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惊啼,黑犬狂吠,皎洁的雪霰中隐隐透出一股黑黄之气。
只是这气唯有巫者才能查见,淑姜在林外三丈处率先勒住了马,随即看了看左右,好在天气寒冷,众人都用长巾捂着口鼻。
眼前的树林晶莹清冷,静谧异常。
马儿的感觉似要比人更敏锐些,有几匹马不知被什么惊到了,纷纷后退,不肯向前。
“瘟煞……”青鸟飞回之际,淑姜道出了马儿受惊的原因,“因为天变,林中怕是死了不少生灵,死气与地气结成瘟煞,众人不可往前。”
“怎会……”狐丁一边怀疑道,边往左右看,众人似也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大黑一下蹿了过去,在林口狂吠几声后,开始刨雪。
淑姜跳下马,往前走去,狐甲一也连忙下马,带着几个汉子赶到淑姜前头,将她护住。
很快,大黑刨出的雪坑中渐渐露出一具发黑冻僵的灰狼尸体,虽是大雪天冻着,还隔着层面巾,却依旧能闻到一丝令人作呕的臭味。
“大家退到马群那边,我来处理。”
众人见状也不敢逗留,遵照吩咐退了出去。
淑姜转身去寻干树枝,狐丁一见状也上前帮忙,很快,两人将树枝覆在灰狼尸体上,淑姜默默祷告了番,点燃树枝。
火在雪地中烧得十分勉强,好一阵才彻底燃起,那焦臭味,纵使隔着老远,也熏得人连连后退。
淑姜同狐丁一跑回人群,翻身上马喝道,“撤!”
雪尘激起,数百人马向大狐营地而去。
“曲林不能走了,因着天变,生灵尽毁,回来时,我又折去看了看水源,不出意外也被污染了,下游的水草恐怕要立春过后,下几场雨才能彻底散去瘟煞。”归营后,淑姜略修整了会儿,便迫不及待向狐满报了情况。
狐满似并不太惊讶,“明白了?那喀目认为该走哪条路?”
“往南不成,便只能向吕梁山进发了。”
“往东北走,不会更冷吗?”
“不会,山中气候与平原不同,因地势而变,我们只要寻着山谷穿过去,不但能避过风雪,还有充足的水草,百羽的速度快,我一早就让它去探过路了。”
“其实绕过曲林,越岭南下,虽是麻烦些,亦无不可。”
“淑姜以为不可?”
“哦?”
“一则风向水流的缘故,瘟煞势必南下,二则越岭南下,便需借道霍国,回头还要再绕着鬼火沼泽北上,如无意外,赤乌也应会走这一路,且不说他们会不会乘机与霍侯勾结对付我们,只为水草,迟早会有一战。”
狐满静静听着,没有接口,淑姜知道她想说什么,主动解释道,“我来之前,有找阿兄问了些情况,不是我一人想出的法子。”
狐满点头,“很好,人总有不足,都要自己会,还不得累死。”
受了夸奖,淑姜难免有些雀跃。
“只这件事……,我还得同白狐喀目以及诸位小酋商议,辛苦你了,先好好休息吧。”
淑姜嘴角一僵,立时明白过来,选择走新路,狐满固然可以直接下令,但总有人不服,尤其是西落小酋,所以,还需要时间敲打说服。
行礼退出,淑姜回转自己的帐子,还未进去,便闻到一股木樨花香。
起了帘子,只见狐丁一和吕奇,还有狐不义皆在帐中。
只一眼,淑姜便觉狐丁一和吕奇之间,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正想着,狐不义已是招手道,“臭东西,过来坐。”
这个小孩,到是不客气,也是,人家是大狐大酋嘛,算起来,还是自己的主君,淑姜走到狐不义身边问道,“大酋,我真的可以坐你身边吗?你不是嫌我臭吗?”
狐不义将碗“砰”地一声放下,“话真多,吃你的桃胶!”
淑姜忍着想要捏那张小脸的冲动,坐了下来。
吕奇则关切道,“阿淑,大祭司是不是没有立即答应你?”
淑姜点头,这样的情景,吕奇本就料到了几分,狐丁一怕淑姜难过,忙不迭安慰道,“喀目,我信你,再给大祭司一点时间,毕竟大家都看到了,那马死活不肯往前,想必羊也不肯进去的。”
“就不能放火烧林吗?”狐不义懂得还真不少。
“大酋,冰天雪地的,树都结了冰,哪里烧得动,再说,曲林这么大,还不得烧上个十天半月的,也不一定能烧干净。”
“臭东西,你是不是想趁机逃走?”狐不义不理会狐丁一,转头又质问起淑姜。
淑姜端着碗暖着手回道,“逃哪里去?我都不知过了吕梁山是哪儿?”
吕奇笑着接口道,“是太行山,一直往东北去便是燕地,孤竹国。”
狐不义又瞪了吕奇一眼,“那把你看好,臭东西就跑不掉了。”
喝下桃胶汤,胃暖了起来,淑姜不觉开怀,“西落小酋总怕我们兄妹留在大狐出坏主意,大酋还不如让我们跑了。”
“哼,他懂什么,莽夫!”
看着狐不义故作大人的模样,淑姜差点笑出声来,边上的狐丁一则已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狐不义急了,“你们以为我是小孩子吗!西落小酋只知道自己与周国有仇,臭东西又不是真的周国人,我们和赤乌才是不共戴天之仇,和赤乌同路,必有一战,可眼下还没到时候!”
狐丁一闻言收了笑容,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她努了努嘴,似想阻止狐不义说下去,吕奇知其中又蹊跷,连忙扯开话题道,“阿淑,这天变怎会死这么多生灵?为何人却好像没什么事?”
淑姜会意,接口道,“人是万灵之长嘛,人之生气最能适应气候变化,草木禽兽就不一定了,其实人衰老后,也一样的,生气不足,便不能应候,有些老人就是在气候交替时走的……”
“这到是。”吕奇说着,又开始帮众人舀汤。
淑姜则继续解释道,“还有,草木的衰败,会影响百虫,那些以草木百虫为食的小生灵会因为缺乏食物而率先死亡,紧接着便是再大一点的生灵,所以,曲林里的禽兽早就灭了大半。”
“那它们不会跑吗?”狐不义皱起了眉头。
“曲林太大了,有点灵性的禽兽可能还会跑,但大部分会留在原地等死,在人看来依稀平常的事,对禽兽来说却是难如登天,可能对它们来说,曲林就是它们的全部,即使天变,也无处可逃。”
狐不义眉头拧得更紧,“那就不能烧曲林,总会有活下来的吧?”
童言童语总在不经意间动人心弦,淑姜终是忍不住摸了摸狐不义的小脑袋,狐不义打掉了她的手,不悦道,“我不是小孩子!我是大酋。”
“是,大酋,是属下失礼了。”
“哼,不跟你玩了,臭东西。”狐不义好似生着气,却在转身离去时,露出一丝笑容。
“丁一,丁一……”
吕奇在旁唤着失神的狐丁一,淑姜这才发觉,从刚才起,爱说笑的狐丁一就一直沉默着。
“哦,先生,怎么了?大酋呢?”
“大酋出去了,你碗里的桃胶凉了,我帮你回锅暖一暖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也吃不下了。”
淑姜眨眨眼道,“丁一,你不是饱了,你是有心事。”
狐丁一勉强笑了笑,吕奇道,“没事,不想说的,就不必说,阿淑也辛苦了,你们就好好歇息,我先告辞。”
“哎,不是的,先生,我没想隐瞒什么。”狐丁一情急之下拉住了吕奇,发觉不对,又赶紧松开,手缩到身后,仿佛想藏起些什么。
淑姜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道,“是不是和赤乌有关?”
狐丁一脸上刚飞起两朵红晕,听了这话,又重重叹气道,“是,大酋和大祭司的生母,也就是前大酋……,就是因为赤乌而死的,女人就是这点麻烦,要生孩子……,生大祭司时是春天,两边羊群都要产小羊,自是没人打仗,但生大酋时刚好入冬……”
到了冬天,草原上闲着也是闲着,便是不为打劫,总也能寻着一两个由头打一打,获取些许好处,显然,袭击即将临盆的大狐大酋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吕奇正色道,“丁一,这不是麻烦,是赤乌太过下作,难道他们就不是女人生养的吗?便是不择手段,也该有个底线!”
淑姜跟着点头,她心里也是这么个理,若人人挑女子临盆时下手针对,长此以往下去,人岂非都要灭绝了?这样的行径便是连禽兽都不如,也枉为万灵之长了。
只再看狐丁一的神情,有些许复杂,似是义愤填膺,可双颊的嫣红似又不全然因为愤怒,她的眼睛亦偷偷瞟向吕奇。
淑姜只好再度假装没看见,“莫非大酋的病根,是因此落下的?”
狐丁一低下头,神色又惨然起来,“可不是嘛,前大酋奋力一战,动了胎气,提早大半个月生下大酋,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几日就……,当时大祭司也不过十几岁,能把大狐稳定下来就不错了,更别提报仇了。”
沉默半晌,吕奇又道,“我听说……大狐自反唐侯起,就是以女主为大酋。”
“嗯……”狐丁一双眼微微有些发红,“就因为这件事,大祭司痛定思痛,决定放弃大酋之位。”
淑姜心下一动,“那大酋的名字……?”
“是,大酋的名字是大祭司取的,为的就是不忘这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