
听到他的声音,刘瑞长叹了一口气,把胸膛里所有的气力全都叹了出来,连哭都无声。
“阏氏,他们说,你母亲走得很体面,没受什么委屈。”
“我知道。”
那耶将没多想她这句话的意思,扶着她慢慢起身,将她的头发仔细地理顺来。
感受到他拂过自己的头发,刘瑞又想起了梦中的母亲,忽而苦笑一声,“那耶将,母亲来过了。”
没能听懂这句话,那耶将也不敢多做声,刘瑞却渐渐笑出了声,也哭出了声,“她真的来过,真的……她见到了你,还和我说了许多,她说父皇不在宫里,她说……她要走了……要走了……”
原来不是梦,是母亲真的来找她了,刘瑞哭得越发凶狠,靠在那耶将的怀里声泪俱下。
万幸她来了长安,否则匈奴那么远,母亲怎么去的了,怎么见她最后一面。
她还想听母亲再叫她一声儿啊……
太子刘昌来了,在房门外便听到了刘瑞的哭声,艰难地迈了进来,“端平……”
哭也哭得差不多了,刘瑞收住了眼泪,摸摸自己的脸生怕弄坏了面皮,“我没事了,母亲的事那耶将已经告诉我了,殿下不必为我忧心。”
刘昌没有言语,只点了点头,命人照顾好她之后,临走前又转头对刘瑞说了句“还是喊我一声皇兄吧,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喊我了。”
天下间,总没那么多圆满,都是生于皇室,相比刘昌这个太子,刘瑞已经幸福太多了。
骤然伤悲,本来快好的高热又反复了,病榻之上,刘瑞不肯休息,只一心等着太子的消息。
“你先睡一觉吧,睡醒了消息就来了。”
那耶将给她擦着热汗,时不时便望向门口。
当时刘瑞的一句悲言,皇上不在宫里,引起了太子的疑心,说来惭愧,虽然他知道父皇被软禁了,但并不知道到底软禁在了哪里,于是让人细细查探一番。
没想到,长景帝果然不在未央宫,而是被刘育软禁在了北郊行宫。
“母亲这是,放不下父皇,来找我帮忙的么……”
得知这个消息后,刘瑞反而松了一口气,“那是不是,我们可以去行宫见父皇?”
刘昌摇摇头,“没那么容易,我的属下说北郊行宫如今守卫森严,任何人不可靠近。”
这个倒是意料之中的事,那耶将没有多废话,“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易容的么。”
这话让刘昌无言了许久,久到那耶将和刘瑞都觉得奇怪。
“你们,是专门易容,想混进皇宫里的?”
“对啊,因为预料到了入宫不易,而且怕我被人认出来。”
“这易容……你们怎么会的?”
从他的话语中,那耶将听出了异样,他起身绕过屏风,面对着刘昌,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威严。
“个中缘由,太子还是别多问的好,毕竟机缘巧合这个东西,有时是很难琢磨的。”
刘昌明白了他的意思,隔着朦胧的屏风看了榻上的刘瑞一眼,“我会安排让你们混进去的。”
刘瑞倾身致意,“多谢皇兄,哦对了,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了,皇兄尽快。”
“三天?为何?”
“三天之后,我们的假脸就会坏掉,你快去安排吧。”那耶将抢在刘瑞之前开了口,语气带着些许的严厉,和他惯有的傲慢。
刘昌几不可见地蹙了眉,终究没说什么,迈出了房门。
同样处境艰难的,还有北漠匈奴的呼罕撷。
“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挺着肚子的可尔眉头深锁,又不敢太过打扰她的夫君。
难道这段时间的传言是真的,单于和阏氏,已经死了?被……潜入匈奴的汉人杀死了?
“到底……谁放出的这些谣言?!”
呼罕撷的暴怒让可尔吓了一跳,她身后的侍女赶忙扶着她,低着头不敢惹怒左贤王。
但可尔不怕,她是他的妻子,她该为他分忧啊。
她捂着肚子,挪到他的身边,踮着脚尽力凑到他的耳边低语道“夫君,有什么事,是连我都不能知道的么……”
呼罕撷没有做声,垂着脑袋似乎十分疲倦,“没什么,别多想,父亲母亲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见到你,他们会很高兴的。”
一个月前,部落间开始流言四起,说那耶将单于和端平阏氏去西方隐居,却已经被潜入的汉人所杀,如今匈奴无主,只有一个尚还年轻的左贤王。
对于这样的流言,单于部落的反应很大。
一部分人愤慨不已,也知道边境那一直驻扎着大量的兵马,早就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因此向呼罕撷提出请战。
另一部分人则更为冷静些,他们对单于和阏氏的安全深信不疑,必须要查出流言从哪开始的。
还有一部分人,却被推向了风头浪尖,那便是驻守金矿的汉将兵卒们。
有人怀疑杀死单于阏氏的人,就是那些汉人士兵,请命将他们全部剿杀,遭到了这些汉将的反驳,两方势力一触即发。
安冉已经去彻查了,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是九王搞的鬼,他只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人,胆敢在呼罕撷左贤王刚刚立威之后就来顶风作案。
而呼罕撷,为了压住众怨和纷争,已经派人去请“单于和阏氏”回来了。
他们所有的准备,都被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