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朱墨要告诉她的事?

蛇眼消失,灯火转明,淑姜只觉后背为冷汗所湿透。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再细想下去,赤乌穿越曲林之事并不简单,其背后似乎有着难以想像的复杂阴谋,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

淑姜抬头,想起了颠老的提示,反噬……

眼下,唯有将术法反噬回去,才能解决困局!

淑姜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床榻上,随即伸左脚,虚画“井”字九宫,虽然九宫方位在心中已熟烂,但菀风每每都会叮嘱她,这一步“虚画九宫,布气为界”必不可少。

“淑姜你记住,脚踏实地走路永远是最好的行气之法。”

“邑宗大人,可最近总是下雨……”

“这就是我要教你的,如果遇上不好的天气,或者一些别的情况,就在室内画九宫,走禹步。”

“九宫?禹步?”

“九宫所应者,北斗,主人生死,所有与气息相关的术法,皆可以此施展,以此化除,故而又被称作踏斗,是天道修炼的一种。至于被称为禹步……,此法本是巫者不传之秘,因大禹治水,涂山氏不得已将此秘术传于大禹,此后,世人便将踏斗称为禹步,然而,禹步不过只是踏斗诸法其中之一罢了。”

回忆至此,淑姜在九宫之上踏出第一步,细想起来,说到“世人便将踏斗称为禹步”时,菀风的神情有几许落寞,大约是在遗憾巫者注定要消失的天运吧。

而同样用到九宫,踏斗与颠老所用奇门遁甲又是不同的。

踏斗所用是天道根本,奇门遁甲则借天时强催六甲之气,亦如颠老所言,使用的是力量。

使用力量必有反噬,就如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瘟煞,施术者不仅要承受一定的代价,若受术者足够强大,术法还会反噬其身,甚至成倍返还!

七遍之后,淑姜倏然睁眼,跪坐到中宫位,调匀气息,身上昏沉感已是去了大半,耳目也渐灵敏起来,夜中遥遥传来鹰隼凄号,仿佛大风呼啸,令人不安。

是踏斗起效了!然而,这还不够……

淑姜抬手擦了擦额汗,再度起身,自中宫踏出,反转起方才所踏斗步,七遍之后,昏沉感又渐渐回了来,身子再度沉重起来,只这一次,淑姜的灵台却是清清明明的,不受瘟煞半点侵袭。

一夜昏沉,淑姜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昆吾止有进来站了好长一会儿,但终究也没做什么,退了出去。

次日,淑姜被人半扶半拖着带往最华丽的大帐,周围的人都捂上了面巾,面巾上散着浓烈的艾草白茅香气,显然是怕染到淑姜身上的瘟疫。

隔着帐子,淑姜便听见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她心下闪过一丝异样,却也来不及细想。

帐外守卫亦蒙着面巾,见淑姜等人过来,隔着帐子通报道,“大酋,人带到!”

“进!”一个雄浑的男音传来,又伴随着几声轻微的干咳。

淑姜进去,被半扔在地上,她挣扎起来,端身跪坐行礼道,“大狐喀目淑姜,见过赤乌大酋。”

眼前的赤乌大酋,魁梧健壮,眉粗似棍,鼻阔口大,整个身躯犹如一块巨石压在织金毯上,露出的臂膀与脖颈,亦挂着沉甸甸的金饰,他背后的乌木屏风,用赤金漆涂了一轮巨日,巨日中未涂漆的乌木,则成了一只张翅怒飞的三足乌鸟,当真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只想起那些面黄肌瘦的奴隶,这样的奢侈,让淑姜打从心底感到不舒服。

紧挨赤乌大酋左手次席而坐的,是一名穿着犀皮甲胄的人,那人带着傩面面具,食指顶着硕大的宝石戒指颇为扎眼。

说起来,这个人,淑姜曾远远见过,是赤乌大酋之子,赤乌坚。

帐内环绕着的若干侍女皆蒙着面巾,与这两人比起来,好似一缕缕轻烟,没什么存在感。

然而,在那金漆乌木屏风后,淑姜可以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窥视,正冷冷地凝视着自己。

“素闻喀目知礼,今日得见,果是如此,来人,上金几。”

漆金凭几端上,扶手处雕着饕餮,仿佛这不是一个凭几,而是一张大口,困入其中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饕餮的飨宴。

淑姜坦然靠在凭几上,“礼数是为诚意而非客套,淑姜的诚意有了,大酋可否容淑姜说两句?”

淑姜说罢看了看那些侍女,赤乌大酋会意,挥手让那些侍女离去后道,“喀目有何见教?请说。”

“淑姜愿为赤乌寻找白鹿王,也愿意留在赤乌,但有一个条件,希望大酋可以答应。”

赤乌大酋眼眸微阖,不怒自威,“条件?我以为昆吾止和喀目都说清楚了。”

“昆吾小酋是同我说了,但在淑姜看来,这是商议,不是命令。”

“喀目莫要得寸进尺,这就是命令。”边上,赤乌坚的声音透着面具嗡声嗡气传了出来。

淑姜眼眸淡淡扫去,“敢问少主,娶淑姜,是大酋命令还是少主自愿?”

“有差别吗?赤乌要的是结果。”

“淑姜同意少主所言,赤乌要的结果无非是白鹿王,既然淑姜留在赤乌就等同于白鹿王留在赤乌,那么,淑姜嫁不嫁便不重要,除非少主要的远不止白鹿王……”

大帐内,一瞬沉默了下来。

赤乌大酋目光转向赤乌坚,面具下的赤乌坚,自瞧不见任何表情,只听他冷冷挤出一句,“妖言惑众,自作聪明!”

赤乌大酋转回视线,眼眸半张,杀气渐露,“接下来的话,喀目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妖言惑众?确实,朱墨化妖,她告诉我的事,可不就是妖言?也难怪,她的舌头会被昆吾小酋所断,敢问少主,昆吾小酋到底是为隐瞒什么?”

“仓啷”一声,猛风大作,光听风声便知这刀有多重。

赤乌大酋的身形太过魁梧,藏在他身后的这柄金刀,好似凭空变出来一般。

“我死赤乌坚也得死!”

厚重的金刀硬生生停在淑姜顶上,离着三分,然而,刀锋的锐气却已割破淑姜额角,血渗了出来。

赤乌大酋喘着粗气,紧握刀柄的手微颤着,鲜红的血液刺激得他瞳孔不住收缩,那刀随时可能落下。

“淑姜并非虚言,我死,真正的赤乌坚也会死……”

说话间,淑姜破口的额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赤乌大酋瞳孔收缩如针,几乎不敢相信……

赤乌大酋的金刀慢慢收了回去,随即猛咳起来,淑姜只觉不对,再抬眼,才发觉赤乌大酋的额上竟然蹦开了道口子,鲜血一下流过赤乌大酋的右眼。

“这……”淑姜呆住了,转头去看赤乌坚。

不可能,不可能……,术法反噬的对象怎么会是赤乌大酋,明明应该是……!

莫非……朱墨真骗了自己?

惊诧之际,边上的“赤乌坚”猛然掀开面具,声音亦变了调,“我说了,喀目这是自作聪明,你以为……阿朱凭什么告诉你真相……”

这到底怎么回事?

淑姜愣了,边上赤乌大酋更是咳嗽地厉害,拄着金刀,单膝跪地,几乎要喘不上来。

“你们过曲林……是阴谋!为的就是……为的就是……”淑姜一个激动,脚却有些发软站不起来。

“畜生……畜生……畜生!”赤乌大酋急喘两声,忽而奋起砍向昆吾止。

昆吾止手一撑,灵巧跃开,同时抽出腰刀,“大酋,休要听此女胡言,是她施展邪法——”

“曲林,那些死尸到底怎么回事!”赤乌大酋怒吼着打断昆吾止,“这瘟疫,是不是你们母子的阴谋!”

刀风四起,淑姜狼狈滚到一旁,同时暗暗奇怪,为何帐子外面没有守卫进来?难道都被昆吾止买通了?

“哗啦”一声,赤乌大酋挥刀冲向屏风,坚硬如石的乌木屏风,竟被齐齐扫成两段,滑落下去。屏风后露出一张苍白绝美的脸,是一名妇人,看这妇人华丽的装扮,若无意外,便是赤乌大妃。

赤乌大妃怀里搂着个人,虽看不清面貌,却也能从那蜡黄的肌肤上看出病得有多严重。

“大酋,坚儿是你亲生骨肉,你也要下手!”

赤乌大妃口气惨然,却无半点惊慌。

“哈,哈哈,贱人!”赤乌大酋颤抖着,举刀指向赤乌大妃,“坚儿,坚儿不过是你的傀儡,我的儿子可不止他一个!”

赤乌大妃恨恨盯着赤乌大酋,眼中滑下泪水,“所以,所以若没这场风雪,你就会把那人接回来是吗?”

“他是我儿子,我为何不能把他接回来?”

“我为你……我为你毁了阿止,你却还惦记着义渠那个野种,人家都不肯跟你回来……你怎知……怎知那个孩子是你的!义渠人根本没把你当大酋——”

“住口!”赤乌大酋大吼一声,举刀正要劈去,背后一阵劲风袭来。

金器交鸣巨响,震得人耳中嗡嗡,霎时又安静下来,淑姜定睛看去,那赤乌大酋所发之劲极为霸道,昆吾止的虎口竟而崩裂流血,刀也断成了两截。

“哼,就知道你是个废人!”赤乌大酋仰天长笑,才笑了两声,忽又猛地喷出口血来。

昆吾止往边上一闪,淑姜亦站起身,朝门口退去,由于术法反噬,赤乌大酋越是伤一分,淑姜便越觉好一分。

此时虽为强弩之末,求生的本能却使得赤乌大酋变得异常敏锐起来,察觉异状,赤乌大酋反身扑向淑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