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产商黄蒲公被绑架的消息很快传遍东州,庞龙这次的导演当得特别出色,每一步都按他的设想而来。

黄蒲公被绑第二天,他就装张朋的口气给黄的老婆打了电话,扬言拿一千万出来,不然就撕票。接着,他又给黄蒲公的公司打电话,接电话的是黄的副手,庞龙装腔做势,先是罗列了一大堆黄蒲公的不是,紧接着话题一转,用凶狠的声音道:“马上把那笔款准备齐,不然,我把他的头挂你们公司门上。”对方吓坏了,不停地问你谁啊?庞龙不耐烦地说:“连老子的声音都听不出,看看你们账上,到底欠了谁的钱?!”

没出半小时,黄蒲公的老婆还有那个副手就到区公安局报了案,哈得定闻知,打电话给庞龙,请示下一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这是大案,一定要严查!对了,你现在马上向区委、区政府汇报,尽量把情况说严重点,我在这边等消息。”

“明白!”

随后,哈得定就忙着向区委、区政府报告了。

黄蒲公是宣北区工商联副主席、企业家协会主席、区政协委员。他被绑架,不掀起波澜才怪。

同一天,三和公司也出了事。

事情得从丘白华说起。师大附中孩子中毒事件,丘白华差点未脱掉干系,但这人是个贼精,一看警方缠住他不放,知道这事惹大了,马上口气一转,将所有责任推到孙百发身上,说自己在公司只负责一小块的事,速冻生产线是孙百发承包了的,安全责任与他无关。

警方在他身上费了一个月的劲,见榨不出什么油,就将他扔在了一边。又是一个月后,丘白华从羁押他的地方走出,回到公司,见昔日风光无限的三和大楼已被警方查封,知道这块宝地再也不会属于他了。随后又听到洪芳出事的消息,他如做噩梦一般飞速离开东州,生怕晚走一步,同样的噩运会降他身上。丘白华在北京混了数月,原想重操旧业,干他老本行,继续为那些一心想出名的女孩子们当经纪人,但今非昔比,北京已不是过去的北京,手头拮据的他再想东山再起,几乎是痴人说梦。后来他还厚着脸皮去找谭敏敏,想从谭敏敏那儿借点本钱,谁知谭敏敏一听是东州来的,电话都不肯给他回一个。

就在他觉得人生黯淡再也没有出头之日时,忽然听到滟秋又把三和这面旗重新打了起来。丘白华好不激动,即刻赶回东州,大摇大摆走进了三和。

滟秋倒是没跟他多说什么,只道:“既然回来了,那就还跟以前一样,做副董事长吧。反正公司业务你也熟,能出什么力你就出什么力吧。”丘白华正要高兴,孙百发跳了出来,指住他鼻子骂:“你还有脸回来,滚,滚出三和!”

“你让我滚?”丘白华呵呵一笑,突然奔到孙百发面前,“三和要不是你,能有今天,姓孙的,你是三和的罪人知道不?”

“放你妈的臭屁!”孙百发对丘白华早就怀恨在心,在他眼里,这种不讲兄弟情义的人是不配混在江湖的。

“敢骂我,老子废了你!”丘白华是想在滟秋面前显摆威风,他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离开三和,有负众望,想竭力挽回一点面子,同时也警告孙百发,别做对他不利的事。哪知孙百发不吃他这套。孙百发是那种血性方刚的男人,认准谁就是谁,这段日子他看出滟秋是块干大事的料,就把原来对洪芳的忠心全用到了滟秋身上。

“想废我是不是,行啊,你不是借警察之手,已经废过我一次了吗?”

两人当着滟秋面争吵起来,差点还动了手。滟秋看不下去,将二人训斥一顿,完了又跟孙百发单独叮嘱,要他念在以前大家创业的份上,不要跟华哥计较。

“华哥,他也配?”孙百发恨恨的,并向滟秋保证,丘白华胆敢再对三和存二心,定饶不了他。

孙百发说到做到,在公司里他将丘白华盯得贼紧,丘白华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眼睛,不只如此,他还把于干头他们联合起来,说要替滟秋扞卫公司。

滟秋虽不想跟丘白华闹什么别扭,但对丘白华当初弃下公司,对号子里的她不管不顾,却有很深的成见。

但是她现在不能把这些成见表现出来,三和经历了一场大难,再也经不起折腾,丘白华也好,孙百发也好,他们跟三和是捆绑在一起的,三和需要他们全力以赴。

滟秋真是不希望他们之间再起什么冲突。

可是起不起冲突不由滟秋说了算,丘白华一看自己在公司没了地位,马上动了歪心,他认为都是滟秋搞的鬼,滟秋表面上不跟他提旧事,暗中却利用孙百发他们排挤他。更糟糕的是,丘白华跟二娘孙月芬是天敌,这两人像是上辈子有仇似的,刚一见面,孙月芬就感觉很反感这个男人,其实她讨厌一切缩头缩脑的男人,更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丘白华想在公司里摆谱,重新树立他二号人物的地位,孙月芬偏不给他这个机会。只要丘白华一说话,她准顶牛,弄得丘白华很尴尬。

滟秋劝孙月芬,多少给丘白华一点面子:“

毕竟他也是老三和的人,跟三姐一起打拼过的,你那么不给他面子,他怕是受不了。”

“给他面子,我面子还不知让谁给呢?明着说吧,我讨厌这男人,一看就是白眼狼,心术不正的家伙。”孙月芬说到这儿,怪模怪样盯住滟秋,“我就不明白,你看上他哪点了?”

滟秋被问得哑然,她现在不想提过去,更不想提跟华哥的一切。在她来说,过去已经死了,她只想牢牢地抓住现在。

“我说滟秋啊,这个姓丘的靠不住,还是趁早把他打发了,免得他坏你事。”月芬又说。

滟秋生气地瞪住孙月芬:“你有完没完,我说过多少次了,公司里不许互相拆台,芬姐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不是我听不进去,是这家伙让我恶心,你瞅他那样子,整天鬼鬼祟祟,对谁也多长一只眼睛,尤其对你。”

孙月芬才不在乎呢,现在她俨然三和的二号女主人,而且公开声称是滟秋的保护神。滟秋警告过她几次,别把看守所那套带到公司,孙月芬嘿嘿一笑,心里嘀咕道,哪套,老娘我就好那一套!不只如此,她还警告一切对滟秋有所企图的男人,包括那个棉球。

“离她远点啊,别让我二娘看了不舒服。”

这是她有次冲棉球说的话。

滟秋说服不了她,索性不去说服。只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伤害到公司,一定要让三和安她设定的目标走下去!

偏偏就走不下去。

这一天丘白华突然提出,要把他在三和的投资撤走。

“我也看清楚了,公司现在不需要我,里里外外全是你的人,三姐在时的那种气氛已没了。”

“哪种气氛?”滟秋忍住不快问。

“哪种气氛?当时你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你又是什么样子?

别忘了,公司是我和三姐创立的。”丘白华带着指责的口气道。

“现在三姐没了,是不是我该把公司还给你?”

滟秋强抑住心头的怒,尽量把话说得平和。

“不敢。”丘白华冷笑一声,眼里全然没了当初对滟秋的那份情,更没了应该有的尊重。摆出一副大人不跟小人斗的样子,居高临下说,“既然志不同道不合,那咱们就好合好散。”

“怎么个散法?”滟秋已清楚丘白华要做什么了,或许他这次到三和来,根本就不是帮她的,亏她还一心想在公司重新树起他的地位。

“怎么个散法你理应清楚,当初我在公司里投了多少,都是有账可查的,公司这两年也曾红火过,分红你看着给,我不跟你计较,至于本金嘛……”

“接着说!”

“你最好还是一次退给我吧。”丘白华说完,低下头去。

滟秋定定地望着这个男人,心中忽然浮出很多画面,其中就有北京那些日子,还有刚到东州时跟他同居的那段时光。曾经,她还打算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他呢……滟秋摇摇头,感觉一切就跟梦一样,月芬说的对,她看上这个男人哪一点呢?三和经历了这么多灾难,三姐的死因至今未能查明,压在头顶的雾云还未彻底散去,眼睛一睁,还不知道有什么灾难降临,丘白华却跑来跟她要投资!

“公司的现状……”滟秋说不下去了,她虽是把原来那些设备要了回来,但那些设备是孙百发的,至于最初他们投进去的钱,在那场灾难中早已化为乌有。

如果说公司还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的,就是那些欠在四处的债务。但丘白华回到公司这么长时间,只字不提债务一事,好像那些钱会自动飞到公司账上。

“现状是什么样子我不管,也管不到,我只想拿回自己投进去的,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滟秋咬着牙说,不知何时,她眼里已浸了泪,不争气的眼睛!

滟秋转过身去,替自己抹掉那不该掉下的泪,转而笑吟吟地望住丘白华:“好赖一起也混了这么多年,你这一走,公司可就……”

“正好成全你不是吗?”

丘白华脸上已全然没了当初的那份情和义,说出的话不但冰冷,还异常刺骨。他道,“滟秋你也甭饶弯子,不是华哥我非要走,看看你现在招来的这些人,都什么样子?”他鼻孔里哼了一声,又道,“一群垃圾!”

“什么,你说什么?!”滟秋震惊地望住丘白华,嘴唇哆嗦着,两只手下意识地握在一起。

“我说错了么,我看你把三和改成三黑吧,再成立一个女人帮,靠那个假男人,准能在东州闹出点名堂。”

未等丘白华把话说完,一个嘴巴响响地甩在了他脸上,冷滟秋虎视眈眈逼住他:“姓丘的,我一忍再忍,就希望你能回过头来,你却得寸进尺,污辱起我姐妹来了。

知不知道,没有她们,三和两个字早就完了!”

滟秋气愤得说不下去了,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里淌出两股清凉的泪。“你滚,马上滚,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丘白华捂住火辣辣的脸,像是让一个嘴巴扇到了另一个世界上,滟秋现在这样子,太出乎他想象了。

曾明亮闻声走进来,问滟秋出了什么事,滟秋指住丘白华道:“带他出去,把子玫给我叫来。”

曾明亮上下打量了一眼丘白华,道:“华哥,请吧。”

丘白华刚要跟亮子摆谱,门哗地被撞开了,孙月芬像只母老虎一般要往里冲,她妹妹孙月芳还有才来公司不久的三妹黄灿几个人撕扯着她,不让她乱来。孙月芬挣开抓她的手,狮子一般吼:“放开我,今天我不教训这龟儿子,我二娘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姐你别乱来,一切听老大的!”她妹妹孙月芳堵她前面道。

“乱来,我今天要废了这孙子!”孙月芬一把推开妹妹,冲丘白华道,“想拿钱是不,先问问老娘答不答应?!”

“你想干啥,耍横是不是?告诉你们,华哥在道上混的时候,你们他妈都还穿开裆裤呢。”丘白华虚张声势叫了一句,目光却惊恐地往滟秋脸上去,他是怕孙月芬的,这女人真他妈不好对付!

滟秋闭着双眼,像是很痛苦地决断着什么。

孙月芬扑过来,若不是曾明亮用身体护着,怕是她在看守所惯常用的那招猛虎扑崽就要扑给丘白华了。

“出去,都给我出去!”滟秋痛苦地叫了一声。

月芳几个强行将月芬摁住,不让她动,孙月芬嘴里发出哇哇的叫声。

孙百发和于干头他们来了,一看阵势,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够意思吧华哥,要走也不是这么个走法。”孙百发道。

“华哥,公司现在运转的钱,全是老大从周老板那儿借的,你怎么能跟她提钱的事?”于干头也说。

“那公司钱呢,当初我可是投进去三百多万的,这是谁都清楚的!”丘白华以为滟秋想赖账,急不可待说了一句。

“东子,告诉他钱走了哪!”滟秋冲林安东说了声。

林安东刚想张口,谢子玫进来了,冲丘白华说:“不用他们告诉,公司财务由我打理,我来告诉华哥吧。”

看见谢子玫,丘白华好像很紧张,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原又闭住,一双眼睛恐慌地四处张望。

谢子玫不露声色地环顾了一下众人,清清嗓子道:“华哥,做人不能太逼,你这样逼秋姐,让我寒心啊。”

“少说不顶用的,你们现在一个鼻孔出气,是不想让我回三和。

”丘白华歪着脖子臭了谢子玫一句。谢子玫淡淡一笑:“华哥你这样说,可就有点不讲理了。是的,公司是你和三姐创办的,但你别忘了,当初秋姐投入的钱,不比你少。”

“她投入多少我不管,我只想拿回自己的。”

丘白华恶声恶气打断谢子玫。

谢子玫脸色就愈发难看了,她没想到丘白华会变成这样,他怎么能变成这样啊?谢子玫无奈地望望滟秋,心里满是悔恨。

“那好,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华哥你也不让我说,今天当大家面,我把公司跟华哥的账算一算吧。”说到这儿,谢子玫往前走了一步,正对着滟秋,低沉道:“秋姐,我谢子玫对不住你,对不住洪姐,公司账务我做了假,你出来后问我还有多少钱,我没说实话。”

“子玫。”滟秋不明就里,想阻止谢子玫,谢子玫抱以浅笑,冲滟秋深深鞠了一躬,转而正对住丘白华:“华哥,对不住了,你逼人太甚,如果我谢子玫再不说实话,那可真就跟你是沆瀣一气了。”

接着,谢子玫当着大家的面,讲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原来丘白华先后瞒着洪芳和滟秋她们,从公司拿走将近一百万,说是帮公司打通紧要环节。中毒事件发生后,他又打电话给谢子玫,让谢子玫给吴江华手下一个姓吉的副大队长送去二十万,理由是帮公司摆平这件事。事后谢子玫才知道,那二十万是他答应送给吉大队长的,目的就是想让姓吉的把他早点放出去。后来他出来了,问谢子玫账上还有钱没?谢子玫实话实说,将另一个未被公安查封的账上能支配的钱都告诉了他。

丘白华听后,分三次拿走了二百六十多万,第一笔说是打点吴江华和哈得定,让他们查清洪芳出事的真实原因,第二笔说是找张朋,让张朋做掉哈得定。第三笔一直没告诉谢子玫用到了哪,其实是他拿着去了北京。到北京后,丘白华又多次跟谢子玫要钱,说在北京找更强硬的关系,帮洪芳和公司报仇。

“你每次都打着替三姐和公司报仇的旗号,其实钱用到了哪,你比谁都清楚。今天我索性不瞒了,把事实都告诉大家。

公司和洪姐出事后,你多次要钱,根本不是帮三姐,更不是帮公司,你拿着钱跟一个叫外号叫‘曹师爷’

的文物贩子倒卖古董,不幸被曹师爷坑了,两百多万血本无归。你在北京跟我要钱,说是帮公司在北京找更有背景的人,你找的不是别人,正是滟秋的好朋友谭敏敏,你找她也不是为了公司,是想让谭敏敏介绍你跟钱副市长认识,想靠着钱副市长,在东州东山再起。谁知谭敏敏今非昔比,钱副市长早就把她看不进眼里,她怕在滟秋姐面前丢脸,才没答应见你。要是谭敏敏还跟以前一样,真想不出你还要从公司拿走多少?”

“你血口喷人,有证据么,啊,你有证据吗?”

丘白华没想到谢子玫会说出这么多事,急了,大声叫嚣着。

“我是拿不出证据,亏我一直把你当三和的当家人,每次你要钱,我都很信任地给你了,让你连张条都不打。但华哥你别忘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拿走那么多钱,我谢子玫再傻,也不会傻到将来说不清。”谢子玫转向滟秋,冲滟秋道:“有一个人能拿出证据。”

“谁?谁有证据,你讲出来啊!敢诬陷我,我饶不了你!”

丘白华抢过话头,歇斯底里道。

谢子玫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冲后面的人说:“让天麻进来吧。”

丘白华猛地一悸,刚才还理直气壮的他一听见天麻的名字,立刻蔫了。

天麻从外边走进来,看看滟秋,又看看丘白华。

“天麻你小子可不能乱说!”丘白华想给天麻一个下马威。

“姓丘的,你给老娘闭嘴,天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孙月芬大声道,同时用目光逼视住天麻。天麻擦擦头上的汗,在外面打杀他行,刀架他脖子上他也不怕,家里起混战,他就有点扛不住。

天麻犹豫了好长一会,转向丘白华:“华哥,甭怪兄弟无情,是你太不讲道义了啊。”

“天麻你说什么,老子废了你!”丘白华想扑向天麻,被孙月芬一把驾住了。孙月芬警告道:“你给老娘老实点!”

天麻再次擦了把汗,心一横道:“老大,华哥每次拿钱,都是让我找财务的,这是他从公司拿钱的详细记录,我一笔笔记得清呢。”

滟秋从天麻手里接过笔记本,并没急着翻看,这些事她的确不知道,谢子玫一直跟她说,公司账号让公安封了,上面的钱全让强制划走了,她信。

现在她才知道,侵吞三和血汗钱的,除了庞龙他们,还有丘白华这个内鬼。

“华哥,你还有什么说的?”滟秋冷冷地望住丘白华,脸上除了失望,还多了样东西,仇恨!

“那算什么证据,啊,有我的收据么,有我的签名吗?谢子玫,你和天麻串通起来,侵吞了公司的钱,现在想嫁祸给我,你个臭娘们,看我怎么收拾你!”

“华哥,我再问你一句,技校那两笔款子,是不是你收走了?”

“我收走了又能咋,难道我能让它们烂在技校吗?”

滟秋痛心疾首道:“华哥,你在道上闯的时间比我长,在三和,你也算是前辈,但我没想到,三和最困难的时候,你想的不是怎么救公司,不是怎么帮三姐报仇,而是想着你自己。我真不知道,三姐要是知道这些,会怎么看你?”

“还看个鸟,要不是她,公司能有今天?我丘白华算是瞎了眼,跟你们这帮娘们混!”

“华哥,你可以对我不敬,可对死去的三姐,你这话不觉得过分了点?”滟秋已是一脸杀气了。

“废话少说,把我的钱给我,今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就怕这个桥你过不了!”

“冷滟秋,你想咋?”丘白华预感到不妙,面色惨白地问。

滟秋僵了一会儿,突然道:“芬姐,把这个败类拉下去,按道上的规矩办!”

“好嘞!”孙月芬早就在等这一声,滟秋话还没落地,她就把丘白华当小鬼一样提在了手里。可怜的丘白华,他在道上多少也算闹出了点名气,但是此刻到了孙月芬手里,竟连挣扎的气力也没。孙月芬吆喝了一声跟我走啊,一帮女人便像赶集一样,架着丘白华出去了。

市委副书记佟昌兴心情沉重。

一小时前,他和华喜功被市委书记李缘奇叫去。

李缘奇拿出厚厚一沓检举信,心情沉重地说:“你们二位看看吧,这就是我们的东州,老百姓的告状信满天飞,黑恶势力丧心病狂,老百姓没有安全感啊。”

佟昌兴接过信,随手打开一封,是一位退休女教师寄来的,信中控诉张朋黑恶集团在宣北老城区改造中,强拆强迁,将不愿搬出老城区的十二户居民以谈判为名,骗到公司,而后软禁。她丈夫被张朋手下关进一个叫宋家园的地方,暴打一顿后关进地下室,每天只给一顿残汤剩饭,身上的衣服扒个精光,轮流让几个打手折磨。他丈夫宁死不屈,拒不接受张朋提出的苛刻条件,谁料张朋竟丧心病狂,让手下将她丈夫跟狼狗关在一起。

如今她家原来的房子被张朋强行扒了,说定的补偿一分没拿到,丈夫虽是被放了回来,可一条腿断了,另条腿还被狼狗咬掉一块。她四处上访,变卖了家里所有财产,所到之处都说是让她回去等,有关方面正在调查。

这位女教师最后控诉道,朗朗乾坤,怎么就找不到一个老百姓申冤说话的地方?

她问东州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

佟昌兴把信合起来,想了想,又打开另一封。写信人叫万燕,东州重型机械二厂下岗女工。万燕下岗后,跟妹妹万蓉在宣北区东城路开了一家小型超市,用来养家口。

哪知超市开张没三天,突然闯进一伙人来,为首的正是光头帮那个叫小米汤的。小米汤带人在超市看了看,冲万燕说:“你是老板?”万燕点头说是。

小米汤**邪地瞪了万燕一眼,牛气哄哄道:“

知不知道这地方不能开超市,限你三天时间搬走,三天后要是再让哥几个看见,砸了别怪我们。”

万燕正要问为什么,小米汤等人已扬长而去。

万燕并没把小米汤的话当回事,再说超市刚刚开张,哪能说搬走就搬走,也没地方搬啊,就这地方,还是她们求了不少人才租到的。

哪知三天后小米汤一伙真就来了,进门就说:“胆子不小啊,不把哥们的话当话是不?”万燕刚说了句:“凭什么啊?”

小米汤就一个巴掌扇到了她脸上。

“凭什么,就凭这是老子的地盘,弟兄们,给我砸!”

姐妹俩的惊叫中,这伙人掏出怀里的铁棍,叮叮哐哐砸了起来,辛辛苦苦开起来的超市很快狼藉一片。万蓉扑上去,要跟小米汤理论,被小米汤一脚踢中下身。

“敢跟老子说不,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给我砸,砸得越烂越好!”

没出半小时,她们花二十多万块钱开起来的超市,就成了废墟,望着满地碎裂的商品还有淌了一地的油醋,万燕心痛得要烂,她扑上去,撕住小米汤:“你凭什么砸我的店,凭什么啊,这店是我养家口的,你们这伙强盗,流氓!”

流氓两个字还没落地,万燕头上狠狠挨了一闷棍。

“老子就是流氓,有种你再开给我看!”骂完,小米汤拍拍身上被万燕抓脏的地方,嚣张地离开了超市。

后来姐妹俩才知道,她们把超市开在了张朋集团万家乐超市连锁店的对面,影响了万家乐的生意。姐妹俩自此踏上了告状的路,可是告状哪有那么容易,她们找了不少地方,到现在也没人站出来替她们说句公道话。

更恐怖的是,得悉她们告状,小米汤带人找到万燕家,那天恰巧万燕不在,妹妹万蓉在家里帮她看孩子,小米汤威胁万蓉不成,竟当着孩子面,将妹妹万蓉**了!

两封信如同两把锋利的剪刀,绞得佟昌兴心里要流血。他相信,类似的恶性事件,在东州绝不只这两件。这一沓信,每一封都是一个沾满血和泪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却发生在今天!

佟昌兴没急着表态,他在等华喜功的反应,毕竟,华喜功主管政法这一块,他这个副书记太急于表态不好。

华喜功一反常态,草草看完两封信后,愤怒地说:“这还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抢夺,草菅人命,还有没有王法,这简直就是黑社会!”

“昌兴你怎么看?”李缘奇对华喜功的激昂没做任何反应,而是把话头转向佟昌兴。

佟昌兴斟酌了一会,道:“李书记,如果群众反映的属实,就证明这几家企业性质有问题,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光重视怕远远不够吧?”李缘奇仰起头,脸上显得无比惆怅。

因为有上次皮天磊开会那件事在心里作怪,佟昌兴也不敢态度太明朗,若有所思地望住李缘奇,等他进一步把话往明确里讲。

李缘奇没讲,抬头望向窗外,很长一会,才掉过头跟华喜功说:“老华啊,政法这一块你负责,这些事你应该有所察觉。

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这是失职,是对不住东州的百姓。

我们天天讲和谐,讲安定团结,但是我们做到了吗?”

华喜功接过话道:“请书记放心,我马上召开公检法联席会议,拿出一个方案来,对这些不法之徒,这次一定要出重拳!”

李缘奇又沉默了一会,道:“光表态不好,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老华你把这些信拿走,让下面的同志都看看,这些信,我是不敢一一细看啊,也没脸看。”

一听李缘奇这样说,华喜功脸上的表情不一样了,他又检讨一番,说自己没把工作做好,给市委脸上抹了黑,然后拿起那沓信,走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李缘奇和佟昌兴两个人后,李缘奇让佟昌兴坐下谈。

“昌兴,对张朋这个人你怎么看,咱们交交底吧。”

李缘奇面色平和地说。

“李书记,事情不是明摆着嘛,我们再也不能姑息养奸了。”

没了华喜功,佟昌兴说话就没了障碍,心里那些堵着的话,也敢讲出来。李缘奇很认真地听着,佟昌兴继续说:“不可否认,张朋对东州的经济有贡献,我查过资料,这些年他的公司上交的税收,几乎占到全市税收的十三分之一,这是一个不得了的数字。再加上他在社会公益方面做的努力,他对东州应该是一个有杰出贡献的人。但是功是功,过是过,不能因为他在经济方面做出的努力就把什么也掩盖了。”

“继续说。”

“我认为,东州现在出现的这种情况,跟我们班子的认识有问题,我们总是片面强调发展经济,强调一手硬,只要出现一个企业家,就什么金都往他脸上贴,什么光环都往他身上戴,但我们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这些企业家是怎么成长起来的,且不说他们第一桶金淘得合不合法,合不合情,单是他们做大做强后,是否进入了法制和文明的轨道。

他们的收入,有多少取自他们付出的艰辛劳动,又有多少是靠不正常手段得来的?还有,他们是否危及到了社会大众、普通百姓的安全,危及到东州的安定与繁荣?”

“说得好!”李缘奇感叹了一声,接着道,“不瞒你说,这些问题同样困惑着我。我来东州三年了,三年里我解不开的一个谜就是,为什么只要这些企业一做大,马上就变得有恃无恐,无法无天,不受任何约束?

答案就是你刚才说的,是我们在姑息养奸。

我们太追求经济的过快过强增长,太追求繁花似锦,反而忽视了社会的长治久安,让花丛遮住了一切啊。”

“书记说得对,东州这些年发展步子是快,取得的成效也有目共睹,但是老百姓的安全感却越来越差。

就像我刚才看过的两封信,反映的问题触目惊心。再这样下去,我们没法向百姓交代啊。”佟昌兴心情沉重地道。

“我看现在就没法交代!”李缘奇忽然激动起来。

望着李缘奇情绪激昂的样,佟昌兴紧着的心慢慢放松。看来,自己对李书记是多想了,对黑恶势力,李书记态度没变。

这就好,佟昌兴最担心的就是李缘奇也跟其他人那样,只看表面,不看根本,只追求政绩,而不容许别人去揭政绩后面的暗疮。

“我建议市委召开一次专门会议,安排和部署这场专项斗争,对黑恶势力绝不能心慈手软,更不能姑息迁就,应该动用各方力量,予以坚决铲除!”

“想法是好,可是真要动起手来,难度大啊。”

李缘奇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神色也比刚才暗了许多。

“书记是担忧……?”

李缘奇想了想道:“昌兴啊,有些事我一直没跟你交换意见,对公安局这个庞龙,你怎么看?”

“庞龙?”佟昌兴笑了笑,他最怕李缘奇问这个,可李缘奇偏偏就问了这个。到了这时候,佟昌兴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观点了,如实道:“这个人褒贬不一,说他好的,把他夸成了一朵花,说他坏的,认为他比黑社会还黑。他是我们干部队伍中的一个特例,更是公安队伍中的一个特例。不瞒书记,对这个人,我是有看法的,认为把他放在如此重要的岗位上,欠考虑,弄不好是要坏大事的。”

这话似乎击中了李缘奇,李缘奇暗着的脸更暗了,目光盯着桌上的一堆材料,半天不说话。佟昌光又说了一句:“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建议让他先换个岗位,离开公安系统。”

李缘奇抬头道:“可有人多次跟我说,东州公安离开这个庞龙,就转不了,更别说打黑除恶,怕是连普通的刑事案子,他们办起来也困难。”

“有那么严重?”

“昌兴,问题怕比这还严重。”李缘奇一语双关,反让佟昌兴不好再说什么。佟昌兴心里琢磨着,对庞龙,李书记到底持何态度?按常规,如果李书记不欣赏这个人,是不可能让他到常务副局长位子上的。

庞龙到了常务副局长位子上,比以前更加有恃无恐,据公安局老肖讲,以前局里重大事务,庞龙还多少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现在可好,他直接就拍板了。

老肖已不止一次跟他这个管组织的副书记叫苦,说他这个一把手,真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而已。

佟昌兴耐心劝说老肖,要让他打起精神来,绝不要被流言吓倒,可老肖无限悲观地说,现在不是谣言,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庞龙一手遮天,眼看着就让公安局姓庞了。

公安局姓不姓庞,这个不好说,但庞龙在东州的势力还有他身上那股霸气,已严重影响到工作。

佟昌兴忧心忡忡道:“下决心吧,李书记,我们不能让老百姓戳脊梁骨。”

佟昌兴万万没想到,听了这句话,李缘奇艰难地摇了摇头,像是有很大苦衷地道:“不是我不下决心,而是这决心不好下啊。”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佟昌兴:“昌兴,你看看这个。”

佟昌兴接过信,一目十行看起来,信尚未看完,他的脸就僵住了。

这是一封检举庞龙及其手下的信,语气十分尖锐,信中罗列了不少事实,直陈庞龙在东州公安系统培植亲信,扶植所谓的六大金钢,将东州公安局变成庞氏天下。

并且在东州大量培养黑恶势力,成为他在东州开的“黑色金矿”

“黑色金矿”!这话说得多准啊,佟昌兴的心再次被这四个字狠狠咬了一下。可惜的是,他看到了检举信上面的领导批示。这封信是写到省里的,由省里两位领导传阅后批到了李缘奇手里。

两位领导的批示大同小异,表面上理解是要东州方面严查,但仔细一琢磨,话里就有别的意思。佟昌兴怔怔地望住李缘奇,领导的话是要用心琢磨的,琢磨不透或是朝相反的方向琢磨了,你这个下级很有可能就要让领导摇头了。

“知道了吧,我为什么迟迟不表态?”李缘奇脸上闪出一丝苦笑。

佟昌兴没有回答,轻轻放下那封信,道:“我先下去,办公室还有别的同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