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二年在周新璋的授意下设立的四夷馆,专司翻译各国朝贡使臣叩关文牍,国书等与朝贡贸易相关的文件,并且培养译字生,隶属翰林院,太常寺少卿提督馆事,而第一任管辖四夷馆的太常寺少卿就是白桉,目前还是他掌译书之事,而每年四夷馆都是从选国子监生习译,因为很少有人愿意去学习和从事在大周人眼里看为与‘蛮夷’打交道的事情。

这几位突然被召进太子府的译字生也是诚惶诚恐,属实不明白尊贵的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学习夷语?毕竟他们自己都觉得在四夷馆是没出息的,甚至他们三人都是被迫从国子监生专为译字生的。

当初周新璋给了白桉特权可以从国子监挑人,所以被选中就得去,没人敢违抗圣旨。

白日里周予盛照旧上课,课间同王宋聊天,或谈论先生授课的内容,更多的时候会讨论算术,到了晚上就暗搓搓的学习了四种夷语,分别是蒙语,波斯语,琉璃语,日语。

不过即便如此,周予盛还是坚持在亥时初就睡觉,怕太晚睡会长不高,毕竟他是立志要长得比父皇还要高的。

国子监每半个月允许六堂四十八班的监生回家一天,分别是月中,和月底。

四月底的一早,王宋就被王家派来的马车接回去王府了,父亲在上朝,母亲还在翰林院,她只能独自吃饭,然后在府里兜圈子把每一处地方都看了个遍,连假山洞旁多了个蚁穴都发现了,天色终于暗下来了。

她父亲回来了。

“爹爹,我回来啦!”

分明高瘦俊挺的男人才是进门的那个,可飞扑过来的人却喊着自己回来了。

“爹爹,爹爹,你想我了没有?”王宋抱住男人的肩膀,歪着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都多大了,还要你爹抱。”

慢一步进门的女人被完全的无视了,她只好主动开口。

王宋闻言立马牢牢的抱紧了男人,“娘,我半个月才有一天可以抱爹爹,你每天都霸占爹爹。”

她话音一落,对视一眼的男人和女人双双闹了个脸红。

“阿宋,注意言辞。”王漾低头看向古灵精怪的女儿。

王宋哼了一声,“爹爹,你每次喊阿宋,我都以为你在喊娘。”

王漾语气一滞,话到嘴边忘了要说什么,只好抱着她往前走,只走了两步就习惯性的停下来等女人跟上。

“你爹从来不那么喊我。”宋贤刚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两人刚认识,他称她宋姑娘,后来是宋先生,成亲之后是宋贤……这么多年了,他只在她生王宋的那次,喊过她一声‘贤儿,你辛苦了。’。

两人并行往内院走,王宋扒着王漾的肩头,好奇极了:“为什么呀?”

一听到‘为什么呀’这句话,王漾和宋贤齐齐叹了口气,在二人眼里,王宋会说话开始就是个‘为什么呀精’,若只是普通的好奇,问问题他们都能给予回答,但是往往她会问的十分刁钻,十分稀奇古怪,才四岁的时候就好奇自己怎么从娘肚子里出来的,能把博闻广学的宋贤追问的躲起来……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因为过于聪明她也很早就知道自己与别的小孩不一样,在外头已经学会了收敛,可在家里不会。

宋贤严阵以待,谨慎回答:“大人之间称呼都很客气,而你爹他性格内敛,所以他不会那样喊我。”

王宋想了想,大人与大人之间要客气,对孩子却会很随意亲昵,“这不合理,关系好的人之间不会客气,娘是爹爹最亲近的人,应该喊的比阿宋更亲一点。”

宋贤哑口了,她没办法告诉王宋,你爹就是个锯嘴的葫芦,从来不会说亲近人的话,当年要不是应了她外祖父的临终遗愿,也不会主动找她,在她落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更不会娶她……这么多年她在朝中没受过刁难,就是因为他的庇护,大抵女人就该相夫教子的观念太根深蒂固了,女学儒的身份使得她颇受非议,尤其她还在国子监任教,身边出入的男人各色各异,可无论她出席什么样的论道场合,也不会传出不好的流言,在国子监更是无人敢犯。

这一切,都是他给的,宋贤到今日还记得当初他许下的承诺:我护你周全,余生你尽可以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是做官,还是治学传道。

最开始的时候,他住前院,她住后院,他们各忙各的,直到一次意外,有了王宋……他们才开始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阿宋,你今晚想吃什么,爹现在就吩咐厨房去准备。”王漾适时开口转移话题,一边递给宋贤安抚的眼神,后者定了定神,回之一笑。

只是略有些心事压着,宋贤接下来就开始心不在焉,一家三口同桌而食,王宋喋喋不休的说起了自己在国子监这半个月的事情,重点是围绕着她的新同窗讲述,王漾很善于倾听,他认真的样子会让倾述的人非常满意,偶尔还会问一两句,而不是死板的只听不说,比如在王宋提到周予盛一定在背着她密谋着什么时,他就问道:“你为什么会用密谋这个词?”

“当时脑海里就蹦出来了,他小心谨慎藏着掖着的样子,我觉得太好玩了。”王宋兴奋的大口扒饭,然后笑的像个小仓鼠,“我偷偷告诉你们,我已经猜到了他想干什么。”

这下连宋贤都没忍住问道:“是什么?”

王宋展颜一笑:“他在学夷语!”

王漾毫不意外,四夷馆隶属翰林院,而他是百官之首,各部的动向他都很清楚,更别提他是太子太师,事关太子的事情都会告知于他,太子府多的三个译字生他还抽空看了下他们的生平,也命人去暗查他们家中与朝臣之间的干系。

“你是怎么猜到的?”王漾伸手拿过汤勺盛了一碗汤,递到右手边。

刚想伸手去盛汤的宋贤端过汤碗,因为思绪集中在王宋的身上,也没发现自己饭后饮汤的习惯早就被人熟知,而非巧合。

“他在听见班里的夷生交谈的时候会很不自然,还偷偷观察我的表情,他在判断我能不能挺懂!好几次丰臣图吉来找他,他就立马出去与对方说话,丰臣图吉的汉话说的利索,他们没必要避开我……”

“还有一次我同他聊天,提到了藏文经,他就非常紧张,我看出来了,他紧张的时候,大拇指和食指会相互搓在一起……”

“还有,还有……”

“停下,阿宋。”王漾突然打断了她,他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即便年纪三十余六,却是风华内敛,当世无双。

王宋握紧筷子,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为什么对你的新同窗这么关注?”王漾提醒道,“你以前观察入微的对象仅限于家里的花草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