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沉吟片刻,凑到曹阿虎耳边,轻声念道:“《徭律》有曰:御中发徵,乏弗行,赀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谇;六日到旬,赀一盾;过旬,赀一甲。其得,及诣。水雨,除兴……”
曹阿虎一听,恍然大悟,跳下马来到高个子面前,笑道:“你们不用担心!”
高个子似有疑虑,“当真?”
“我堂堂亭长,为何要骗你!”曹阿虎有些恼,气呼呼地甩着鞭子重新上马,不想再理会他们。
阳周县的更卒们听到曹阿虎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了,变得更加浮躁不安,起哄围在曹阿虎四周,拦住他的马,不让他走。
陆柒怕引起骚乱,急忙上前,道:“这位大哥,可知是哪位司空跟你们说的失期当斩?”
“好像是位姓杨的,叫……杨……杨……”
“杨斗?”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陆柒与曹阿虎对看一眼,彼此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杨斗是梁诺极为信任的人,这段长城的建造工作大多交由杨斗负责。虽说梁诺是左尉,杨斗是司空,本不隶属同一部门,但因他们长期合作建造长城,感情深厚,彼此信任,梁诺对杨斗的所作所为都是极为认可的。
陆柒想到的是以杨斗与梁诺的关系,他们插手只怕会让事情更加复杂。而曹阿虎则想到另一层——此次前来,陆柒已经担了烧毁一车粮草和撒漏一袋粟米的责任,如果他现在插手,得罪了杨斗就是得罪了梁诺,万一梁诺又到何直那告上一状,陆柒回到高奴县怕是日子不好过。
曹阿虎一想到这里,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赶忙冲着陆柒摆手,示意他先行离开,不要多事。
陆柒却反其道而行之,“各位稍安勿躁,方才曹亭长说的没错。徭律里清楚的规定了,朝廷征发徭役,如果迟到三到五天,会被斥责,六到十天也只是罚一盾。就算超过了十天,也不过是罚一甲。你们只是晚了三天,不会被斩的。”
众人见陆柒一身令史打扮,这才信了,纷纷跑到陆柒身边,围着他问东问西。
眨眼间,曹阿虎就看不见陆柒了。他被人群簇拥着,连头上戴着的冠都被淹埋在人流中。
曹阿虎急得直跺脚,冲着被挤在人群外围的高个子喊道:“就你多事!害了我们!”
高个子不明就里,见曹阿虎骂他,毫不畏惧地对他翻了个白眼,转身挤进人群中,来到陆柒面前,问:“我隐约记得,徭律里还有一条‘水雨,除兴’。我们来的路途上下了雨,是不是可以免除此次徭役?”
陆柒仿佛遇到了知音人,耐心地解释道:“‘水雨,除兴’的意思是说如果征发是遇到下雨,不能动工,可免除此次征发。但这次你们征发时未曾下雨,而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了雨水罢了,并不影响工程,所以不能免除征发。”
高个子极为信服地点点头,道:“吴发谢过令史指教。”
“吴发……”陆柒打量了一下高个子,他身材魁梧,长得与曹阿虎有几分相似,不过他看起来没有曹阿虎那般急躁鲁莽,应是见过世面的人,“你叫吴发?”
“是的。”
“你在阳周县做什么的?”
“在家务农罢了。”吴发嘿嘿一笑。
陆柒瞅了瞅他的胳膊,竟比一般人粗壮许多,笑道:“会功夫?”
“会几下拳脚,没事自己练来玩的。”
陆柒点点头,问:“不知能否麻烦吴大哥帮个忙……”陆柒指了指身边围着他的这些更卒,一脸无奈,“陆柒还有要事要与左尉商谈,现在被……我出不去……”
吴发哈哈大笑起来,“这事好办!”
说完,两只胳膊就像一把剪刀似的,往两边一张,就将紧密地人群划拉开一个口子,护着陆柒走了出来。
陆柒再三感谢,骑马准备与曹阿虎离开时,曹阿虎想起什么,来到吴发面前,说:“这本是你们与杨司空之间的事,希望你们辩解时,不要拉上旁人。”
吴发心领神会,转身对着其他更卒说道:“各位在阳周县时就说过,要团结一致,互相帮助。方才我们讨论时就提起过《徭律》的,只不过一时之间不记得详细内容,才对‘失期当斩’有所疑虑。如今我全部记起,各位只管找杨斗理论,有什么事都是我吴发担着,什么话也都是我吴发说的,各位可记清楚了!”
一路上,众人都以吴发马首是瞻,现在他已开口发话,又主动担责,自然没有二话,纷纷点头是说。
曹阿虎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他们的更卒和戍卒往前去。
很快,他们就到了建造长城的大本营。
大本营建在长城脚下一处极为宽阔的平地上,旁边便是人工拓宽上山建长城的大道,每天更卒、刑徒们都从这里上山建造长城,运送材料工具和补给。
梁诺的屋子在远离上山大道的一个山凹处,外面与胡致在直道的屋子没什么两样,一走进去才发现是天壤之边。
满屋子垫着干净崭新的草席,案几一尘不染,上面摆着文房四宝,极具文雅气息。若不是屋子一角放着一个大大的木制武器架,上面摆满了弓、箭、刀、剑、戈,外人定会以为梁诺是个文人,而非左尉。
这里简牍不多,全都有序地层层摆放在专门的架子上,靠在墙边。架子上面摆满了陶器和青铜器,有些是实用的,但大多数都是装饰用的,奢靡繁华,一点都不像是办公之处,更像是某位朝廷大员的书房。
曹阿虎轻轻地啧了一声,附耳道:“以前听大哥说梁诺最是喜欢搞这些花架子,我还不信。这会到了他的老巢才知,果然如此啊!”
“少言!”陆柒低声示警。
他们径直将陆柒和曹阿虎引到此屋,毫不避忌这里的奢华,可见梁诺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如若说错或是做错了什么事,反而会被他抓住把柄向上告状。这里不是县廷,有秦卓帮衬,他们只能处处小心。
曹阿虎立刻紧闭双唇,与陆柒规规矩矩地跽坐在草席上。
两人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梁诺才醉醺醺地走了进来。
“公文上说你们这两日就能到,果然准时。只是陆令史,听说你这次押送的粮草损失了一车,嗯……还少了一袋粟米……呃……可会影响我这里的运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