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相信昆吾止,一个字都不要信……”
阿爹?
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淑姜分不清是幻是真。
不,不对,这不是阿爹的声音……
这个声音,听着和吕尚有几分相似,却着实要比吕尚温和许多,会认错,只因淑姜觉着这声音很是熟悉,偏此刻昏沉到无法思考,自也无法从脑海中捞出些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声音,没有恶意,于是,淑姜不再挣扎,放任自己坠入意识深海中,不知过了许久,她又从意识深海中缓缓浮起,慢慢看清自己正踏波逐浪在长河中,两岸青山烟氲,似曾相识。
是渭水,自己回到了丰邑?
淑姜又惊又喜,一时竟不觉有异。
“啾啾”两声,黄雀乘风飞来,绕着淑姜左右盘旋,翩跹若舞,淑姜摊开手,黄雀乖巧落下,在她掌心跳着扇了扇翅膀,突然道,“阿淑,我要走了。”
“走……”淑姜傻傻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去哪里?”
“我想起了她的名字,我要去找她。”
“她……是谁?”
黄雀鸣叫两声,没再回答,忽而飞起,在淑姜脸庞亲昵地蹭了两下,“我的阿朱长大了,她应该也如你这般可爱,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飞去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刹那,所有的记忆突然涌现,淑姜心头大怖,忙追去道,“墨夫人!不可!”
也因着恐惧,才追出两步,淑姜便觉气息一窒,脚下一空,当即跌入水中!
水寒如冰,似万千利刃扎破肌肤,直入脏腑骨髓……
万般痛楚将淑姜拉出梦境,她只觉浑身好似散了架般,还在颠簸,又过半晌,淑姜才明白过来,自己在马上,在一个人的怀里,睁眼便可见那轮廓俊美的下颌,无可挑剔,可在这人怀里,淑姜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总觉眼前这个人就好像是社庙里供奉的“尸”。
“醒了?”耳边气息灼热,却并不体贴,“我知喀目身体不适,再稍许忍耐下,便可休息。”
马匹不知疲倦地奔驰,终是到了极限,扬蹄哀鸣一瞬,昆吾止抱着淑姜跃上大树,淑姜定神看去,那马竟冲出山道,摔下悬崖!
来不及细思,身子一轻,昆吾止又带着淑姜跃下,将她放下后,见她脸色不太好,昆吾止眼眸闪亮着笑道,“喀目想说什么?”
“只为隐藏行踪,你就让那马摔下去?”
“不是我的马,摔下去也无妨。”
“……”淑姜转过头,靠在树干上,不想理他。
昆吾止不以为意,堆起简易石灶,升了火,烘热干粮,并用干净叶子包上,连同水囊一起递给淑姜,见淑姜不接,他又凑近暧昧道,“喀目莫不是想让我喂着吃?”
淑姜连忙接下东西,手上却是一疼,险险拿不住,昆吾止一下捉住她手腕,拿过水囊,“是我疏忽了,没照顾好喀目,喀目还是先喝点水吧。”
水囊打开后,昆吾止递到淑姜唇边,失血不少,淑姜还真有些口渴,此时她也不知自己有多狼狈,脸上皮破了好几处,像是一只花斑长得特别丑的三花猫。
待淑姜喝过水,昆吾止又毫不忌讳地将水囊拿过来喝,淑姜有些膈应,“你就不怕染上瘟疫?”
昆吾止笑了笑,干脆将水囊喝了个空,晃了晃道,“我再去打点水来,喀目慢吃。”
见昆吾止背影消失,淑姜看了看四周,赶紧行气,也不知是不是瘟煞的缘故,竟无法与百羽感应,几次无果,淑姜绝望地垂了头,过了会儿,似又想起什么,摸上了颈间的蛇眼萤石。
“他是下术之人,在他面前,我劝你还是安份些。”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从矮木丛间冒了出来。
见到来者,淑姜再次愣住了,她终于明白,为何连白狐兽魂也近不了自己的帐子,为何百羽会被困住,是东夷兽术!在她懵懂的记忆中,有此能为者,也就是……
“颠老来了。”昆吾止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冒出,手里攥着只野兔。
没错,就是曾经在渭水畔,用东夷兽术驱赶琴虫,救过自己的颠老!
可颠老后来不是……?
淑姜视线转到颠老脚上,颠老脚上是一双木头削成的鞋,颇有些大,虽是拄着藤杖,但颠老的脚步十分稳健,丝毫看不出是受过刖刑之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喀目怎么一直盯着颠老?莫非认识?”
昆吾止边说边蹲了下来,背对着淑姜,取出匕首,开始处理野兔。
淑姜明白,昆吾止是故意这么问的,她也不隐瞒,“认识,他是游方术师,曾潜入周国,被施以刖刑流放。”
“哦?那还真是冤家路窄。”
颠老围着火堆坐下,将藤杖放到一边,“我这脚,不是阿淑砍的,谈不上冤仇。”
昆吾止却道,“可据我所知,颠老是为救她才沦落到此。”
赤乌和乔姒果然有勾结!自己的事,只怕昆吾止早就一清二楚,那颠老呢?
淑姜警觉地看向颠老,颠老一身布衣不再褴褛,白眉白胡却依旧乱糟糟地不修边幅,此刻,颠老也没和淑姜对视,口气淡淡道,“阿淑为救我,也差点丧命,还是你的侍女阿朱亲自动的手。阿朱想要她的命,你不许,你越是不许,阿朱便越是想要她的命。”
昆吾止动作一顿,终究没说什么,继续剖着野兔。
不知不觉,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三人陷入沉默,只剩火焰噼啪作响。
淑姜忽而惊觉,自己被掳是在深夜,此刻再度天黑,看来至少已是过了一天,大狐想要追来,只怕难上加难。
很快,野兔上了火堆,香气四溢,淑姜闻着却是腻味,劳累许久,又病又伤让她彻底没了胃口,边上,颠老取出一只铜碗,搁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就着火倒入水,又接过淑姜手里的干粮,掰碎了往里扔,并从兜里掏出不知何时采的野果,扔进去一起煮。
“身子不好,吃不了肉,还是吃些清淡的。”
看着颠老的举动,淑姜慢慢有了底气,想起自己昏迷前听到的话,那显然不是幻觉,是颠老在提醒自己。
又沉默了半晌,淑姜试探着问道,“颠老,朱墨呢?”
不待颠老回答,昆吾止接口道,“人是我杀的,你不问我,问颠老何用?他只负责拖住大狐。”
朱墨真的死了……
淑姜杏眸黯然,只觉对不起夕墨,至于朱墨,淑姜的心情是复杂的。
朱墨本是孤竹国宗室之女,不知为何卷入争斗,历经悲苦,沦为奴婢,特别还是落到了昆吾止这样的人手里,易地而处,自己不会比她更好,但这也不是朱墨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的理由……
“我就知道喀目善良,就算死在阿朱手里,也不希望我这寺人杀她救你,如今喀目打算拿我怎么办?”
听得昆吾止讽刺,淑姜又明白了一件事,昆吾止会放任自己受伤,除了让自己不好逃跑,还有就是对自己的回击。
想到这儿,淑姜彻底冷静了下来,回应道,“她是故人之女,我不过是念故人之情罢了,到是你,念不念她对你的情?”
夜风忽过,火势明灭,映得昆吾止那张俊美白皙的脸阴晴不定。
“她沦落为奴,几乎要死的时候,是我救她出来,她跟着我,我待她不薄,交待下去的事,她却几次三番与我做对,当主人当到我这份上……,也是,即便大酋赏了我个小酋,到底无权无势又没本事,谁也不把我当回事。”
淑姜低头不再言语,朱墨心性阴戾一半是遭难所致,另一半,显然是被纵容出来的。
“昆吾小酋确实给了阿朱不少机会,那次她擅作主张,破坏小酋计划后,也不过是割去舌头,略施薄惩,没曾想她竟背叛小酋,还企图联络鬼方人。”
割去舌头……
淑姜不由想起那声嘶哑的惨呼,头皮一阵发麻,心中也暗暗明白,颠老是在借着聊天的机会透露讯息给她。
“颠老可是觉得我手段太过?”
“刚好,对于背叛者,小酋算得上念旧情了,只是……”
“颠老有话不妨直说。”
“只是不知小酋是否除了修蛇?朱墨体质特异,出生阴阳交界之时,阴阳交界之地,故而才能以人身承妖气,修蛇不除……总是祸患。”
“颠老担心她化妖?孤竹秘术本就可以魂魄化妖,她若真化妖也不奇怪,只是对付妖类非昆吾止所长,还需颠老出手才是。”
颠老沉默了下,拿下铜碗,用一只小木勺搅了搅,果香清甜,令淑姜动了食欲。
“我尽力,只是还请小酋多加小心,她要对付的是小酋。”
“不止是我,还有喀目,和喀目一起,相信她很快就会出现。”昆吾止说着挪到淑姜身边,接过勺子,舀起一勺,细细吹过,送到淑姜唇边。
淑姜别开去,“我自己会吃。”
“你的手伤了。”
淑姜忍着痛,握上勺子,昆吾止没有坚持,松了手,只依旧靠得淑姜很近,远看过去,两人宛若一对亲密良人。
颠老目不斜视,定定看着眼前的火苗道,“伤病在身,吃完后就好好休息吧。”
淑姜略略一顿,心中有无数个问题,只昆吾止在,也无从问起。
被流放的颠老入了赤乌,这位东夷术师究竟有何目的?先前又为何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