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祯将李韫善抱到宸渊宫寝殿的时候,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他已经派人去宣王太医,又连忙叫来承影。

“你家主子说叫你写信给……简什么,不是简追吧?”周祯跑得太快,喉咙口一阵血腥,“茶具,还有什么茶具有问题!她今天喝了什么?”

承影扑在床铺上,看着李韫善昏迷不醒,嘴角带血的样子,一下子涌上了泪。

“写信,写信定是要给简小姐,茶具……是今日卢太妃宫中送来的,小姐只喝了那一杯。”

周祯愣住了,呼吸一下上不来,整个人脱力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卢太妃……”母妃到底知不知道分寸,周祯只觉得浑身冰冷。

“陛下!”王太医从殿门口疾步走来。

“王太医!快瞧瞧她!”周祯和承影一并上前。

王太医被扯到床铺前,他安抚着两人,“臣先替摄政王把脉。”

两人立在王太医身后,看着李韫善那张娇俏的面容此刻布满了红斑,豆粒大的汗珠从她额头冒出。

王太医检查了很久,叹了口气,周祯只觉得呼吸一窒。

“王太医,她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很轻。

“不瞒陛下,这是瘟疫感染所致。”王太医抹了把额前汗水,“不如我们出去再说。”

周祯皱眉:“你直说。”

“瘟疫?京城并无瘟疫啊。”承影不解,她日日跟在李韫善身后,便是奏折也听她说过,未曾听闻瘟疫一事。

王太医摆了摆手:“郁城去年大旱,直到今年才落了一些雨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郁城那场旱灾后,饿殍千里,人畜尸体也无人料理,瘟疫自然就爆发了,不过郁城离京城远,加上……战乱,京城也无法轻易进入,才没有传播至此。”

“郁城之事,为何无人上报?”周祯看着李韫善,心尖一抽一抽地跳着。

王太医叹息,“报过的,先帝还在时,就已经报过了,只是……”

他话意未尽,但周祯已经明白了。

先帝在时,哪曾将国事放在心上,江山都要亡了,区区一个郁城又如何,他甚至巴不得萧军路过郁城都死在那儿。

王太医见周祯贴在床铺上,手里还握着李韫善的手腕,大惊失色:“陛下!瘟疫是会传染的,虽这时疫要通过口水,但还是得小心啊,须得将宸渊宫立刻封死,臣自会照顾摄政王!”

“陛下您先回宫吧,这里有奴婢。”承影也劝他。

周祯咬着牙,懊恼地锤了自己两拳。

“陛下!”王太医惊愕地看向他。

周祯摇头,旁人不知他心底的痛悔,那日卢太妃站在殿外他是知道的,甚至明知母妃看见会不开心,对李韫善下手,他却并未阻止。

如果能借李韫善之手,毫不费力地拔出卢家,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没想到,母妃竟会下次毒手,这可是瘟疫!李韫善是否能好,谁也说不准。

周祯紧握着她的手,沉默许久,吩咐道:“将宸渊宫封锁,对外只宣布摄政王染了风寒,奏折照常送来,将她用过的东西都拿出去烧了,那套卢太妃的茶具给朕送去太妃殿门口砸。寝殿只留朕一人,其余人都在偏殿候着。”

“不行!”王太医和承影异口同声。

“陛下金尊玉贵,如何能冒这感染时疫的风险?!”

“陛下是男子,如何能照料小姐!”

两人对视一眼,各为其主,目的一致。

周祯无动于衷,他已经决定,那便由不得两人相劝,承影还想留下,却被王太医拉出了门。

“你要是被传染了,谁来照顾你家摄政王?”王太医只一句话,便让承影安静下来。

王太医飞快地开了方子,抓来了药,虽这病还无解,只能先开些健脾化湿的汤药喝着,保着一条命。

承影放走了信鸽,只盼着简荨已经不在那么偏远的南疆了。

……

卢太妃殿前。

两个小太监脸上蒙着汗巾,手上还扎得严严实实,端着那套价值连城的翡翠茶具,一个个砸碎在台阶上。

“你们!放肆!”卢太妃气得发抖,全靠流萤撑着才会晕厥过去。

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口鼻。

“太妃恕罪,这是陛下的旨意,另外陛下口谕,卢太妃犯上,企图谋害摄政王,幽禁宫中,无令不得出,若有违反,格杀勿论!”小太监念完御旨,飞快地离开了,鬼知道这卢太妃殿里干不干净。

卢太妃彻底瘫软在地,她看着慢慢合上的宫门,痛哭道:“他怎能如此对哀家?!”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一转眼就追在别人的屁股后头了。

她眼神一转,眼底残忍的快意像匕首一般锋利,划破了那层悲痛。

“周祯如此愤怒,李韫善定然是染上了病!这天下终究是姓周的!哀家迟早会是太后!”

她嗓音凄厉,整个宫殿内只听得那放肆笑声。

许久,卢太妃平复下来,从地上站起,任由流萤为她打理着衣服。

“将那日接触过茶具的宫女全都拖出去杀了,尸体丢去乱葬岗,悄悄的,别惊动宸渊宫那头的人。”

……

夜深了,宸渊宫却还灯火通明。

李韫善昏迷到半夜发起烧来。

她一张小脸烧得通红,眼睛紧闭,眉头却紧紧锁着,嘴唇被烧得红艳起来。

“韫儿!韫儿……”周祯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试图唤醒她一些神智。

李韫善昏迷时唇咬得死死的,他灌了无数次的汤药,却只进得去几口。

喝不下药,如何才能退得了烧,再烧下去,怕是要成傻子了。

周祯走至殿门口,叫外面候着的宫人送来一浴桶的凉水,和一大盆的冰。

幸好宫中早就储好了夏日用的冰。

周祯褪去外衣,缓缓走进泡了冰的浴桶中。

虽然已是初夏,但夜深后还是凉快得很。

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脚趾一路攀爬,周祯将整个人淹没在冰水中,水下是克制不住颤抖的身子。

他将自己泡得冰凉,才换了件薄薄的寝衣,皮肤被泡得惨白,甚至看得见冰气从指尖冒出。

周祯突然笑了一声,“李韫善,你怎么总是看不见我对你的好?”

他叹息着爬上了李韫善的床榻,将滚烫的人尽数搂进怀中。

两人乌黑的发丝浓墨一般泼散开,绞在了一起。

李韫善在昏迷中感受到了凉意,下意识地贴近了舒服的源头,周祯被她贴得更紧了。

体温传递,她的眉头终于放下了一些。

周祯伸出还在颤抖的手,贴上了李韫善的侧脸。

少女的面容还不过他一巴掌那么大,此刻乖巧地放在他掌心里,素日里狠戾跋扈的样子也消失了,就像一只黏人的小雀。

“不说话的样子倒还像小时候些。”周祯抚摸着她的发丝,感觉到怀中的温度又上升起来,只能又撕开黏在身上的人,又泡进冰水中。

夜太长了,长到周祯记不起他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最后一次,他从水中出来的时候,李韫善仿佛睁开了眼,那双盈着水意的桃花眼迷茫地看着他。

他便倒在了榻上,陷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