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媚己沉默,淑姜也瘪着嘴不开口。
如今水云院中,多数小巫不待见淑姜,媚己又是这些小巫的带头人,也难免淑姜起了警惕,怀疑起媚己的用心。
但身为一个巫者,淑姜又有着一种异于常人的直觉,这番沉默中,她已是暗暗有些懊悔,她觉着,媚己不是这样的人。
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媚己主动走了进来,看着淑姜,口气平和道,“此事与她们无关,全是我一人的主意,所以,阿淑,我只关心,你是否愿意。”
淑姜点点头,略略移开视线道,“媚姐姐,对不起,我刚才……冲了点。”
“你有顾虑是正常的,回头再同你细说,既然你不反对,我们就去同蔡大巫说一声。”
媚己说罢,伸手拉起淑姜,同她一起出了门。
听到媚己要换房,蔡大巫抱怨了几句,还是给换了,淑姜想要说出真正的缘由,却被媚己暗暗扯了把,随即,媚己只说是自己想换,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之后,媚己又让淑姜先回房,不大会儿,又抱了被褥,背了行囊来。
“阿淑,这一床被褥,你用着。”媚己放下被褥后,拿过淑姜的破褥子,缝了起来。
淑姜正缝着被子,见状停手道,“媚姐姐,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你这样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没事的,不用同我客气,你伤还没好,先休息吧。”
媚己万般体贴,淑姜却暗暗皱眉,“媚姐姐,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媚己动作慢了下来,手却不停,她沉吟片刻,笑了笑,“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和大家一起抱团?”
见媚己如此干脆,淑姜也不隐瞒,坦言道,“是,我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
“阿淑,你太高看我了,也高看了阿玲、阿月她们。”
淑姜停下手中活,不解地看向媚己,媚己却依旧不紧不慢地缝着褥子,“三百选十二,听起来,入选水云院的,应该都是佼佼者,但实际上,我们与青姚小巫、楚妘小巫依旧是云泥之别,我们也比不上你,因此,不是大家要抱团,而这十二人,本来就有不同的位置。”
“我?”淑姜惊讶道,“媚姐姐,你说我高看你,我觉着,你高看了我才对,我出身低微,幸得菀邑宗收留,才能成为巫者。怎么可能比得过你们?”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阿玲和阿月是女公子没错,但她们同我一样,皆来自小国,平日也不过是跟在大巫身边,我是跟着我阿娘,我阿娘只是小巫,邑宗为巫正,能直接跟着巫正学习的,三百小巫中,怕也只有青姚小巫、楚妘小巫,以及你了。”
淑姜彻底愣住了,不出丰邑,她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阿淑,无论你出身如何,能跟着菀邑宗,说明你必有过人之处,我因祝由观人无数,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的,你的天资不下于青姚小巫和楚妘小巫,只是你年纪小,起步晚。除去天资师从,你家公子又这般照顾你,你和我们明显是不同的。”
听了媚己的补充,淑姜更不知该怎么说。
菀风贵为邑宗,外表看着冷傲,却没什么架子,时间久了,还能让人感受到她其实是个热心肠。
至于丰邑的贵人们,从不盛气凌人,亦无高高在上的姿态,淑姜能感受到的往往不是尊卑之别,而是自己与这些贵人们品德学识的差距,她若有“卑”的感觉,也不是因为身份……当然,除了那个人——岐山神女乔姒。
因乔姒而起的纠葛过于复杂,牵涉到姬发,淑姜更无从解释。
“阿淑,我知道,你心里是没有分别的,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尤其是阿月,你别看她小孩脾气,实则骨子里十分好胜,青姚小巫、楚妘小巫她是争不了的,便只好同你争。”
“可媚姐姐,你不是好争的人,为什么你……”感觉自己这么说有些唐突,淑姜说到一半住了口,并有些不安地看着媚己。
媚己的表情没有变化,也不抬头,继续顾着自己手里的活,“可能是我痴长你们几岁,也可能是我有个妹妹的缘故。”
“妹妹?”
“是,她叫妲己,还不到十岁,性子到是同阿月一般地好胜,只可惜生在我们家,我娘不希望她出风头,她就偏要反着来,你看,这同阿月多像,阿月是庶出,这好胜的性子,想来也让她吃了不少苦。”
听媚己这么说下来,淑姜到是有些惭愧了,好像自己不该同月妫计较,可自己忍让,月妫会就此偃旗息鼓吗?
见淑姜沉默,媚己又道,“阿淑,这只是我的看法,你不必往心里去,阿月能同我好,只因我与她没利益冲突,而她应该也会继续针对你,我会尽力周旋,你也不必过度忍让,但有一点,我希望,你别反过来针对她,激化矛盾,我看得出……你对灵女之位应该是没兴趣的,等时间长了,阿月自然会明白这一点,到时她就不会再针对你了。”
淑姜抬头,杏眸闪耀,她一直觉得媚己过于滥好人,如今才发觉,媚己不仅洞察力惊人,还有相当的处世智慧,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位苏国小巫来。
“怎么了?”媚己终于停下手中针线,“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淑姜连连摇头,“媚姐姐,你别误会,我是感激你,除了感激……,我还有点佩服你。”
媚己笑了笑,继续低头缝起来,“阿淑,你还年轻,再历练几年,你就会知道,我这些看法也不算什么。”
媚己说罢,打结收针,又拿过淑姜手里的被子道,“我来吧。”
淑姜又是一阵惊讶,看向那褥子,“媚姐姐……这……,你动作怎么这么快?”
媚己笑道,“就你们会偃术吗?好了,别跟我客气,这些事我和我娘经常做的,你脸色不太好,快躺下吧,我很快就缝好了。”
盛情难却,淑姜裹着被子,在一边看着媚己,总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成了媚己的妹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将水云院里的小巫一个个聊了过去。
淑姜突然觉得,那些小巫不再是面目可憎,只是大家聊不到一块儿罢了,心中隔阂依旧,敌意却已消了大半。
心结松开,倦意渐起,说到后来,淑姜也彻底扔了拘束,躺了下来。
“对了,阿淑,过两天就要开课了,到时大家忙起来了,也就没闲工夫搞这些了。”
“嗯。”
淑姜含含糊糊应了声,坠入了绵软的梦乡。
又两日,淑姜习惯了院子里小巫们的排挤,也习惯了她们总把媚己拉走,留自己一个。
到了正式开课时,课堂上,邑宗露祁又再度宣布了一个消息,“诸位,在水云院上课的是十二名小巫,决意留在社庙别馆上课的共有二十名小巫,两边共计三十二名小巫。之后一年,社庙会根据大家平日表现,酌情升任五名巫正,十二名大巫,若无意外,水云院内的小巫都能升任大巫,巫正也会从你们之中选出,但也请各位勿要懈怠,若别馆小巫表现更优秀,将你们刷下,也不是不可能。”
露祁说罢缓缓扫视在场十二名小巫。
面对这番话,青姚和楚妘自是纹丝不动。
淑姜忍不住看向媚己,发觉媚己正看着月妫。
月妫则同其他小巫交头接耳了起来,更是不断地和铃嬴咬耳朵。
露祁在台上,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任由众小巫喧哗。
“怎么别馆的小巫也有资格?”
“就是,那我们辛辛苦苦考进来不就没意义了吗?”
“这巫正的名额也太少了点吧?”
“就是,大老远过来,就升个大巫……”
“知足吧,咱们这个年纪能升大巫已经很好了,有些人,一辈子都是小巫。”
“这到也是啊。”
淑姜耳目灵敏,将这些话一一听在耳里,一辈子当小巫还真是她的心愿,只是若在水云院里表现出来,未免不合时宜。
正想着,有个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那灵女呢?不是说还要选拔灵女的吗?”
嘈杂地课堂立时安静下来,说话的小巫缩起了脖子,不安地看向铃嬴,铃嬴则看着月妫。
别的小巫都在寻说话者,偏偏铃嬴扭过头,淑姜心道,看来多半是铃嬴和月妫指使的,那缩着脖子,惶惶不安的小巫正是蔡小巫。
“灵女的事,由神女大人定夺,升任巫正,自有机会。”露祁到是好脾气,对于这样大胆的言辞,没半点责怪的意思,“好了,既然大家都清楚了,那就开始上课吧。”
见露祁好说话,众小巫又开始议论纷纷,全然不把这位邑宗大人的授课当回事。
也难怪小巫们会激动,如此年轻就能当上巫正,就算不当灵女,成为一邑巫者之首的邑宗,还不是指日可待?
若能在王畿之地,比如洛邑、大商邑这样的大邑当上邑宗,未必就比当灵女差。
“哎,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巫正名额,其实只有三个。”
“三个?不是五个吗?”
“你傻啊。”
“哦……,你是说……”
“嘘,别说了,明白就好。”
话题转到巫正,不免就要开始往青姚和楚妘身上扯。
淑姜也按捺不住,稍稍转过视线去看青姚,她就坐在青姚边上,亦和楚妘同排,三人皆在课堂最后。
不是淑姜故意挑这个位置,而是前三排的位置一早就被小巫们占了,媚己自是被月妫拉了去,淑姜落单,便只能坐到青姚边上。
淑姜的样子颇有些鬼祟,青姚的视线则毫不留情地剜了过来,淑姜连忙别开视线,心里一虚,心跳都不由快了几分,虽看不见边上人的表情,但淑姜能明显感觉到,边上的人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