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1

“呐,晓荷——”

用两只手环抱着脸盆,从盥洗室向宿舍走去的路上,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正在高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女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发现是同一寝室的苏品。

苏品从走廊的那一端一路小跑着来到她的面前,停下脚步之后撑着膝盖用力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晓荷,你这周六下午有空吗?”

白晓荷思索了几秒,记忆里行程表里的星期六下午仍然留白,于是点了点头,顺便问及缘由:“倒是没有什么事,怎么了?”

“周六下午跟A大的男生联谊……”苏品小心翼翼地说出前半句,抬头去看白晓荷的表情,后者果然已经蹙起了眉心,害怕对方说出拒绝的话,女生连忙双手合十再度提高了音量,“拜托了!我知道你没兴趣,但是我们这边有一个女生因为盲肠炎住院了,少了一个人,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对象了,如果这次组织得不成功的话,说不定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哭丧着一张脸语无伦次。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白晓荷只好暂且答应下来:“知道了,先说好,我只是去凑数的哦,后面的任何单独续摊我都不会去的。”

“啊!太好了!谢谢你晓荷!”苏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笑容满面地开始献殷勤,“来来,我帮你拿这个脸盆。”

“这种事情回宿舍再说也可以,有必要一路叫着我的名字追过来吗?”语气不是责难而是朋友一般的吐槽打趣,对于热情开朗的人,她总是没有招架的办法,再怎么特立独行也无法拒绝友善的接近。

“哎呀,我太心急了嘛……嘿嘿……”

听着女生毫无城府的娇憨笑声,白晓荷也不由得抿起了双唇,双眸浮上一层暖色。

单纯而热血的行动派,从某方面来说倒是很像高中时的同窗韩妮嘉,只不过那时候她们并不是朋友,因为沈绮年而心怀芥蒂,后来却因缘际会地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只不过不同系别,在大二某个社团活动时发现彼此的存在,变成了点头之交。

以为自己已经刻意离开得足够远,却还是遇见了与那些过去有所维系的人,剪不断,理还乱。

上了大学以后,因为出众的相貌和优异的成绩,仍然是备受瞩目的校花,追求者依然多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例外被斩落下马,拒绝的言辞无一例外是“抱歉,我现在还不想谈感情”。

对此,有愤愤不平的追求者放出小道消息,诽谤她的性取向有问题。

她从未主动提及那些过去的事情,只有在某一次苏品好奇地问起“晓荷难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什么男生吗?”的时候,恍惚了几秒然后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喜欢过的。

只是爱而不得而已。

“欸,怎么可能,怎么会有男生不喜欢你?我才不信。”记得女生是这样笑着回答。

根本没有当真。

周六当天,白晓荷像平常那样穿了最普通的衣服出门,并没有刻意打扮,却仍然出挑抢眼,以至于当她出现在KTV包厢里时,除了苏品以外的其他两个女生,脸都绿了。

“晓荷!这边这边!”苏品很开心地挥着手跟她打招呼。

“不会吧,你有没有搞错,怎么会找她来?”其中一个穿着薄荷绿短裙的女孩与苏品咬着耳朵。

“怎么啦?”苏品睁大了眼睛表情很无辜,“晓荷那么漂亮,我们多有面子啊。”

“就是因为她太漂亮了,所以男生根本就不会看我们了!你这个笨蛋。”

“哦。”明显是没想到这一层,苏品的眼神呆滞了一下,随即又乐天派地摊了摊手,“没关系啦,应该也有人会喜欢我这一款的,晓荷今天是特地来帮忙的,大家好好相处吧!”

尽管没听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白晓荷仍旧从女生们的表情里读出了本意。

其实她早就想过这一点,没有人希望被一个候补抢去风头,却无论如何也不想拂了苏品单纯的好意,尽管她的出现并不受欢迎。

而“不受欢迎”的范畴,并不包括在场异性。

“苏品,赶紧介绍一下啊,这位美女。”有男生即刻兴趣盎然地开始起哄。

“急什么呀,你们的人不是也还没到齐吗?”知道白晓荷并不喜欢被人当做话题中心,苏品笑吟吟地开始拆招,“赶紧打个电话啊。”

“刚才打过,说是快到了……”

他低头看着手表,话音未落,便见有人推门进来,伴随着充满笑意的“啊抱歉午睡起来之后洗了个澡,今天我买单”,游刃有余的口吻令人感觉不到丝毫愧意,却仍旧受用地获得了击掌欢迎,不难看出是一众当中的中心人物。

白晓荷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男生的侧颜飞快地擦过眼角,尽管轮廓在包厢昏暗迷离的灯光下变得有些模糊而失真,却仍旧如闪电一般划破空白的脑海,心跳骤停而后飞速起搏,凝滞着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不敢再回头去看。

假装专心地看着荧幕,白晓荷感觉到男生绕过众人在自己身边落座,随即调侃之声四起。

“言灏,一开始就挑战不可能任务,要不要这么高调啊?”

“拜托了,也给我们留点机会啊。”

……

在听到他的名字的那一刹那,心“咚”的一声沉了下去,眼前泛起花白的光点,强忍着缺氧般的晕眩感暗暗蜷起了手指,呼吸从短促缓慢变得悠长,心跳渐渐回到正常频率。

“人家可是校花,架子可大了。”女生酸溜溜的声音戳进耳朵里。

即使长相再相似,只要不是那个人,她就可以毫无破绽百毒不侵。

白晓荷噙着淡漠的笑容仰起脸来,恰好对上男生的目光,明亮的眸色微妙地与记忆中的重叠,错愕地感觉到心底莫名其妙崩陷一块。

“白晓荷?”言灏噙着笑容,大大方方便伸出手来,“久仰大名。”

原本只想顺水推舟,让人误以为她高傲难以接近,以便全身而退不给任何继续发展的机会,原本可以维持着如此冷淡的笑意无视对方的友善,却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温暖的指尖。

就连叫她名字的方式也是。

连名带姓,虽然听不出丝毫暧昧的端倪,却在中间那个字上微妙地放轻了声音,平仄起伏,最终在柔和的“荷”上找到落点。

如幻觉一般。

令人心酸地怀念着。

ACT 2

好久没有这样放肆地想念贝爵。

因为总算明白有些人注定无法属于自己,自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小心翼翼,不去触碰那些记忆,偶尔梦见,少年的面孔也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大雾,模糊于时光深处,久而久之便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正在痊愈。

然而,无论是哪一块记忆的缺失,甚至于最重要的初见都逐渐想不起细节,唯有高考之前他对她说的那番话,令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夕阳西下的黄昏,原本是一切由喧嚣归于沉寂的光景,身边流窜的风却狂乱得不可思议,光影疏离的楼梯间,她一再要求他早些退学赴美治病,以至于声泪俱下抛弃了所谓的骄傲和自尊,却在听了男生的一席话之后,变得再也没有反对的立场。

“你以为我是因为担心绮年,所以才执意留下来的吗?”

她还记得当时贝爵的表情和语气。

“难道不是吗?”记忆里的自己略带尖锐地反问,理所当然地将沈绮年摆在了绊脚石的位置,只想除之而后快,“如果你马上出国治病,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因为我的事而为难她,否则,否则……”

涨红了脸却仍然想不出任何威胁的条件。

否则如何呢?

将他的病情告诉沈绮年吗?

她舍不得,这是除了他的家人和医生以外,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没有她的话,说不定我早就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看着女生咬住下唇几乎又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贝爵温和地叹了口气,缓慢揭开谜底。

刚刚知道病情的那几天,不是没有过轻生的念头,却终究被另外一种感情所颠覆。

“正因为有她存在,所以才让我觉得自己被需要,我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保护她,以至于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可能以悲剧结局的未来,这些日子以来,表面上是我在帮助她,而实际上是她拯救了我。”

男生的独白温柔和漫长,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还能够记起他眉梢眼角那些细微的表情,彻底说服了自己。

“她让我感受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让我无法轻易放弃。”

似乎从那一刻开始她才学会死心。

尽管后来还是三番两次按捺不住自己,那些不想承认是“嫉妒”的心情,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与贝爵一起对沈绮年产生同样的好感,却在挣扎中渐渐接受了她只是局外人的事实。

安静的夏夜唯有晚虫浅鸣。

宿舍里只有白晓荷一个人,只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整个人被淡淡的暖黄色光晕包围,一直沉浸在回忆里不知不觉便湿了眼眶,日记本摊开在桌面上,空白的页面上唯有日期和泪渍,直到苏品回到宿舍,没心没肺地打开了日光灯,白晓荷才如梦初醒地快速抹掉泪痕,合上日记本收进了抽屉里。

“晓荷,我买了生煎包,你要不要吃?”粗神经的女生径自将饭盒放在桌上,满脸兴奋地打开了盒盖,献宝一般地用手掌把香气往白晓荷的方向扇,“很香吧!这家店在微博上炒得很火,我排了好久的队呢!”

“晚上我已经吃过了,你多吃点吧,明天还有考试。”白晓荷微微一笑,敛起心神从抽屉里拿出参考书来。

“欸——我都忘记了!”苏品嘴里塞着包子,发出口齿不清的惊呼,鼓着脸颊便低头去翻讲义和笔记,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让白晓荷再度莞尔,回过头坐正了姿势正要翻开参考书封面,放在桌角的手机却先一步震动起来。

余光瞥见屏幕上跳动的字,来电人:言灏。

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她怔怔地盯着这个名字发呆,任由手机震动旋转直至停下为止。

“晓荷,你怎么不接电话?”苏品好奇地转过身来,八卦魂开始萌动以至于单细胞的人立刻将考试扔到了脑后,“啊,不会是言灏打来的吧?”

不明白为何平时迷糊的人遇到这种事居然变得格外神准,白晓荷只得哑然,没有接话,理所当然被对方当成默认。

“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把电话号码给言灏耶。”苏品蹙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言灏帅是帅啦,家里也很有钱,他很受欢迎是真的,可是之前追过你的那个电机系系草也不比言灏差呀,啊还有那个天天把兰博基尼停在我们宿舍楼下只为了接你上下课的公司小开,别说给电话号码了,你连正眼都不看人家一下呢。”

不知道从何解释,甚至连敷衍糊弄的说辞都无法给出,只得默默听着,低头苦笑。

仅仅是相似的人而已。

足以证明她有多么病入膏肓。

“可是晓荷,言灏不是那种会专一对待一个女孩子的人,如果你只是想玩玩的话,他是不错的人选,可是千万不要认真,我不想看到你受伤。”苏品托着腮帮子,像是很认真地在为她担忧着。

听着苏品描述言灏的一切,果然是陌生得无法将其与外表挂钩,默默地嘲笑自己的同时伸手拿过了手机,找到刚才的来电记录,删除。

再进入通讯录,找到言灏的电话号码,删除。

从那个人脸上看到的笑容,是属于记忆里的十八岁少年,那个人轻唤着她名字的语气,也来自于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听见的声音,她恍然大悟,当时的她仅仅是透过一个介质看到了回忆再现,放肆打开封印了过去的符咒。

该好好保留的是记忆而不是似曾相识的脸庞,该珍惜的是当初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和那些无法拷贝难以复制的青涩回忆。

白晓荷站起身来,走到苏品面前,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放心吧。”

毫无上下文的独白听得苏品一头雾水,回过神来才发现错过了追问的时机。

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白晓荷回到书桌前,将刚才匆匆收起的日记本重新置于桌面上,然后拿起了笔。

原本空白着只有日期的那一页,多出一行娟秀字体。

尽管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

但我依然喜欢你。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