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华塔?”这个地方,刘瑞没听过,该是她出嫁之后才建成的,但是去塔下密会……“信得过么?”

她的意思,是这个送信的人是否信得过,以及这封信,是不是确系太子亲笔。

张明犹豫了一瞬,“这个送信的人,我倒是没见过,毕竟已经离开长安多年了,太子身边的人,怕是早被换了一轮。这信倒的确是太子亲笔,长华塔离东宫很近,到那里密会倒是说得过去。”

刘瑞重重地咳了两声,药效起得没那么快,如今依然昏沉沉地。

那耶将有些担心,“她本来就病着,还要丑时去外面吹风……”

“这也没办法,伤风而已,算不得大事,晚上出去多披件衣服就是了,咳咳……”

尽管不放心,也没有他路可选,那耶将轻叹口气,扶着她躺下休息,只希望晚上出门之前,她的烧能退下来。

如今医馆关门了,他们倒是清净,虽然喝了药,但刘瑞的高烧却不见好转,那耶将有些心急,“要不向上天祈福吧,保佑她快些好起来。”

张明愣了足足两三息的功夫,匈奴人……这么信奉上天么?

刘瑞看出他不理解,无力地笑了下,握住那耶将的手解释道“匈奴人,信奉长生天,什么事都能向长生天祈福的。”

尤其是当年,她被阿尔齐一刀捅进肚子,高烧不退差点丧命,被查出是阿尔齐的母亲和雅诅咒所致。

虽然刘瑞并不相信这种说辞,但和雅被杀,诅咒被破了之后,她确实转危为安了,自此之后,那耶将便对这玄乎其玄的诅咒祈福之说深信不疑。

张明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药也吃了,冷水也擦了,但公主的烧就是退不下来,无疑是自己的医术不高明。

夜里没得睡,那耶将催促刘瑞趁着这会儿赶紧休息,自己就陪在她身边。

梦里的刘瑞很慌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突然从人群中闪出一线寒光,风里的刀刃朝她挥来,她惊恐地向后退去,却发现围着她的人群成了一堵堵墙壁。

墙上全是狰狞的面孔,盯着她不住地唾骂,可她还是听不清他们的言语,只觉得耳内如雷鸣,她只好捂着耳朵躲闪,让他们别说了。

“为何要指责我……我何错之有!”

“毒妇!”这是她唯一能听清的话语,却是一句匈奴话。

刘瑞这才注意到,这些墙上的人,都是匈奴打扮,他们的话语,也全是匈奴话。

他们指责她,唾骂她,诅咒她,说她是害了整个匈奴的罪人!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想要好好弥补你们啊,我没有想要害你们……”

“你在拿匈奴做赌注!你根本不顾匈奴的安危!祸国的妖女!”

“我知道之前是犯了错害了很多人,但我在挽救啊,我在偿还啊。”

“你在荼毒匈奴!你这个大汉来的细作!你会让匈奴成为地狱,你这个恶鬼!”

“不是的!”

“阏氏?”

被自己的声音惊醒,还没来得及看清,耳边便是那耶将的轻唤,张明听到她的动静也来看看情况,顺手把安神香点上了。

“我没有,我不是在祸国……我是想好好对待他们的,我没有拿匈奴做赌注……”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辩解,那耶将猜到她梦到什么了,搂着她的肩轻声安慰着“没事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的子民爱戴你,尊敬你,因为你,他们才能过上好日子的。”

张明听不懂匈奴话,但也知道单于是在安慰梦中惊醒的公主,自觉地退了出去,此时天色已昏暗。

刘瑞还是惊魂未定,这场恶梦,想来是因为回忆起了多年前的阿尔齐和和雅母子,心底深处,她对这对母子,是报以愧疚的。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匈奴子民早忘了对她的怨恨,她的梦,也不再是现实。

被哄了好一阵,她才觉得心里平静些,这间内室里没有窗户,所有的光线都靠着一盏烛台,这烛台的形状是刘瑞没见过的,二十年的时间,长安也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模样了。

晚些时候,张明端着膳食进来,替刘瑞探了脉,又下去准备煎药了。

“我喂你吧,你没力气。”

“不用,现在已经舒服很多了,我自己来吧。”刘瑞端起盛着清粥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却见那耶将不是很有食欲,瞅着眼前的食物直皱眉。

“怎么了?”

那耶将吭了一声,艰难地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起任何东西,“肉呢……”

他们这一路上,就算是没热食可吃,也至少有肉干,可张明许是忘记了他是匈奴人,备的皆是清淡小菜,给刘瑞吃倒是合适,可……

她闷笑不已,放下粥碗,将自己的胳膊伸到他面前,“喏,别的肉没有,就只有这个了,你将就一下?”

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该是真的不难受了,那耶将捏住她的胳膊作势要啃,却只是重重地亲了一口,“真香!”

可玩笑归玩笑,饭还是得吃的。

这筷子,还是那耶将为了来大汉特地学的,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盘碗里的东西全数扒进嘴里,却还是没见饱,又让张明另备了些吃食来,“记得弄点肉啊!”

亥时左右,刘瑞终于退烧了,趁着还算清明赶紧收拾了东西,只待丑时出门。

接着昏暗的烛火,她拿出铜镜左右端详,又细细看了看那耶将的脸皮,生怕这张假脸已经坏掉了。

“离十天还早呢,不用这么紧张的。”

那耶将摸摸她的脸,温温热的,又把手探进她的颈窝,“还好,是退烧了。”

张明在一边写了些东西塞进袖中,又随身带了些丸散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里到处是九王的眼线,太子的情况如何他也不清楚,长华塔……他凝神思衬了好一阵子,离东宫虽近,太子却从未在那里会过什么人。

只怕是形势所迫吧。

窗外有微风吹过,烛火飘摇,把屋内几人的身影也牵扯地摇摆不定,相比之下,远在匈奴的大帐里,火光便刺眼许多。

“夫君,这是什么啊?”

可尔看着这一大堆的龟甲骨节,捏着个小小的珠子在火光下左瞧瞧右看看。

呼罕撷没有回避她,只让她别动这些散乱的骨节,“用这个,可以知道父母亲现下如何了?”

“哦,他们在西边,玩得可开心?”

听闻她的话,呼罕撷反应不及地愣了下,才想起所有人都还以为父母在西边隐居呢。

“嗯是啊,他们……很好。”

可尔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信这些,摸摸自己已经明显凸出来的肚子,坐在榻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们哈……他们平安开心就好,睡吧。”

“嗯,你先睡,我一会儿就来。”

看着妻子纤瘦的背影,呼罕撷垮下了肩,又死死盯着这盘卦象。

父亲,母亲。正在面临生死之劫……

“就在这里等?”

已经来到长华塔下的那耶将很警惕,搂着刘瑞不住地环视着四周,尽管周遭无人,但他就是觉得这附近潜伏着危机,这是他的本能。

刘瑞虽也警惕,倒不至于他那样,拉着那耶将缩在塔下的一处阴影中,等着太子的人现身。

张明拢袖立在明处,左右张望着,丑时末,从这条大路的尽头终于有三个人影出现,不紧不慢地向长华塔走来。

终于见到来人,张明心下一紧,半是激动,半是忐忑。

晚上的月光很亮,打在那三个人的脸上,这才让张明看清了他们。

另外两个他不认识,但是为首的那个,正是侍奉太子的大内监,让他终于松了口气,“在下张明,见过马内监。”

那位马内监也拱手行了一礼,“张侍郎,别来无恙。”

“诶诶,可不敢。”张明的脸色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泛红,“已经不是什么中书侍郎了,草民,担待不起……”

马内监也不多言语,朝四周瞅了眼,“您说的那二位呢?”

张明这才招手,让那耶将和刘瑞出来。

见到从阴影中走出的两人,马内监的神色很是疑惑,这对夫妻……不像是长安人啊,也绝不是从政之人,“张大人,这二位是……”

在给太子的密信中,张明没有说明刘瑞和那耶将的身份,这是应了他们的要求的,当下也不好多言,只说是从北方来,有助太子殿下的。

“啊,那太好了。”马内监很是高兴,向他们行了个大礼,“奴婢是侍奉太子殿下的内监,见过二位,事不宜迟,奴婢接你们进东宫吧。”

张明不疑有他,朝他们示意大可放心,便迈着步子上前了。

那耶将和刘瑞对视一眼,也跟在了后面,身形却不如张明那般放松。

心里突突直跳,与那耶将两手相握,刘瑞的呼吸有些急促,目光紧紧盯着走在最前面的马内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可还没等她细想,那位马内监突然停住了脚步,扬手轻挥,像是在招呼什么。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明白,反应灵敏的那耶将立马护住了刘瑞,又伸手拉住了张明。

张明因为是走在最前面的,离领路的三人不过咫尺,又毫无戒备,虽被那耶将及时拉住,却还是被人一刀抹了脖。

刀光乍现,那耶将反而冷静了下来,只听从四周慢慢走出许多的黑衣人,呵,好大的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