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己死了。
是因为督造黑金而死?
淑姜怔怔望着雪地上的琉璃,任由妲己的愤恨卷着狂风向自己袭来。
“淑姜!阿姐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你若还有良心——啊!”
“休要胡说!邑主如何去害媚巫正?”虢小小将妲己胳膊拧到身后,迫使她弯下腰来,妲己眸中怒火,似能将整片雪地烧化。
淑姜眼眶酸胀,迎着寒气面颊生疼,思绪纷乱中,脚步声纷至沓来,是季胜带着一队士兵追了进来,见妲己在虢小小手中,季胜上前向淑姜行礼道,“启禀邑主,妲己刺杀苏侯,还请邑主将人——”
“季胜!我意欲挟持薄姑邑主,这轮不到苏护管!你以为你能娶苏嬉?要知苏护根本瞧不上你这样的东夷蛮人!”妲己嚣张至极,不仅直呼苏侯其名,还连着季胜一块儿骂。
“老实点。”虢小小在妲己膝盖弯踢了脚,并未用上全力,妲己闭了嘴,咬着牙不让自己跪下。
淑姜略略回神,明白妲己的用意,亦明白背后必有大事,于是同季胜道,“阿胜,人不能交你,妲己当众挟持,我又是大王亲封邑主,此事我首先得给大王一个交待,当然,我也会问清楚行刺之事,给苏侯一个交待。”淑姜说巴也不等季胜回答,直接命令道,“小小,将人带下,看好。”
有了淑姜的话,妲己不再挣扎,冲着季胜投去一抹挑衅的笑容,由着虢小小带走。
季胜一向老实,又对淑姜颇多敬畏,见事成定局,也是无可奈何,“那季胜明日再来候邑主消息。”
淑姜微微颔首,转身步上檐廊,忽觉整个人空了,飘飘****,无所依着。
苏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脑中回**着妲己的指责,将到拐角处,淑姜顿住了脚步,忽而没了探问真相的勇气。
“阿淑。”
姬发从檐廊上转了出来走向淑姜,淑姜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姬发只得站定,忧心忡忡看着淑姜,“阿淑,你不能信妲己的话,我得到消息,媚巫正是病死的,与你无关。”
“病死?何症?”听闻这个讯息,淑姜并没轻松多少,能令妲己从苏国闹到薄姑,这背后一定有大事。
“阿胜出去时,我有问过,媚巫正操劳过度,气血亏损,此事由多名巫医确诊,阿淑,你知道的,媚巫正本就精通祝由,家中更是世代为巫。”
“媚姐姐家人可安好?”
姬发有些踌躇,淑姜心顿时吊了起来,看着姬发开合的嘴唇竟有些恍惚。
“我没问,阿胜亦没说起,想来无事,若真出事,不会没有风声,你先别着急,我已派人去探听。”
淑姜点点头,叹息着道了声,“有劳公子。”
姬发没再多说什么,上前拿起淑姜的手,在她掌心放上那枚琉璃耳环。
到了妲己那边,则又是另一番说辞。
“病死?阿淑姐姐,这等鬼话你也信?”
虢小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妲己,讥讽道,“现在知道叫姐姐了,方才不是挺横吗?”
“我不横就被季胜带走了,阿淑姐姐素来懦弱,就跟我阿姐一样。”
妲己本是满脸不在乎,说到后半句,眼眶却忽而红了起来。
淑姜是巫者,她能感受到妲己此刻的恨意有多深,“妲己,你家人可还好?”
提及家人,妲己的恨意似又深了几分,就连虢小小也背上生寒。
“好,她们好的很。”
“妲己,不把话说清楚,是要邑主如何帮你?”
“我不是说了吗,她们好的很,不仅安好,还能继续享受我阿姐生前带来的荣华富贵,哦,对了,苏护还假惺惺说要建朱宫,将我阿姐风光大葬,就不知我阿姐若真能炼形复起,他们会不会吓死。”
知道妲己说的全是气话,淑姜也不计较,耐心道,“妲己,我听说媚姐姐操劳过度,气血亏损,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反正苏护说什么都是真的。”
“你!”若非淑姜在场,虢小小恨不得一巴掌糊过去,“你跑来薄姑就为同邑主置气?再不说实话,邑主可帮不了你。”
妲己沉默了半晌,看向淑姜,“姐姐信我?姐姐也觉着背后有问题?”
淑姜摇头,“我不是信你,而是信媚姐姐,她擅长祝由,我不信她会操劳过度……”
妲己脸上愈加不悦,浑身散发的敌意却淡了许多,“是,阿姐看样子是病死的,但实际上,与她一起病倒的还有大铸匠妫遏……,阿姐的病来得突然,那日她从铸坊回来脸色就不太好,到了午后,突然就一病不起……”妲己说着挑了挑眉,“之后,巫医、祝由皆说阿姐气血亏损,我自是不信,于是去往铸坊探查,才知妫遏也病倒了。”
不仅是妫遏病倒了,就连铸坊里几名工匠也病了,只是那些工匠的病症不怎么严重,主要是腹胀无食欲,一吃东西就肚肠绞痛,病状最严重的还是媚己,整整昏沉了一日才醒来,此后,病势汹汹,没过一旬就走了。
“对了,铸坊还被封了,其中一定有鬼,阿姐不是病死的,是被毒死的!”
淑姜没接口,不知在想什么,虢小小则怀疑道,“若是中毒,你阿姐是巫者,定然有所察觉,她没说什么吗?”
问到关键处,妲己目光开始闪烁,虢小小脸上浮起冷笑,追问道,“刺杀苏侯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苏忠冤枉我!”提到苏侯,妲己又理直气壮起来,“因为我知道阿姐是被毒死的,不是病死的,他们就想杀人灭口!”
“那你家人呢?苏侯就不想杀你家人灭口?”
“我不是说了嘛,她们都被苏护收买了,享受着阿姐带来的一切,却不替阿姐讨公道!”
淑姜在边上暗暗留意着妲己,妲己心中那份仇恨绝非伪装,媚己突然病死也是蹊跷,若媚己真是被下了毒,她身为巫者必然有所察觉,因此,要么是妲己误会了,要么就是媚己选择隐瞒,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是为家人吗……?
不,不对。
媚己善良,却不愚蠢,如果这真是个需要杀人灭口的秘密,对方又怎会放心留着媚己的家人,因此,媚己应该也不是受了要挟……
“媚巫正病倒,是一直昏沉着,还是有清醒的时候?”虢小小对妲己的话语亦颇多疑问,“看你那样,我想应该不是一直昏沉着。”
素来伶牙俐齿的妲己,这次却没反驳,于是虢小小逼近道,“所以,媚巫正清醒时都说了些什么?见了谁?你说话不清不楚的,让人怎么信你?”
知也瞒不下去,妲己抿了下唇,梗着脖子道,“没错,苏忠来过,他是来威胁我阿姐的!”
“苏国公子忠,苏侯次子,他来威胁媚巫正,又怎能保证媚巫正不对你们说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她们被收买了!”
“不,你没说实话。”
“够了!不就是不想帮我吗!谅你们也不敢帮!因为……因为全天下要害我阿姐的,就只有那个人!”
妲己说罢就要向外冲,与虢小小扭打起来。
“妲己。”淑姜此刻回过神来,看向妲己,“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妲己和虢小小同时愣住了,虢小小拧着眉,妲己则犹豫起来,“你……会帮我?”
淑姜不应,妲己也没发脾气,反是不安地缩了身子,她总觉得淑姜那双杏眼仿佛要望到她心底去。
“妲己,你撒谎了,我不能帮你,但我会帮媚姐姐,帮媚姐姐好好看顾你,她有东西托你交给我,是吗?”
虢小小闻言惊讶,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是了,这个邑主可是侍神者,远非普通巫者可比,妲己则直接后退了一步,扭过了头。
将妲己看守起来,淑姜随即就向朝歌递书,请求押解妲己入朝,并同时将这个消息告知季胜,等待着苏国的反应。
一晃十日过去,春雪消融之际,那冷意仿佛能浸到人骨头里去。
被关入囚车时,妲己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淑姜,你就是这么帮阿姐照顾我的?”
看着妲己那双晶亮的眸子,淑姜平静道,“妲己,到了朝歌你若还不愿意说实话,我便帮不了你,但是我会请求大王,留你在我身边。”
“免了!你还是杀了我吧!这样你们就都安心了!”
淑姜转身,不再理会身后的叫骂,到马车边见姬发走来,淑姜连忙迎上道,“公子,可以走了。”但见姬发眉间又忧色,淑姜又道,“没事的。”
此刻大姬忽而掀起车帘,探出小脑袋,“阿娘,阿爹。”
姬发将那颗小脑袋按了回去,“大姬,坐好,你阿娘一会儿就上来。”
淑姜也不再多说什么,上了马车,车队出了邑主府邸缓缓向薄姑城外驶去。
未到城门,已是传来嘈杂声,有人高喊,“乡亲们让一让,不要妨碍邑主的车马。”
车外声声“邑主”,是黎民百姓的不舍。
不用掀开车帘,淑姜就知道,外面的人排在城门两边,绵延数里,到是大姬好奇极了,想要掀开车帘看个究竟,却被淑姜紧紧抱在了怀里,女防则安安静静窝在另一名傅母的怀中,满是忐忑。
不是淑姜要摆架子,若此时下车,人潮定然会围拢上来,反是容易造成伤害。
“邑主走了,以后我们怎么办?”
“是啊是啊。”
车外不时飘进这样的说辞,大姬不知什么意思,笑咯咯地重复道,“邑主走了……,走了……怎么办?”她记不清全句,只学了个大概,令人忍俊不已,淑姜却实在笑不出。
终于,人声小了下去,马车停下,淑姜知道,是季胜给她送行,嘱咐好大姬乖乖待着,淑姜下了马车,同季胜相互行礼。
寒暄过后,季胜不由看了眼队伍中间的囚车,妲己很是机警,当即怒骂起来,“呸,季胜!还巴巴想着给苏护做狗呢,我告诉你吧,苏国压根就看不上你,你就等着当弃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