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淑姜倏然起身,夜色已然转淡,天际朦胧又混沌,林中轻雾蒙得视野一片晦色。

姬发呢?

淑姜拼命喊着,却不见对方回应,雾中的“莎莎”声却越来越急促。

淑姜想要定下心神,分辨声音来源,却怎么也定不下心,她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那一瞬,淑姜仿佛回到了十三岁,再度变成了那个对外界既陌生又无助的小女孩。

“公子!”

雾中终是出现了一个朦胧身影,淑姜心头一喜,忘了危险,情不自禁地跑了过去,那是姬发的气息没错。

迷雾之后的姬发,沉默不语,脸色灰得可怕,淑姜怔住了,缓缓伸手上前,才走了两步,姬发突然瞪大眼睛,怒吼道,“走,快走!”

“走得了吗?”一个庞大的身影,自雾中升起。

淑姜惊呆了,那怪影竟是乔姒!

乔姒长发飞散蓬乱,下半身已然和庞大的修蛇结合在一起,成了妖物。

“姬发……你好狠心,那就不能怪我了!”

“不!”

乔姒的脸裂开,化为血盆大口瞬间,行气铭急响,淑姜猛然坐起,耳边听到一个声音,“阿淑,怎么了?”

是梦?

自己正靠着姬发,可耳边的铃声却没有止歇,急响着,急响着,催人肝胆,快要敲破了般。

“出事了!”

淑姜连忙起身,慌张着找马,此际伸手不见五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上星光隐没,地上雾瘴齐出。

“阿淑,到底怎么了?”

“公子,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有巫者出事了,我听到了求救铃声,我必须去看看……”

“阿淑,我不是要阻止你去,我是要你冷静下来,越是紧急,越是不能慌乱。”姬发说罢,向着暗夜长啸一声,远处马鸣应合,随即,马蹄声渐近。

淑姜点头,知道姬发说得没错,她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姬发伸手替她擦了擦汗,扶着她肩膀道,“欲速则不达,要救人,得先能不迷路再说。”

经姬发提醒,淑姜连忙转头去看马,马儿瞳色温润如玉,淑姜安抚着马儿,看着那温润的瞳色,将自己要去的地方传达过去,马儿昂首长嘶,已是了然。

淑姜不再多言,翻身上马道,“请公子跟着我,我们去黄鹿林。”淑姜说罢又放出飞熊子牙在前方探路,姬发说得对,要想救人,便不能迷路。

好在老马识途,更通人性,似也感应到了远处正待拯救的危机,竟是抄着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直向黄鹿林而去。

当黄鹿林隐现在视野时,铃音似敲破了般,哑着声止住了,淑姜心一沉。

入林后,姬发忽而纵马,越过淑姜道,“小心,有血腥气,你且慢行,我先去前面看看。”

姬发久经沙场,即便不会方术,对于杀戮,也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

交待完后,姬发快马一步,径直向血腥飘来的方向而去。

淑姜的脑子则乱成了一团,那求救的巫者,莫非死了?

要杀死一个巫者,可没那么容易,虽然不是每个巫者都如菀风、乔姒那般可以翩然来去,举重若轻,但对付个把人和野兽,实在没那么难,就不知……

淑姜陡然间勒马,她看到姬发蹲在地上,探查着什么,不远处有一具尸体趴着,身上衣裙凌乱。

这个气息……淑姜只觉难以置信!

跳下马,淑姜颤抖着靠近,姬发连忙起身一把捉过她,“别过去,不可破坏现场。”

淑姜喉咙一阵干涩,“铃嬴……小巫?”

姬发握紧淑姜颤抖的手,“是。”

淑姜撇过头,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愤怒!

之于铃嬴,淑姜是没什么感情的,更何况,铃嬴为了姬发还一度敌视她,可是,当看到铃嬴这般凄惨难堪地死去,她还是止不住地愤怒起来。

姬发也不忍看那场面,转身拥住淑姜,淑姜轻声问道,“我可以为她盖件衣服吗?”

姬发叹了口气,松开她,解下自己的外衣,“用我的吧,你还是要避嫌的。”

淑姜含泪点头,运起偃术,把衣服盖在铃嬴身上,衣服之下,微露着的肩头和扭曲的脚踝白足,无声地控诉着一场难堪的凌辱。

很快,青姚和殷受也到了,两人过来时,彼此间隔着一段距离,似在闹矛盾,但看到地上的尸体后,两人皆是吃了一惊,不自觉地靠拢起来,齐齐跑上前。

询问过情况,青姚冷然道,“崇虎呢?”

殷受脸色倏然有些难堪,转头对姬发道,“去把御正……,还有你大哥,一起请来,我守这里。”

青姚不依不饶道,“我看还是兵分两路,该去搜一下农庄才是,众所周知,铃嬴是和崇虎结了良人。”

姬发也不多言,只向殷受道,“那就劳烦殿下在此看守。”随即上马,消失在雾中。

淑姜看着姬发的背影,脑中闪过方才的噩梦,不禁咬住下唇。

殷受叉手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虚凰假凤,现在看来,到似是弄假成真了。”

这个殷受,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要不是他是殿下,淑姜真想好好怼他两句。

“不用担心,你家公子夜行过的路,只怕比你白天走过的路还多,掉坑里算我的。”见淑姜不语,殷受又调侃了两句。

一边的青姚忍无可忍道,“殿下还有心情说笑?”

殷受回头看向青姚,“你不认定了是崇虎吗?”

青姚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不是认定,而是认为应该最先去农庄看看。”

怕两人吵起来,淑姜赶紧转移话题道,“青姚小巫也是听见铃声才赶过来的吧?附近……应该还有其他小巫也听见了吧?”

青姚神情变得古怪起来,随即瞪了眼淑姜,淑姜不觉莫名,自己又说错话了?

果然,殷受脸上浮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们都双双对对的,哪像咱们四个闲来无事,到处逛**。”

“……”

说得好有道理……,淑姜还真无法反驳,就算附近有小巫听见了,此刻,怕也不方便过来。

很快,伯邑考带着人马赶到了。

死的不仅是水云院小巫,还是费国女公子,这可不是区区一个御正出面就可以的,伯邑考自是得亲自到场。

之后,在青姚催促下,伯邑考留下御正把守现场,众人又向农庄进发。

尚未靠近农庄,狂吠声四起,似是嗅到了众人所携来的血腥气。

待看到睡眼惺忪地崇虎身后,跟着的是月妫时,众人皆是诧异。

月妫怯生生躲在崇虎身后,低着头,嘴角强自挤出一丝笑容,一副既害羞又紧张的模样。

崇虎一身酒气未消,大着舌头向殷受行礼,“殿……殿下,怎么回事?”

这下殷受也沉了脸,搭上崇虎的肩膀,把他拖到风口处,“我问你,怎么会是月妫小巫?铃嬴小巫呢?”

“跑……跑了……”

“跑了?跑哪里去了?”

“这……我怎么知道……?她爱跑哪儿去……跑哪儿去。”

“……”

众人又是一阵无语,看起来,崇虎似乎没可能是凶手,青姚的目光又扫向月妫,月妫低了头,嗫嚅道,“是铃嬴……告状吗?是她自己要走的……”

“她为何要走?”青姚逼视月妫。

“她……来找历峰。”还不待月妫回答,崇虎转身又没头没脑指着月妫说了句,随即傻笑起来。

殷受轻拍了下崇虎的脑袋,“别多话,让月妫小巫自己说。”

原来昨晚,月妫伤心过后,还是决定来农庄找历峰,谁知历峰不在农庄,天又黑了,崇虎便让月妫留在农庄,自己出去找历峰。

这下铃嬴不高兴了,说了两句,便吵了起来,之后,崇虎甩下铃嬴,带着猎犬出去找历峰。

一时间,室内只剩铃嬴和月妫大眼瞪小眼,不久,两边又是吵了起来,崇虎回来后劝架,偏是铃嬴说了许多过份难听的话,还甩了月妫一巴掌,崇虎顿时没了兴致,铃嬴也拂袖而去。

之后,月妫便陪着崇虎饮酒……

听罢大致过程,青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冷冷扫了扫月妫。

淑姜心里也觉怪怪的,这两人虽没杀铃嬴,但就这么在一起,总也让人不太舒服,更何况,农庄就在黄鹿林边上,月妫应该听见了求救铃声才是。

许是在风口站久了,崇虎总算有些清醒了,环顾四周道,“殿下,如此兴师动众,不会只因为我气走了铃嬴小巫吧?”

殷受深吸一口气,“她死了——”

天亮不久,铃嬴的死讯就飞遍了洛邑方圆,即使被掩去了细节,只秋祓禊深夜遇害这点,便已能使人浮想联翩,流言四起。

水云院内里的气氛,也一下凝重起来,凶手虽是指向了失踪的历峰,但月妫也难脱嫌疑。

“媚姐姐……,那个铃声,我听到了,青姚也听到了……月妫她……”

回到水云院后,淑姜忍不住同媚己谈起此事,想起月妫脸上挤出的那一丝笑容,淑姜不由打了个寒颤。

眼下,月妫又被幽禁起来,也不知她如何向青姚解释这一点。

媚己叹了口气,“消息传来时,我便被蔡大巫叫去问话了,当时,阿月坚持要去黄鹿林,我也是拦不住,现在想来,我该陪她去才对。”

“你陪她去?”淑姜连忙坐到媚己对面,“还好你没陪她去,那个历峰怎么可能一个人就杀得死铃嬴,此事必有古怪。”

“多一个人,或许就不会死,又或许,大家根本不会出农庄。阿淑,这件事,我总觉得和三次蛊卦脱不了干系,你自己也要小心些才是。”

经媚己一提醒,淑姜又想起了那个噩梦,只是事关乔姒,便只是猜测,她也不敢说出口。

见淑姜沉默,媚己又安慰道,“阿淑,你且放心,秋祓禊后就是准备水云舞,你乖乖待在水云院里,应该就没事。”

“媚姐姐……,这诅咒,真的只要三次蛊卦就会引发吗?”

“诅咒说到底,是利用人心感召,越是古怪之事,便越能搅动人心,之前蚕室的事——”

媚己说到一半突然停止,淑姜的心跳也顿了顿,两人对视片刻后,突然同时起身道,“杜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