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妘……?燕山神女?”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淑姜不由想起一个人,当那个人踏出舞步时,世间的一切仿佛随之轻盈了……

“阿淑想到了什么?”见淑姜走神,颠老笑着问道。

淑姜不好意思道,“我想起了个朋友……她是楚国女公子。”

“是楚妘吧,去年和九侯之女一并升任巫正,如今已是回到楚国当灵女,如无意外,未来的高唐神女将会由她继任。”

谈及洛邑人事,淑姜心中又是五味陈杂,这大半年间,她对中原的消息一无所知,也几乎快忘了中原的那些纷扰。

淑姜看向颠老,欲言又止,颠老温和道,“我消息比你灵通,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有些事,不是回避就能躲得了的。”

“我……”淑姜脑海里又浮现起一双动人的眼睛,那名少女不是所有小巫中最漂亮的,可在淑姜心里,却是无可替代,谁也比不上,好半天,她才含糊道,“媚姐姐……”

“媚巫正?据说她随大王在洛邑行宫住了段时间后,回苏国了,大王赏了她不少东西,还有一小块封地,以巫者而言,通常只有神女才有资格封地,当然她那块封地不大,不及涂山神女百分之一,刚好造个花苑罢了。”

淑姜捏紧了裙摆,这些别人眼里的宠幸,对媚己来说恐怕只是枷锁。

苏国为夏朝昆吾联盟之后,对大商态度向来暧昧,媚己这般受宠,苏国不会不让媚己“帮忙”,这样一来,媚己只怕难免要卷入纷争中了。

“对了,青巫正担任了洛邑邑宗。”见淑姜伤神,颠老又说起了别的消息。

这个结果,并不令淑姜意外,涂山神女放任前邑宗露祁在自己眼皮底下渎职,大约就是为青姚铺路,而以青姚的才干和地位,也足以担得起这个洛邑邑宗。

“月巫正呢?”既然说到了这么多人,月妫自是不能忽略。

提到月妫,颠老顿了顿叹息道,“大王是不会让华胥风姓出头的,月巫正好歹出自炎黄八姓,又是涂山神女的亲信,故而被大王派去岐山神宫,暂居灵女若风之下。”

淑姜大吃一惊,如此一来,周国岂非麻烦?

要知道乔姒对周国,总算有几分情谊,就算和周国作对也只是表面强硬罢了,但月妫不同,某种程度而言,她和若风到是有些相像,表面看似好对付,实则深谋远虑。

“不过,月妫也可能升任不了岐山神女,四方神女中,燕山神女就一直没有替补,如今再空一个出来,长此以往,大商很可能再无神女。”

颠老的话,又令淑姜陷入沉思,她突然觉得水云院里的纷争是多么可笑,自武乙大王起,王朝就一直在想办法削弱巫者的权势,再加上天道,所谓“神女”是注定要消亡的,今后便是抢到了神女这个位置,也很有可能只是个下场惨烈的末代神女。

沉寂许久,直到一阵风过,送来山中爽气,淑姜才想起话题扯远了,于是再度抬头道,“那燕山神女是楚国人?”

“是,蚩尤败逃九黎,大部分楚人为蚩尤后裔,对于玄铁多少有些了解,因此,历代燕山神女,如无意外,都是从楚国选拔,其任务也只有一个,找出炼制玄铁的方法。”

“那燕山神女怎会来到鬼火沼泽?”

“这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探查鬼火,也许是调查赤乌,赤乌进贡的玄铁说是从天而落,却也不能尽信。”

见识过赤乌部的作风,淑姜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然而,她又似想到什么,踌躇道,“颠老,淑姜……能问个问题吗?”

颠老笑道,“想问我大彭国是否知道炼制玄铁的秘密?”

淑姜抿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颠老却反问,“阿淑,玄铁无坚不摧,如果你掌握了炼制玄铁的方法,你会用来做什么?”

“我?”淑姜想了想,“制造农具吧,铜好是好,但不够坚硬,遇到难耕的土地,总是麻烦,我听四公子说,玄铁若能炼制农具,会又轻又好用。”

“哈哈,哈哈哈。”颠老捋着胡子连连笑道,“周国四公子,当真名不虚传。”

“颠老……”淑姜被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颠老摇头,“没错没错,阿淑啊,你爹把你送去周国可谓用心良苦,只是你要清楚,玄铁做成刀戟,杀人亦胜铜器数倍。”

见淑姜缩了缩脖子,颠老又严肃道,“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

“嗯……”淑姜心中一阵难过,却也明白颠老说的是实话,厉害的东西,固然可以用来耕地,但用在杀戮上亦是威力倍增,不过淑姜很快又回味过来,“颠老,你认识我阿爹?”

“吕尚嘛……确实有一面之缘,他年少时,随他父亲来到东夷,吕国虽是没落,但我可以肯定,此人将来定是不凡。”

淑姜对吕尚凡不凡的没什么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颠老……,那你见过我阿娘吗?”

“你阿娘我没见过,不过却是闻名遐迩的大美人,人们都叫她桃花女,因是申国人,又被叫作申姜,为避免沦为贵人妾的命运,桃花女打破了同姓不婚配的禁忌,嫁给了你阿爹,她随你阿爹也在东夷住了好一阵,可惜……”颠老说着住了口。

桃花女……

听着这个外号,淑姜眼前仿佛有片云霞灼灼的桃花铺展开来,一直烂漫到天际。

虽是只言片语,可淑姜还是大大满足了,关于阿娘,父兄从来都是绝口不提。

也不知为何,淑姜竟对东夷起了些许神往,“东夷……是个好地方吗?”

“好地方哪还容得我们逃难?”颠老的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淑姜吐了吐舌头,颠老又指向天空,“阿淑你看这天,东夷的海就像这天,晴时蔚蓝,雨时蒙蒙,夜中幽苍,也像这天一样望不到边际。”

“那很美啊……”

“海水咸腥,倒灌江河,土地结了盐,无法耕种。”

淑姜低头,是自己无知了,大海动人心魄的美景,对人来说,却是了无生机,“所以……才一直打仗吧……”

“是,其实大彭还在时,是不打的,后来大彭灭国,东夷诸国便成一盘散沙,互相攻讦,商王以为大彭掌握了炼铁的秘密,实则,炼铁也并不算什么秘密。”

“啊?”听颠老这么一说,淑姜又糊涂了。

“传说中,形天氏女主不仅有一把神戚,还有一个干,这个干便是木盾,极为普通,有个奇怪的说法是,单用神戚,威力不大,但若有木盾在,神戚便可无坚不摧。”

“这是什么道理?炼铁莫非和木头有关?”

“算是吧,想要炼出玄铁,就必须把火烧得极热,自是和木头有关,只目前还没什么可行的方法,燕山神女来此,可能就是想看看是否能利用鬼火,而大彭所知道的,无非也就这些,若大彭真掌握了烧出极火的方法,还会被武丁大王灭国吗?”

说的也是,淑姜暗叹,不少所谓的禁忌,揭穿后不过如此,只因野心和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变成了禁忌。

提到燕山神女,淑姜又不免想起故人,她飞出蛇眼萤石,握在手中,颠老扫了眼问,“你收了朱墨的残魂?”

淑姜点点头,“也就来得及收这些,是不是……没有必要,毕竟朱墨她……”

“阿淑,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超度她,哪怕只是残魂,毕竟墨夫人救过我。”说到这里,淑姜又想起件事,“对了,颠老和墨夫人是怎么认识的?”

“夕墨……,我认识她时,她已化作了相弘鸟,很多记不得了,只一件事,她是追着你来的,她知道你是侍神者。”

“怎么会?”

“阿淑,你可知商王在建造鹿台?”

“略有耳闻。”

“从丰邑运过的那根巨木,被做成了十六根大柱,那柱子……我想想,应该在你离开大商邑前夕,裂了。”

“怎会……”

“就是这么巧,夕墨虽化妖,感应却比巫者更强,我在半路遇到她,以奇门遁甲测出她女儿在周国,她感应到你的存在,想找到你,助她取回记忆,而我,亦能感知,她是我找到阿禾的机缘,故而与她同行。”

“原来如此……”淑姜又是暗暗叹气,即便可以窥测到命运的契机,可命运的曲折复杂程度却远超测算,“那墨夫人,为何叛逃,颠老知道吗?”

“大商治下,朱墨这样的女婴,出生就该送上祭天台,因她母亲夕墨是孤竹国宗室,又是灵女,再加上燕山神女的周旋,才压了下来,燕山神女失踪后,夕墨的日子便不太好过了……”

看来和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淑姜看了眼颠老,有些问题,她想问又不敢问。

颠老却似了解她在怕什么,主动道,“夕墨是自愿牺牲的,她的心愿是将朱墨拉出深渊,而朱墨,表面上恨,实则仍有感激,否则也不会因为七婶的死,与昆吾止大动干戈了。”

“七婶,是商团里那位七婶吧?”

“是,朱墨假装受伤接近商团,七婶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没有半点怀疑,这全然的信任与关切,让朱墨明白,自己对于母亲,内心深处除了憎恨,还有依恋,而夕墨也确实为了她豁尽所有,真正害她的人也不是夕墨。”

淑姜眼眶开始发酸,双手紧紧握住了蛇眼萤石,她下决心,等回去后一定要想尽办法超度朱墨的残魂,这不仅是报答墨夫人,也为朱墨内心最后的一点良知。

只想到朱墨的惨状,淑姜心头又是一动,“昆吾止为何非要割她舌头。”

颠老眼神一肃,“阿淑,这也是我要和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