㠱侯不语,面色凝重,灯火摇曳中更是阴晴不定。

莱妘淡淡道,“姑幕侯且宽心,本王治下,无人敢私藏罪者,杨戬确实由㠱侯送来,不过来时手脚都上了铜钉,就为防止他逃跑,姑幕侯应该知道此子擅水术。”

“……”

洞厅内诸侯沉默,淑姜额头微微渗汗,她以为凭杨戬的本事,不会轻易被抓,没曾想成了阶下囚,且还身受酷刑。再想到杨戬执意跟到莱国,莫非是知晓了羽山槐的下落?

疑问中,淑姜只见众人目光又纷纷落在羽山槐身上,这个白发苍苍,手脸皆是皱纹的耄耋“老者”,不断挣扎,口中咳出越来越多的血,㠱侯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放……放过……阿戬……”

逢侯不忍道,“羽山兄,就算不能全部截断渗入海水的暗流,你总该有法子引到费国去吧?”

羽山槐闻言一震,不再言语。

洞厅内彻底陷入沉默,姑幕侯则恶狠狠盯着羽山槐,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最终,莱妘顾了顾左右道,“羽山槐罪无可恕,众卿若无异议,本王便当众宣判了。”

姑幕侯激动行礼大声道,“请大王宣判。”

其余众人视线略略撞了撞,纷纷行礼。

令淑姜意外的是,最后一个行礼的是逢侯,他还微微叹气,很是惋惜。

“逢侯有异?”

“臣无异,臣只想说,看在羽山槐为莱朝过往所做之事,让他们父子死前一聚吧。”

“准奏。”莱妘嘉许地点了点头,随即正色道,“羽山槐叛逃,当处极刑,但念其过往有功,准其父子在三世崖共押一处。”

“大王圣明!”众人齐声回道,唯是羽山槐手指抓地,抠出道道血痕,嘴里喊着,“不……不可……”他的声音,很快被口中涌出的血痰堵了下去。

议事结束,莱妘起身离去,就在众人对着宝座告退之际,阿彤疾步上前拉住了㠱侯,姑幕侯向两人瞪了眼,拂袖而去。

见其他诸侯都走光了,阿彤才领着㠱侯向一处甬道走去,淑姜乖巧地跟在后面。

穿过长长甬道,眼前是座空****的小院,建在高耸悬崖上,是极佳的密谈之所。

待㠱侯入了屋子,阿彤和淑姜俱站在外边守候。

“见过大王。”

㠱侯的声音传了出来,淑姜暗道,里面果是莱妘。

“玄姐姐,在这里就不用同我客气了吧。”

令淑姜意外的是,莱妘对㠱侯很是亲切,两人显然私交甚密。

里面沉默了半晌,又听莱妘叹气道,“玄姐姐是怪我?”

“不,玄嬴不敢,玄嬴只是想不通。”

“玄姐姐尽管说来听听。”

“我能理解大王不得不杀羽山槐,但大王把杨戬也送去三世崖……玄嬴无法理解。”

“玄姐姐,羽山槐时日无多,我不把杨戬送去三世崖,要怎么让那些人放心?尤其是逢侯,你知道他不是真心投靠我的,你与华嬴交情笃厚,但也别让本王太为难了。”

淑姜暗道,是了,东夷诸国大半嬴姓,㠱侯玄嬴与华嬴夫人认识并不奇怪,也难怪玄嬴方才那般忧心忡忡。

“可是三世崖那地方……”㠱侯说着又是连连叹气。

“两害相较取其轻,关上三日五日是会有影响,但也能恢复的,关键是做给那些人看,我才好进行下一步。”

“如此,是臣多虑了,若无他事,玄嬴便告辞了。”

“玄姐姐不好奇本王要做什么?”

“玄嬴只知道把该送来的人送来,其余的不该玄嬴过问。”

莱妘叹气,“玄姐姐还是见外。”

“不,不是见外,是信任大王所做的一切。”

屋内又一阵沉默,下一刻,只见㠱侯匆匆走出,淑姜赶紧跟着阿彤行礼,㠱侯顿下脚步道,“彤傅母,这位侍女面生的很。”

阿彤微微一笑,“是面生,却也是可靠之人。”

㠱侯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走了出去。

又等了阵,只见莱妘缓缓走出,阿彤和淑姜同时行礼,莱妘盯着淑姜缓缓道,“你一定好奇三世崖是什么地方吧?”

淑姜回道,“禀大王,淑姜确实想知道。”

边上,阿彤立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登上小院内的亭楼,淑姜远远看到一处黑色秃崖,这多半应该就是三世崖。

莱妘瞥了眼淑姜,“邑主大人身为侍神者,这点距离应是难不倒你吧。”

淑姜会意,取出行气铭,催动灵气,感受远方的气息。

掠过鲜花绿茵,刚接触到黑崖,淑姜便好似整个身心坠入了黑暗中,神魂激**,似要离体,耳边更是响起呼呼风声,淑姜大吃一惊,倏然睁眼,“玄铁!”

莱妘笑了笑,“不愧是侍神者,对玄铁异常灵敏,没错,那一整座山崖可以说是玄铁所化,凡人对玄铁没有感觉,但不代表不受影响,人在其中只要持续待上半年,便会迅速变老,好似顷刻历经三世,故而叫作三世崖,不仅是三世崖,整座蓬莱峰下,到处是玄铁。”

“那蜃台……”淑姜豁然转身,又望向远处蓬莱峰上那轮“圆月”。

“没错,蜃台就是用来压制这些玄铁,甚至由此形成一股特异的力量,让长期生活在芝罘的人不会老,唯是不能越过这座阴阳台……”莱妘说着指了指脚下,“对了,前两日没来得及说,我可以给邑主机会走,但若我的人抓住了邑主,邑主可就别想再出莱国了。”

淑姜闻言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莱妘不是在开玩笑,“神女大人是要我带杨戬走?”

莱妘微笑道,“邑主聪明人,五日后月满潮汐,三世崖在什么位置,我想应该难不倒邑主吧?”

“谢神女大人,只是……,淑姜另有一事请求。”

“得寸进尺,你求的事,和杨戬的性命,自己选一样吧。”

淑姜不退让道,“神女大人送杨戬去见羽山槐,不就是想让羽山槐将黄河分流之法告知杨戬?此人身系东夷水脉安危很是重要,但若没一个安定的薄姑,淑姜只怕也难以成事。”

“邑主还年轻,不明白有些事不能太过怀柔,我也不同邑主兜圈子,你几番找阿彤要见我无非是为薄姑邑正之事,我便明白告诉邑主,这件事没得商量。”

莱妘说罢,也不多看淑姜一眼,径自离去。

良久,阿彤自袖底偷偷拉了下淑姜,淑姜回过神,只得随阿彤离去。

半路上,阿彤又劝道,“邑主是担心薄姑和费国交恶,连累两地百姓吧?但阿彤可以告诉邑主,若邑主去了薄姑,迟早是要同薄姑邑正交恶的,届时,只怕更难收拾,大王这个人是杀伐果断,却并非嗜杀,邑主还是宽心等消息吧。”

“多谢彤傅母提点。”

“邑主客气了。”

回到淑姜临时下榻处,才到院门口,内中传出的声音让阿彤大惊失色。

阿游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过来,边上的侍女皆是张皇失措,虢小小则在院内和阿游玩着躲猫猫,小女孩天真无忧的笑声充斥整个庭院,全然不知周围人有多紧张。

“猫姐姐!”阿游眼尖,看到淑姜进来,当下从躲藏处起身黏了过来,虢小小本是把阿游控制在自己掌握范围内,这下见到手的肥肉溜了去也是懊恼。

淑姜抱起阿游转向阿彤,方要把阿游递过去,阿游却搂着淑姜脖子不肯松手,“猫姐姐,我等你回来唱歌呢。”

“阿游乖,邑主刚回来,累得很。”

阿彤伸手要抱,阿游却在淑姜怀里扭来扭去,“不嘛,我要唱歌,要同猫姐姐唱歌。”

虢小小在院子里也忐忑半天了,此刻见淑姜回来,便不客气道,“谁说邑主累了,我同阿游说了,邑主一回来就同阿游唱歌,是不是?”

“饕餮姐姐说得对!”

“饕餮姐姐……”淑姜差点笑出声来。

虢小小神情一下尴尬了,阿游勾着淑姜得意解释道,“因为这个姐姐比较凶!就像饕餮,啊呜——啊呜——”阿游说着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

众人见状不由忍俊。

淑姜也笑着伸出小指道,“阿游,那我们唱完这首歌,你就跟彤傅母乖乖回去好不好?”

“好。”

阿游亦伸出小指,淑姜勾住道,“说话算数,你可是未来的神女。”

“嗯,阿游算数的。”

再度放下阿游,阿游站在院子里哼哼唧唧唱了起来,她年纪尚小,咬字不清,唱了半天,也听不清在唱什么,淑姜只觉得曲调有些熟悉,隐隐约约听到了阿游唱字里有“蜉蝣”两字。

阿游很是陶醉,还自说自话跳起了舞,似乎,她喜欢这首歌是因为歌里有“蝣”字,与她名字发音相同,整首歌,也就这个字唱得最清楚。

唱完后,阿游歪着脑袋道,“阿游唱得好听吗?”

淑姜笑道,“好听。”

阿游又单手叉腰,大概是学着莱妘的样子,“那你们学会了吗?”

“阿游……”阿彤在旁扶额。

虢小小爽直道,“你字都唱不清,我们学什么啊。”

阿游一下泄了气,很是受伤地跑到阿彤身边,拉着她手求助,“傅母,傅母。”

阿彤咳了声,收起笑意道,“阿游唱的是《蜉蝣》,东夷当地的歌。”

“傅母唱,傅母唱。”阿游又撒娇起来。

“这……”

这自然不符合礼数,哪有堂堂傅母给人唱歌的份儿。

淑姜蹲下了身子,向阿游张开双臂,阿游小小的自尊心被虢小小伤透了,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肯过去。

淑姜笑道,“阿游,那你把这首《蜉蝣》念给我听好吗?这次呢,我一定听得懂。”

阿游踌躇扭捏起来,阿彤也蹲下身安抚道,“阿游念得可好了,念来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