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帐,淑姜开始有些昏沉。

“阿淑。”

候在外头的吕奇刚要上来,便被淑姜抬手拦住,“阿兄,别过来,我染了瘟疫。”

吕奇边上站着申屠草,他早早用面巾将脸蒙了严实,此时嗡声道,“喀目,我来把脉吧?”

见申屠草缩手缩脚的样子,淑姜摇了摇头,也不为难他,“不用了,我能应付,好好休息便成。”

说话间,淑姜忽而感到一丝妖气,紧接着一阵晕眩,一时间也分辨不清是不是错觉,她强撑着同吕奇笑了笑,回到了为她单独准备的帐子中,跪坐行气。

片刻后,淑姜愈发感到昏沉,恍惚间似入了梦,梦里,有一片沼泽。

那沼泽一如传说,抬眼不见青天,灰尘黄烟蔽日,脚下黑泥隐约可见有几处在“咕嘟”冒泡……

听到好像有人在呼救,淑姜行气,悬浮在泥潭上寻声追到近处,那声音却戛然而止。

凝气闭眼,天目刹那穿透烟尘,淑姜轻轻一跃,抓住了即将要没入泥潭中的手,她蹲下身,一点一点将人拖出,看身材应是个女子,面貌被泥糊了去。

那女子突然挣扎了下,拔出另一只手紧紧拽住淑姜,指甲几乎要嵌入她的肉里,随即拖着她一同往下沉。

“你……!”

女子倏然睁眼,一双眼眸尽是血色,很快又被泥流盖住。

拉扯之间,轰然一声,泥浆飞溅,一丛蓝色火焰爆出,灼烧的痛感是如此真切,淑姜一下惊醒过来。

“朱墨!”

猛然起身,又是晕眩,淑姜跌坐回去,这瘟煞比她想像得难应付,她甚至能感觉到有人在背后加催术力,昆吾止应该不会要自己的命才是,是朱墨吗?

可昆吾止为何不阻止?莫非他是故意诱自己上当感染瘟疫?

倘若自己死了,下一个又会是谁?

想到这里,淑姜惊出一身冷汗,当下隔着帐子命外头守卫去请狐丁一,询问大酋的情况。

好在狐不义并无大碍,瘟煞转移后,他便清醒了过来。

“喀目放心,大酋好多了,到是喀目怎样?应付得了吗?”

“我没事,白狐喀目有没有说下一步怎么办?还是尽快把大酋送回中军吧。”

“白狐喀目说,等喀目好些再动身也不迟。”

“可这样,离中军就太远了。”

“没事的,附近搜不到赤乌人的踪迹,这就说明他们来人不多,后军足以应付。”

淑姜点点头,心中却愈发不安,越是挑不出毛病,就越感事情不简单,费那么大劲,赤乌人应该不会只是让自己病倒这么简单。

“喀目……你真没事吗?”等不到淑姜的回答,狐丁一不禁想要掀开帘子。

“没事,刚才走神了,我有点累,丁一,你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好,喀目……多保重。”

听着狐丁一百般关切,淑姜心头一暖,和大狐在一起,敌人再难应对,她多少也有了几分底气,更何况,她已让百羽出去巡视,百羽能飞,应该要比白狐兽魂看得更远。

后面两日到也平安无事,淑姜又病得昏沉,不知不觉松懈下来,只每日里让狐丁一传话,催促白狐喀目尽快动身。

出发的日子终是定了下来,偏这一晚,正睡得香甜时,外面传来喧哗声。

淑姜一下惊醒,才发觉百羽没有回来,她勉力撑起发软的身子,蒙上面巾出帐探看。

外头一片火光,众人正忙着救火,自己帐子外,却连一个守卫都没有,明明也就几步之遥,憧憧身影却好像和这边隔了个山头般,没一个人过来……

是奇门遁甲!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火灾,烟气中隐隐有种味道,是桃枝燃烧的味道!亦是引发奇门遁甲的关键!

奇门遁甲,因地制宜,待时而发。

只要摸准天时对应之位,便可借桃树甲木之气定九宫,运转八门开阖,自己眼下所在的位置怕是被纳入了休门,不会破解便走不到这里!

兽嚎声起,是白狐兽魂,而火光中,大黑的叫声也没断过,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却没一个人往这边来,那百羽呢?

念头及此,脑海中响起一声尖唳,淑姜心沉了下去,百羽显然是被鹰隼围困了!

踏步向前,走了几次,皆是在帐子附近打转,淑姜停下了脚步,看来是走不出去了。

沉吟片刻,淑姜突然想起,要划出九宫范围,帐子附近必然也有引物。

勉力行气,淑姜终是察觉到帐子后头有异样的气息,后面堆柴的地方,不知何时插了根桃枝在角落,好高明的手法!

淑姜刚要拔出桃枝,忽而又往后退去,柴木“哗啦”滚落,内蹿出大蛇,青首黑身,似比之前所见更大了圈,正是朱墨的修蛇!

见淑姜避开,修蛇蛇身一缩一弹,如软棍般甩来,淑姜踉跄后退,冷不防背后撞上一人,那人揽上淑姜腰肢,带着淑姜后退两步,随即转身将淑姜护在怀里,手中扬出粉尘,似是雄黄,修蛇立时退了回去。

还不待淑姜呼喊,那人已是带着淑姜纵身而去。

耳边疾风响过,淑姜全然看不到来人面貌,却能感觉到这个人就是昆吾止,商团对峙时,她虽双目失明,但还是大致记住了此人的气息。

片刻间,淑姜已被带到一处隐秘山头,那人松开手,淑姜却是脚软地站不住,摇晃了下,又向那人摔去,对方张开怀抱,顺势揽住她,在她耳畔低语道,“没曾想,喀目竟是这般主动。”

淑姜奋力推开去,那人又松了松臂膀,由着淑姜撑在自己胸膛上,两人样子愈发暧昧,淑姜抬头刚要挣扎,突然愣住了,“你……”

像,眼前的这张脸太像月妫了。

脸部轮廓虽是添了几许棱角,五官大体也只七分像,可那眉角眼梢的神韵,风流之中带着一丝冷然,却是与月妫一般无二。

莫非昆吾止真是月妫的弟弟?

真有这般巧合,也就不是巧合了,其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淑姜回过神,正待再挣扎,昆吾止忽又收紧一臂,将她揽紧,另一手则抽出腰刀,“仓啷”数声,迎击着什么。

蛇信“嘶嘶”,朱墨的修蛇追了上来,这两人……莫不是真的反目了?

数招过后,昆吾止抱着淑姜跳开,朗声道,“阿朱,你真要与我为敌?”

四下无人回应,蛇眸在夜中仿如鬼火,燃着无尽的怨恨。

迫不得已伏在昆吾止胸膛上,淑姜没半点暖意,反是从脚底蹿起寒意,她能感到,昆吾止是故意的,他越是这样抱着自己,朱墨的妖气便越是高涨。

此时,远处再度传来兽魂长嚎,这一声不同先前,似是争斗,淑姜心下一凛,看来,在营地布下奇门遁甲的不是昆吾止,这样的高手会是谁?

淑姜心乱了起来,若赤乌坚也来了,岂非糟糕?

正想着,耳边又听昆吾止开了口,“罢了,阿朱,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要走我也不拦你,只是大狐的青鸟喀目,我必须带回去。”他说着竟低头在淑姜额上落了个吻。

淑姜呆了呆,霎时妖气冲天,这昆吾止确实是在激怒朱墨!

反正不能动弹,淑姜索性闭眼行气召唤百羽,只一瞬,下巴便被挑起,昆吾止刀柄抵住她喉咙,柔声道,“喀目还真不老实。”

淑姜睁眼,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沉声道,“放开我。”

“放开?刚才分明是喀目自己投怀送抱,现在放开……,喀目可就死了。”

“我便是死在朱墨手里,也不要你这个……”想要说些狠话,可临到嘴边,想起月妫流泪切齿的样子,淑姜又突然说不出那些刺人的话了。

“不要我这个什么?”昆吾止瞳孔微缩,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可那笑容背后的多情眉眼却渐渐转冷,“不要我这个寺人救是吗?看来喀目还太年轻,没领略过寺人的滋味……”

昆吾止的手开始不安份,淑姜好像扎了刺般,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挣,竟脱开钳制,转身向火光处跑去。

淑姜踉踉跄跄,全然不辨脚下之路,昆吾止似也没追上来的意思,只很快,她便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踩了空,狠狠崴了脚,随即跌落下去。

霎时,蛇行如电,腥风扑来,就在蛇口咬下时,青芒忽落,青鸟幻出商羊之形,啄上蛇眼,蛇头一扭,撞开了淑姜,淑姜翻滚着抓住了块凸起的山石,勉力止住下坠之势,可转眼间手上又传来剧痛,想是被大石棱角划破了手,疼痛能忍,只血流黏滑,令她渐渐握不住大石,偏脚下又寻不到着力点,那昆吾止更似消失了般,由着她在危险边缘缓缓滑落。

片刻的功夫,血越流越多,淑姜眼前黑了黑,终是抓了个空……

弩箭长啸,自身后穿来!与此同时,淑姜耳边亦传来破空声,“当”地一下,快不及眨眼,弩箭已被击落,随即一个身影兔起鹘落,向远处掠去!

淑姜再度跌到坡上,一路滚落到底,修蛇也不再追击,缩去身子没了踪影,想是回转去救朱墨了,青鸟焦急地盘旋在上方,声声哀啼,淑姜用尽气力,翻身仰面道,“百羽……送大酋回去,再救我……”

青鸟会意,仍是盘旋数圈才展翅飞去,病痛加伤痛,淑姜也到了极限,她依稀听到了惨呼声,那惨呼声极为诡异,嘶哑至极……

不及细思,意识开始模糊,淑姜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却似产生了幻觉,依稀感到有人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