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伤灵龟,我下去捉人!”

吩咐罢众巫者,阿寻亦没入水中。

灵龟缓缓下沉,带出硕大的漩涡,只不消多时,漩涡迸散,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岸上的少昊氏巫者们彼此使了个眼色,竟不顾阿寻的命令,纷纷跳入水中,似是不想功劳都被阿寻抢去。

凝望水流,淑姜总觉得事情不止如此,果然,不多时水流渐渐湍急起来,分明晴空万里,远处却传来隆隆雷声……

察觉到这诡异的“雷声”只有自己听见,淑姜神色一凛,立时朗声道,“上游洪峰泄下!众人速往高地!”

熊狂很清楚淑姜的能为,不疑有他,当下指挥王军,保护村人往安全处去。

看热闹的人尚有不肯离去的,直到水流越发汹涌,才明白淑姜所言非虚,一步三回头地往高处去……

最后十几人还在拖磨,忽闻涛声急响,上游处猛地蹿来一道巨浪,淑姜运起行气铭,大喝道,“快跑!”

话音未落,那巨浪已是飞上半空,化作疾雨落下。

与天上落下的雨不同,水浪掀起的雨,势有千钧,立时砸的那些人东倒西歪,紧接着又是两声尖叫,卷起巨浪的正是一条数丈高的琴虫!

琴虫闷吼一声,利牙交错,只听得数声毛骨悚然的“咔嚓”声,血水顺着兽口滴下。

“吃……吃人啦!”

幽绿眼眸,显示着这是一条常年蛰伏深渊,尚未驯化的琴虫!

淑姜飞出行气铭,意图控制琴虫,谁知琴虫为华光所笼,愈发大怒,身躯左右摇摆,又掀起墙一般高的水浪。

被砸之人,个个脚软,尖叫哀嚎着向高处爬去。

熊狂见状扔下巨弓,飞身而下,将村民们一个个抓起,往王军处扔去。

那些王军与熊狂也颇有默契,分作几队,将村民一一接住。

见到口的食物被夺,琴虫幽眼再添一抹血光,摆首怒吼,向熊狂咬下。

淑姜打出一道灵光,击向琴虫的眼眸,琴虫兽头一扭,依旧攻向熊狂。

就在此刻,天际一声清越鸟鸣,一束青光穿透云层,闪电般向着琴虫扑来,琴虫扭头迎上,百羽却比它更快,利爪瞬间在兽头上抓出一道贯穿眼眸的伤痕,琴虫吃痛,砸入水中,又击出千钧水墙,向熊狂倒去。

好在熊狂此刻已扔完最后一人,滚到了巨石后,在木石掩护下向临近高地跑去!

与此同时,淑姜手一挥,运转偃术,将熊狂扔下的巨弓立起,凝神默祷……

时间紧迫,无法驯化,唯有杀了琴虫!

否则届时山下一片汪洋,琴虫定当借水游窜吃人!

只是射杀琴虫需要时间集中精神……

隆隆声响,大地震颤,转眼洪峰已至!

那洪峰似百万飞马奔腾,众人骇然,又是惊声四起,乱成一片。

又一记长鸣,若钟磬敲心,令淑姜自纷繁杂乱中挣脱开去,应和着百羽的鸣声,凝神聚气,缓启天目……

就像那时射落漂浮在天空的建木天宫,百羽为自己指引着方向……

终于,所有的声音如浪潮般退去,淑姜听到了琴虫的心跳。

“啵”一声气流轻响,无形灵箭淹没在滔天浪潮中,还未等众人看清,琴虫已挣扎着庞大的身躯倒入水中,再度激起飞浪暴雨……

淑姜睁眼,天空一片乌色,随洪峰而来的还有沉沉压境的雨云!

百羽化作商羊形态,绕着淑姜飞了圈,最终停驻在淑姜面前,伸过鹤般的长颈,淑姜抬手轻轻抚了抚,“谢谢你,百羽。”

百羽蹭了蹭淑姜的掌心,不再留恋,化作青光将一小片阴云照成雪色,消失在天际,洪峰浪潮声也一下小了许多。

不知是谁大喊了声,“黄河……黄河改道了!”

众人定睛看去,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东来洪峰不知怎地,竟将先前挖出的河坝泥石,卷入了原本通向费国的黄河新道,而黄河新道中的河水,为洪峰席卷,竟又纷纷向着薄姑的禹河道而去!

浊浪滚滚,汇聚成河,就好像是一条巨大的黄龙咆哮着奔向大海。

看来堆土的位置也是杨戬算好的……

淑姜忽而觉着,自己在十里滩涂上所引动的,并不是真正的游龙归海,至少不是这个阵法的全部,眼下的情景,才更像是游龙归海……

“不是黄河改道,是黄龙翻身!”人群中又有人惊叹。

“对对对,听老人说过,河水自行换道就是龙翻身!”

“就说嘛,都是杨戬干的,和我们无关。”

“……”

山下洪水终是一点一点退去,留下满地泥泞,看着这样的情景,淑姜忍不住想,或许大禹时期泛滥的洪水,就是频繁发作的“龙翻身”。

应对“龙翻身”最好的办法,无疑是考察水纹,找出河流摆**的行径,再根据地势开挖河道,并保留原有河道应对洪灾,以及再度可能发生的“龙翻身”。

至于那些为了利益,违背天地运行随意开凿填埋河道而酿成的洪灾,虽曰天灾,岂非人祸?

霹雷划过天际,长达数里,仿佛云中也有一条神龙在翻身,众人皆停止了议论,屏住呼吸,无比敬畏地凝视这天翻地覆的一幕。

此际,远处倏忽急掠来一道身影,好似搏击风雨的海燕,待来人到跟前,淑姜才看清是小怜。

“邑主,我是来替主人传话的,主人请邑主回薄姑静候。”

“费先生如何了?”

小怜面上凝重,口中却道,“主人无事,足以自保。”

“那佳邑宗和盈邑宗呢?”

“无事,正在空桑救治费侯。”

“小怜,费侯到底怎样了?”

小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还是请邑主先回薄姑,小怜自会给邑主一个交待。”

回到薄姑城,虢小小很快就收拢了各方消息,幸灾乐祸地同淑姜道,“邑主,你是想先知道薄姑城发生了什么,还是空桑发生了什么?”

“我想薄姑城应该没有发生什么才是。”

“邑主明鉴。”虢小小愈发嬉皮笑脸,“青阳夫人派阿寻宁雨,我都照办了。”

淑姜有些怀疑地看着虢小小,虢小小笑得更灿烂了,“邑主以为我会同她起冲突?她又不一辈子住薄姑,哄得她走了,还不是咱们想怎样就怎样?”

淑姜也忍不住笑了,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对了邑主,说起来还要感谢杨戬那小子,要不是他故意露出行踪,这个阿寻也不会如此轻易离开薄姑。”

“那空桑呢?费侯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报应呗,费邑正是费来指使人杀的。”

淑姜闻言不禁有些发懵,溯洄分明是为寻找杀害玉瑶的凶手,怎么又扯上费邑正了?

“事情是这样的。”虢小小也不卖关子,干脆道,“小怜向我承认,她确实和㠱侯有联系,也是㠱侯安排在费仲身边的,她的任务不是刺杀费邑正,而是逼费邑正回费国,因此费邑正身上有她留下的伤,却非致命伤,可费来认为这是陷害邑主的好机会,所以就指使人给费邑正补了一锥……”

“用玄铁锥?”

“正是。”

“那玉瑶呢?”

“小怜也不知道,但我猜应该是杨戬干的,供奉在活谤木前的玄铁锥多半是被掉了包。还有黄河突然改道,应该也是这小子弄的。”

淑姜点点头,这恐怕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测了。只说到这里,淑姜不禁又想起件事,“那些田地被淹的曹国人怎么办?”

“邑主,曹国的事,咱们手就不要伸这么长了,再说了,这些人可不无辜,当初羽山槐就劝过,强行改道并非长久之计,应该保留故道以防不测,结果这些人不听,就为多占点地……”

“话虽如此,可我想阿胜不会不管的。”

“邑主真是神了,这都被邑主料到了,他不仅管了曹国的,还管了费国的。”

“费国受灾也很严重吗?”

“费国海水倒灌,索性不种田,哪来的受灾,不过曹国受灾,费国人难免担心年尾粮食短缺,所以啊,年初那些逃往费国的大氏族们又回来了,还偷偷挟带了不少费国人。”说到这里虢小小颇为忿忿,“他们到是两头赚。”

“还带了费国人?”淑姜面色凝重起来。

“是啊,邑主打算如何处置,灾民也就罢了,就怕内中有奸细。”

淑姜沉吟片刻道,“暂时安置下来吧,这些大氏族向来欺负外人,费国人宁可忍受欺负也要跟来,想必在费国吃了不少苦,只接下来,必须守好边境,不可再收容费国人。”

虢小小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应道,“邑主放心,我会看好季胜,到是邑主,若朝歌偏向费国……”

淑姜苦笑,“不急,公子眼下有场硬仗要打,我想等他归来,朝歌的消息应该也到了……”

淑姜回城时,姬发就出兵了,得知费侯被饕餮噬魂,以及黄河突然改道,姬发当机立断开赴逢国,并派人火速联络攸国,共同牵制㠱国与莱国。

当初黄河强行改道,姑幕南境时常被淹,眼下这片大地不再有水患之忧,莱国定然不会错失良机夺回此地,若不能助费国保下这块地,淑姜便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正想着,忽听阿菘传报,“邑主,外头有人自称望先生的门客,名唤阿伍,想要求见邑主。”

淑姜知是伍吉,当下让阿菘将人领到偏院。

第一眼见到口眼歪斜的伍吉,虢小小差点笑出声来,可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了,只见伍吉向淑姜行礼道,“伍吉是来向邑主辞行的,家母已于昨晚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