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淑,殿下不会伤害你,我也不是责怪你,只是希望接下来,你不要再掺和到这些事中。”

见淑姜生气,姬发口气软了下来,甚至还有几分愧疚。

这种愧疚令淑姜很不舒服,她总觉得,姬发是在替某个人愧疚。

“公子多虑了,淑姜知晓分寸,再者,若真有人刻意针对,我便是不掺和,迟早也会卷入其中,公子请回吧。”

将话撂下,淑姜转身就要回房,却又是被姬发一把捉住手腕。

“我好言相劝,你这是什么态度?”

见姬发生气,淑姜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她想要挣脱,却被姬发扣得更紧,她使出南宫括所教的功夫,却忘了眼前之人亦是高手,拉扯之间,淑姜险险撞入姬发怀里。

倏然拉近的距离,让两人皆是一顿。

对上姬发的眼眸,淑姜很是纠结,她始终克制着没提乔姒,若挑明乔姒因为姬发而针对自己,便等同于在说乔姒嫉妒自己,这话或许可以在南宫括面前说,甚至在姬旦面前抱怨,可在姬发面前,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偏偏男人对这类事似乎特别迟钝,淑姜自觉方才已将话说得十分明白了,可姬发好像压根没听进去,只纠缠她态度好不好。

“公子不好了,出事了!哎哟——”

僵持之际,熊狂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见姬发正捉着淑姜手腕,而淑姜几乎要贴到姬发怀里,连忙转过身又要跑出去。

姬发立时放开淑姜,淑姜也连忙闪开去,一溜烟跑回屋,关了门。

“狂,什么事,进来说。”

淑姜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对话。

“公子,你和阿淑姑娘……”

“没什么,蚕室那边出了什么事?”

“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狂——”姬发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淑姜在门后,脸控制不住地热了起来,她心中暗气,这个熊狂在想什么,难道看不出她和姬发是在争吵吗?

“公子,神女大人传令毁蚕。”提到正事,熊狂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

“走!路上说。”姬发当机立断,同熊狂出了谒舍。

淑姜急了,再开门,那两人的身影早消失在院中。

淑姜想了想,从后门溜出,反正社庙发的衣服被毁了,她身上就穿着便服,正好可以出去查探一番。

到不是淑姜故意要趟这浑水,事关媚己,她本就无法安安静静待着等消息,再者,要毁去蚕室,她也实在于心不忍,最后,对于真正的咒源她还真有些好奇。

淑姜有种直觉,青姚迫不及待要毁蚕室,不止楚妘说得那般冠冕堂皇,背后必然还掩藏着什么,或许……那就是真正的咒源!

才走出不久,淑姜听到了马蹄声,抬眼便见姬发向她跑来,熊狂则又不知哪里去了。

淑姜知道躲不开,索性停在原地,她打定了主意要去查探,谁也阻拦不了。

正憋着一口气,准备大吵一番,没曾想姬发一勒缰绳,俯身向淑姜伸手,见淑姜没反应,姬发忽而一笑,“不想去?那我就走了。”

“哎,等等。”淑姜下意识伸手,立时被姬发捞住,随后姬发将她整个人捞上了马背,向北门而去。

淑姜愣了一路,到了桑林前,突然反应过来,“停!”

姬发放缓了缰绳,“怎么了?”

男人的气息微微拂过鬓边,淑姜起了鸡皮疙瘩,“那个……我自己下来走就好。”

姬发又放缓了些许速度,淑姜正低头寻落脚地,没曾想,姬发突然间又一挥缰绳,马匹驰入桑林。

淑姜气得说不出话来,更是暗恨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误上贼船。

只是入了桑林,淑姜才发觉自己多想了,此刻,桑林之内剑拔弩张,根本没人留意她和姬发。

淑姜匆匆扫了扫,只见一群百姓与官兵对峙,还有人额头和手上流着血,地上一片狼藉,更有妇女抱着孩童坐在地上哭,其中几个颇为眼熟,正是昨日邑西,相约采桑的几个织户。

“邑正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怎么可以毁蚕室呢!”

“对啊,毁了蚕室,我们吃什么!”

“桑林出问题,关蚕室什么事!”

姬发把淑姜扶下马后,立时绕到人群稀薄处,向着伯邑考挤去。

伯邑考站在蚕室门前,与露祁相对,青姚和楚妘跟在露祁身后。

见姬发挤进来,青姚眉头皱得更紧,上前一步道,“伯邑考,你就是如此安抚百姓的吗?”

“关邑正大人什么事,都是你们这些巫者无能!”

“放肆!”青姚怒而转身,一瞬间,狂风乍起,蓦地响起一阵兽嚎,动人心魂,青姚眼中更是放出骇人精光,周围一下静了下来。

淑姜暗暗惊讶,那便是九尾狐兽魂?可比自己的兽魂厉害多了。

趁着这个间隙,伯邑考连忙站出来道,“请诸位乡亲稍安勿躁!待我与露邑宗沟通一番,再给乡亲们一个交待。”

伯邑考声沉有力,再加之青姚的威慑,众人一时间不再言语,却个个瞪眼咬牙,胸脯起伏,显然不服。

伯邑考转向露祁道,“露邑宗,还请借一步说话。”

青姚却抢着道,“就在这里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露祁叹气,“邑正大人,你有所不知,神女大人早在我传讯后,便进行占卜了,现在占卜结果已回传,还请邑正大人见谅。”

听得毁蚕是涂山神女的占卜结果,众织户更是敢怒不敢言。

青姚又截过话头道,“伯邑考,毁蚕之事你也是知道的,备粮与通告,早该安排了。”

“青姚小巫,当时说过要等三天吧?”见青姚把事都推在伯邑考身上,姬发立时开口反问,伯邑考同时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对于这番质问,青姚早有准备,她视线微微转向露祁,“谁说过要等三天了?我记得露邑宗是说等神女大人裁决。”

姬发立时哑口无言,伯邑考接上道,“青姚小巫说得没错,这三天是伯邑考向殿下讨的,要给大家交待,总要一些时间筹措。”

伯邑考说罢转向织户,那些织户个个避开伯邑考的视线,有些低了头,愤怒中满是失望。

便是淑姜也是有些失望,她以为伯邑考会硬抗到底。

见大势已定,淑姜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转身离开了桑林。

一路北行,不知走了多远,再停下时,淑姜发觉自己又来到了西门。

现在去探查还有意义吗?

淑姜虽是否定,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往西门而去,西门此时已是戒严,在盘查一番后,淑姜再度入了邑西。

与昨日的闹热相比,今日邑西十分清冷,看来大部分织户去了桑林,留守在邑内的织户,皆是神色惶惶,小声交谈着桑林之事。

令淑姜难受的是,这些人也埋怨起了伯邑考。

虽然淑姜也期盼着伯邑考能解决此事,但此事终究是因巫者而起,怎么能怪到伯邑考头上?

“你们怎么能怪邑正大人?该怪那些巫者保不了桑林才是!”

猛然听到一个声音,竟和自己所想一样,淑姜抬眼望去,见是个半大孩子,那孩子的母亲唬得脸色都变了,连连打了他两下,厉声道,“胡说什么!你想学杜老被割鼻子吗?”

淑姜无语,看来众人不是不知道该怪谁,责怪伯邑考,只因知道这位邑正大人不会计较而已。

只是听那位妇人所言,杜老似乎是因为巫者才没的鼻子,淑姜顿觉有了头绪,方要上前打探,视线才与那位妇人接触,那位妇人便如临大敌,把自家孩子拖了进去,关上门。

这下,淑姜心里更为肯定了,她转身向酒铺走去,走了两步,脑子里突然又好似弹响了一根弦。

蛊卦上九,阳在阴位。

巫者以女子为尊为阴,执政者以男子为尊为阳,

阳困阴位,何尝不是女缚男之象?

说到底,这件事的源头应该同巫者有关。

走到酒铺那边,淑姜只见酒铺外放着两张桌子,树荫下,桌面上光影斑驳流动,看着本是有几分惬意,只是桌边多了个老头。

那老头,衣衫褴褛却不肮脏,身上那件好几块布拼缝的衣服洗得发白,花白的头发亦梳得整齐,只一张脸怵目惊心。

那张脸没有鼻子。

淑姜知道,这应该就是杜老,她也早知杜老没鼻子,但当这张脸真出现在面前时,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恶心。

“杜老,来来来,刚腌好的豉酱。”那个叫杜欢的男子,挂着憨厚的笑容,正从铺子里走出来,放了满满一叠酱在杜老面前。

杜老瓮声瓮气地发出一记怪响,也不知是“哼”,还是“嗯”。

季欢大咧咧坐下,给杜老斟酒,杜老继续怪声道,“杜欢啊,今个儿他们都去桑林了,我就出来晒晒太阳。”

季欢笑道,“杜老什么时候想晒都成,何必理他们。”

“嘿,我可以不理他们,你生意可是会受影响的,我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说到带鼻音的字,杜老的声音越发怪异了。

季欢连连摇头,看向酒铺道,“这铺子,还是你给我的,杜老,你就别跟我客气了,院子里就我一人,你搬来住,那地方……”

“那地方挺好的,以前,你娘带着你不也住好久了?”杜老说着叹气,“我知道你心好,我啊,将死之人了,你就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娶妻生子……”

季欢摇头,“我哪儿够资格娶妻,杜老,你就别操心了。”

“我怎能不操心?每次社日,洛邑的年轻人都去桑林,就你不去,我知道……你是因为我,这口气,我老头子一人堵着就成,你没必要,本也与你无关。”

季欢又是连连摇头,给自己也斟了杯酒,端酒道,“杜老,别提这些了,喝酒,喝酒。”

“你啊。”

听着两人对话,淑姜慢慢没了不适,这杜老虽有脾气,实则心善,听起来,这酒铺似乎曾经是杜老的,也不知为何送给了季欢母子……

再有,这杜老究竟犯了何事,竟遭此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