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重写)

“六月!还不快滚起来!”

我痛得醒了,江小仙叉着腰满面怒气地站在我面前,手中紧握着那根银色的皮鞭。

鞭子似乎用蛇皮制作而成的,足有一根拇指粗,上面带有天然的菱形花纹,绞成三股,鞭头还栓着一颗金色的小铃,平时揣在江小仙的怀里,用作武器时,展开足有五尺长。

江小仙毕竟太小,力道不是很大,所以前几天他用皮鞭抽我时,并不感到非常痛,但是今天却不同,鞭身上似乎被装上了钩刺一类的暗器,在接触身体的一刹那,会从绞缝中伸出来勾住皮肉,再一拉扯便疼得要命。

我抱头鼠窜,反射似的从**跳到地上四处找寻躲藏之地。江小仙仍不放过我,我躲到哪里,他的皮鞭就跟到哪里,这么一间只能放一张床的房间,没有鞭子无法触及之处,于是我怎么躲都躲不过,皮鞭落在头上、肩上、背上、腿上,他一边卖力抽打着,一边被我的狼狈模样逗得哈哈大笑:

“狗奴才,既然没死为什么还回来?既然回来了,就得准备挨打!”

“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打我?”我抱着头窝在墙角悲鸣,央求他放过我。

“打你是要你长记性,别在爹面前乱说话!要是你敢告状,说我带你去了郊外,我就要张衙内给你用刑!张衙内知道吗?”他停下手里的皮鞭,让我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不,不知道。”

“嘿嘿,你这个外乡人当然不知道张衙内的厉害,他可是临海县出了名的毒衙役,对不听话的犯人最心狠手辣的。那些拒不招供的犯人一旦落在他手里,没有一个不招的,衙门里的好多刑罚都是他发明的,狗奴才,如果你敢跟爹爹告状,我就让他把那些刑罚用在你身上,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张衙内?没听说过。但是我相信江小仙的话,历来朝代,不论哪朝哪代,每个衙门,县衙也好府衙也好,大到皇宫,都需要这样的酷吏存在。这些犬牙用他们的心狠手辣维持着统治者们的权威,充当他们的走狗,在他们的**威之下,没有什么不能被屈打成招的。

我害怕了:“少爷您放心,我不会跟老爷告状的。。。我不敢。。。”

“哼,这就对了!”他一扬手,蛇鞭顺势缩了回来,把它缠好揣在怀里之后,他厉声说:

“六月,现在就陪我去学堂了!如果明日发现你再睡懒觉,我一样责罚你!”

“是是,少爷!”

我连连磕头,从地上爬了起来,饭也来不及吃,跟着江小仙出了门。

跟江临风不一样,江小仙不喜欢坐轿,只喜欢骑马。

他那匹枣红色的小马有个好听的名字:千里红,是一匹小公马。听其他下人讲,这匹马就是江临风开刀的那匹母马的后代,当时母马难产,于是江临风剖开了它的肚子,把千里红取了出来。神奇的是,母马的刀口被缝合后,竟然一直活到老死。

江临风实在是一个诡异的人,这种医术我连听都没听过,更别提亲眼目睹了。

“喂!躲开躲开!给少爷让路!”

江小仙骑着千里红在集市上飞奔着,一路横冲直撞,撞翻了不少摊贩,摊贩们怨声载道,碍于他是县老爷的公子又不敢发怒,只得默默忍受着。看到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均纷纷投来怒视的目光,有几个冲动的,就朝我身上扔石头和砖头:

“砸死那狗奴才!他是江府的奴才!打!打!”

尽管我奋起抵御,还是被群情激奋的百姓们手里的砖头砸中了头,血流进了右眼里模糊了视力,我就像瞎子一样仅凭听力跟着马蹄声向前跑。

终于,马蹄声慢了下来,我听见江小仙冲我喊:

“六月过来!”

“哦!”我连忙用袖子擦干了眼里的血,跑到他面前,并弯下腰:“少爷,请下马!”

“唉?怎么都是血?你那只眼也瞎了?”他奇怪地问道。

“不,不是,刚才跑得太快了,被一只飞鸟撞到了头上,出了点血,流到眼睛上了。”我慌忙解释。

“哈哈,你果真长了一副倒霉相啊,自己毁了相倒霉不说,连鸟都跟着你倒霉,以后不许你靠我太近,听到没?”

“听到了,少爷。”

江小仙满意地点点头,踩着我的脖子和肩膀跳到了地上,从我怀里扯过书包:

“六月,把马牵到后院栓好了,给它洗个澡,再喂些饲料。两个时辰后到正门来接我。”

“是!”我忙不迭地回应,目送着他消失在门口,然后牵着马从后门进到了学堂里。

这所学堂很大,独立成院,而且从围墙的面积来看,一定还有很多处这样独立的院落。院内古木参天,假山石泉,还能听到鸟儿鸣叫。

这样的学堂也是我见所未见的,跟家乡的那所简陋的私塾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富人们的孩子在这种地方读书,根本用不着悬梁刺股,借萤偷光,也无需花费太多的精力,仕途就一片坦途了,财富真是个好东西。

我不敢四处乱走,在学堂里的仆人安排下把千里红牵到了马厩拴好,又打来水,先洗干净了自己的脸,然后给马冲洗。

千里红跟他的主人一样脾气,不许我靠近,只要一靠近就吹鼻子瞪眼,用后蹄瞪我。费了好大了劲儿最终也没能驯服它,我只好隔了好远把水桶里的水泼到它身上,等把它冲洗干净,自己也浑身湿透了。

把干草放在饲槽里后,我脱了衣服坐在太阳底下晒干。

耳边隐隐越来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侧耳听了一会儿,因为连日来太过劳累,竟睡了过去。

后来,我被一阵冰凉和一片笑声惊醒了。

当我睁开眼睛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正拎着水桶把我从头浇到脚,一边浇还一边对另外一个孩子笑:

“江少爷,这个办法果真好呢,他这么快就醒了哈哈!”

我从水洼里爬了起来,惊惶着向四周望去,二十几个孩子把我团团围住,他们有的站有的坐,有的靠在栏杆上,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衣着光鲜,孩童特有的纯真表情却**然无存,有的只是鄙夷和嘲弄。。

“江少爷,这个奴才怎么这么丑啊?脸上身上都是伤疤,还瞎了一只眼。这样的人怎么配当你的奴才呢?”

“是啊是啊,好丑啊,比我们家那只瞎眼的猫还丑上一百倍呢!”

“这样的人带出来不是给你丢面子吗?”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我,对我指指点点,话里话外满是讥讽。

“哼!他可不是我的奴才,我叫他‘狗奴才’,意思就是,比我家的狗还低一级的奴才,所以你们不要把他当成我的仆人,当成我的狗就可以啦!”

我在一群人里终于搜寻到了他,江小仙,他正蹲在台阶上,嘴里叼着根草棍儿,把身体上下颠来颠去,那副皮赖相跟他那身整齐的宝蓝袍褂极不搭调。

“他叫什么名字啊?”一个胖嘟嘟的孩子问道。

“他叫六月,不过,我和爹爹都叫他狗奴才。”他嘿嘿笑了起来。

“六月?挺好听的名字,用在他身上可真不配!”一个瘦高的孩子说道。

“所以才叫他狗奴才啊。你们看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完好的,要不是我爹爹救他,他恐怕已经死在大街上了。”

“江老爷为何要救这样的人啊?”

“那还用问,江老爷心好呗!”

“啧啧啧,江老爷真是个大好人啊!”

。。。。。

江临风是大好人?

江临风好心?

江临风的好只对江小仙而言的,他救我,不过是因为我可以供他儿子开心,我在他的眼里,就像江小仙说的那样,充其量只是一只狗而已,也许连狗都敌不上,有谁见过,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嘲笑一只狗的?

我光着上身站在中央,忍受着投在我身上的那些恶意的目光,慢慢俯下身从水里拎起我的衣服,湿漉漉地套在身上,然后走到江小仙的面前:

“少爷,您下课了吗?”

对我的隐忍江小仙并不领情,故作惊讶地叫道:

“啊呀,狗奴才,谁让你穿上衣服的?”

我一愣:“总不能光着。。。”

“多嘴!”他脸色一沉,忽而又笑了,“六月啊,看来你的嘴巴是听我的话了,可身体并没有听。。。”

我浑身一颤,“少爷。。。”

他挥了挥手对身边人说:“你们不是总想看什么是分筋错骨术吗?”

其他人兴奋地拍手呐喊:“是啊是啊,我们这里只有江少爷一人会武功呢,快露两手给我们瞧瞧!”

“好啊!”江小仙转过头笑眯眯柔声对我说:“六月,把手伸出来。”

“少爷,求你饶了我。。。”我颤抖得更厉害。

分筋错骨手,我只在那些书摊上的连环画里看过,传说这种江湖武功是专门用来把人的关节分错开的,一旦脱了臼,就会痛苦无比。

江小仙摇了摇头:“六月啊,你不听我的话?”

“不,不是,少爷。。。”

“那就把手伸出来!快!”他凶恶地命令道。

“。。。是。”

我不得不把手贡献出来,如果我此刻不贡献出来,那么回去之后我要面对的,也许是比分筋错骨还要悲惨的境遇。舍一手,换一命,想想尚算值得。

于是,我伸出了手,看他笑得更深。。。

“啊——”

一声惨叫,惊起树林丛里的一片鸟儿,被惊吓似的,它们扑棱棱地扇着翅膀,向天空飞去。

孩子们呼啦一下,也被惊吓得,作鸟兽散了。

我倒在地上抱着软绵绵的手臂,抽搐着,眼中是江小仙冷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