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朋坐立不安。

种种迹象表明,他东州老大的地位,正在遭受着皮天磊的颠覆。皮天磊最近一连串动作,虽不能说是直接冲他来的,但在事实上,却瓦解和动摇着他的阵营。

“妈的,姓皮的到底要做什么啊?!”

他已不止一次这样冲手下叫唤了。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就连一向被他看好的棉球,最近也变得沉默寡言,不像以前那么主动跟他掏心窝子了。

“狼,满世界都是狼!”张朋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恰巧发现跟了自己三年多的情妇小鸽子跟手下一个叫胡悦的小白脸眉来眼去,像是要燃情似的,一怒之下,就将小鸽子痛打一顿。还不过瘾,又按帮规将胡悦吊了一天一夜,气出够了,将胡悦轰出门,让他永远不得踏进东州一步。

小鸽子二十七岁,毕业于海东商学院,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后来经人介绍,来到张朋公司,起先在房产部做售楼员,有次张朋带人检查售楼部的工作,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南方女孩。一来二去,张朋就把小鸽子搞到了手。

眼下小鸽子是万家乐集团房产公司售楼部副经理,自己住一套房,张朋一有空,就跑她这儿,两人缠绵一番。

当然,更多的时候,小鸽子独守空房。

张朋给自己每一个情人都配了专职保镖,小鸽子的保镖正是胡悦,胡悦比小鸽子大一岁,在张朋手下有些年头了,他最早在武警海东总队服役,是张朋直接把他从部队接来的。按说胡悦不该给张朋戴绿帽子,这种事一旦做了,帮规是饶不了的。之前有个叫小豹子的,就因跟张朋一个相好产生私情,被张朋发现,断了**不说,张朋还借黑道之手,将小豹子装进麻袋丢进了江里。

但是年轻人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小鸽子和胡悦都知道是在拿命开玩笑,但就是挡不住那团火,这不,最终还是玩出了事。

胡悦被轰走的第二个晚上,江边三号码头一家叫紫云阁的茶坊,棉球跟小鸽子坐在一起。小鸽子哭了差不多已有一小时,一双眼睛都要哭肿了,还是停不下来。棉球不断给她递纸巾,越递她哭得越猛。

“行了,光哭顶什么用,早就跟你们提醒过了,就是不听!”

棉球恨恨道。棉球一发火,小鸽子不敢再哭了,不过还是不甘心地说:“我不想做小三,真的不想,我跟胡悦是真心相爱,棉球哥你要替我做主。”

“不想做小三,你拿他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话?

帮里的规矩你不是不清楚,事情弄这地步,让我怎么帮你?”

“棉球哥,你不能不管,我怕朋哥对我下毒手。

昨天我看见他跟小米汤叮嘱事儿,不会是让小米汤做掉我吧?”

小鸽子说着,身子又抖动起来。棉球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一句话堵嘴里,忽然就不吱声了。

“棉球哥,你怎么了?”小鸽子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住棉球。

她哪里知道,张朋将惩罚小鸽子的重任交给了棉球,张朋扔给棉球一句话:“该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帮规你是清楚的,以后这种事,都归你发落。”

按帮规,棉球应该把小鸽子赶出那套房子,最好把她弄到夜总会,让她彻底沦为一个妓女。

可棉球做不出啊。

半天,棉球喃喃道:“小鸽子,你怕是要离开东州了。”

“我不!”小鸽子猛地起身,抓住棉球手说:“棉球哥,求你帮帮我,我不能离开东州,我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胡悦已经离开东州,你还是找他去吧。”

棉球不敢看小鸽子的脸,扭过头说。

“不,棉球哥,我跟我爸我妈保证过的,这辈子一定要在东州站住脚,我不能让他们伤心。”

棉球冷冷一笑:“就你现在这样子,怎么站住脚?”

“我不管,就是死,我也不离开东州。”

棉球又不吭气了,他像是心事很重,似乎被什么折磨着。看来,张朋交给他的这件事,不是一件好差事。

小鸽子见他不吭气,道:“是他把我害到这一步的,我这一生都让他毁了,他还要逼我,好,我去见公安,把我知道的都说出去!”

棉球猛地摁住她:“你敢?!”

“没什么不敢的,我小鸽子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我陪了他三年,难道一套房都不该得吗?就算不给房,也不能……”

小鸽子说着又哭出了声。棉球叹一声,抚住她一耸一耸的肩膀:“我说小鸽子,道上的规矩你不是不知,你这是在玩火。”

“我不管,他胆敢再对我动不良之心,我立刻去见公安!”

“见了公安你就安全了,你长点脑子好不!”棉球大声叫。

一听这话,小鸽子忽然就泄气了,是啊,见了公安就安全了?

张朋跟公安的关系,她不是不知道。

“那咋办?”小鸽子可怜兮兮地望着棉球,一双眼睛里尽是茫然。

棉球想了会道:“现在回公司是不可能了,有个地方,不知你愿不愿去?”

“愿意,只要是你棉球哥说的,就是地狱我也愿去。”

小鸽子一向尊重棉球,在公司里,她拿棉球当自己的大哥哥。

如果不是棉球从中周旋,胡悦的下场绝对比现在惨,张朋的心狠手辣是她亲身领教过的。

“说吧,棉球哥,让我去哪里?”

棉球顿了顿,一咬牙道:“有个三和公司你知道不?”

“你是说洪芳那个?”

棉球点点头,道:“洪芳已经死了,去年冬天被警察击毙,现在老板叫冷滟秋。”

“冷滟秋,这个名字好像听张朋提起过,棉球哥跟她很熟?”

“熟谈不上,不过我想你去了她那里,她会留下你的。”

棉球说着,目光再次盯小鸽子脸上,这是步险棋,如果让张朋知道,定会殃及到滟秋。但要是下好了,那可是一举两得。

小鸽子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冉冉抬起目光:“我听棉球哥的,不知道三和会不会留下我?”

“这个你放心,如果你决定了,我带你去。”

“现在就带我去吧,我怕夜长梦多。”小鸽子急切地说。

棉球并没亲自带小鸽子过去,离开茶坊,他打了个电话,没多时,一辆车开过来,车上跳下孙月芬和曾明亮。

孙月芬跟看守所时完全判若两人,她现在俨然一副黑道老大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小鸽子一会,道:“就她啊?”

棉球说:“怎么,孙老板看她哪儿不顺眼?”

“顺眼不顺眼不管我的事,我就问一句,她真是张朋的小情人?

“少提他!”小鸽子叫了一句。

“哟,脾气还不小,说说,你会啥?”

孙月芬的傲慢惹得小鸽子不高兴,她也是个有脾气的女人,能做张朋情人的,绝不是绣花枕头,她虽然只是一售楼员,但自从跟张朋睡到一个被窝后,张朋跟东州政界的关系,基本就靠她来打理。

张朋觉得带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出去有面子,小鸽子呢,也一心想跟上层扯上关系,一来二去,她跟东州方方面面就很熟了。更要紧的,是不久前张朋曾带她去过省里一位领导的家,听说那位领导对她很感兴趣,若不是张朋在她身上用情太深,怕是她就被张朋当做礼物献给那位领导了,张朋用类似手段献出去的女人绝不止一位。

张朋也正是气不过她会跟一个马仔**,这事要是让那些领导知道,还不知怎么笑话他呢。

这事前前后后张朋都跟棉球说过,棉球正是看重这些,才冒着风险想把小鸽子送到滟秋那里,指不定,将来还能帮滟秋不少忙呢。

孙月芬跟小鸽子嘴上斗气的空,棉球将曾明亮拉到一边,悄声道:“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这女人是个宝,让她善待点。”

曾明亮点头。

第二天,滟秋给棉球打来电话,告诉他已将小鸽子安顿好。

“暂时就让她在我身边吧,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再交给她具体事做。”

“记住了,千万别带她出去。”棉球叮嘱道。

“放心,我会把她牢牢地藏起来。对了,小鸽子口口声声念叨一个叫胡悦的,这人现在在哪?”滟秋又问。

“他已离开东州,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凡是张朋身边的人,我都感兴趣,帮个忙,让他来找我。”

棉球略一犹豫,坦然道:“好吧,我这就把信带出去,还是那句话,你要小心点。”

“放心,不会有事的。”滟秋很自信地说。

就在张朋为皮天磊一连串的动作搅得夜不能寐的这个晚上,海东大饭店一间豪华套房里,庞龙意外地跟棉球坐在了一起。

庞龙最近看上去憔悴了些,也难怪,市上连着召开两次会议,佟副书记像是专门跟他过不去似的,抓住“黑”这个字不放,非要逼着公安局表态,东州的黑恶势力到底要不要打?

局长肖长天一开始装聋作哑,学以前那样,把事情往他身上一推,自己乐得逍遥,反正他马上要退了,对工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应付则应付。可是最近,肖长天好像有点不对劲,突然缓过神似的,重新掌起权把子了。有消息说,这都是佟副书记暗中使的劲,肖长天本做好了干满这届退休的准备,哪知佟副书记就给他许了愿,答应让他到人大再干一届。于是,这只长眠着的虎蓦就醒了。肖长天一醒,庞龙的日子当下就不好过。东州到底有没有黑恶势力,他比谁都清楚,一味地再压,绝不是上策,必须拿出点实际行动,让他们看看,他庞龙绝不是跟黑势力站一起的,论起打黑,他庞龙比谁都强!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眼下我们必须实打实干一场,再不干,有人就要冲我姓庞的来黑手,妈的,想想也来气,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庞龙非常恼怒。

“我听局长安排。”棉球规规矩矩道,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听话的部下。事实也是如此,怕是张朋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过分器重的棉球,正是庞龙安插在他眼皮下的内线!

庞龙抬起头,欣赏地望着棉球,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作品,每每想起自己在张朋身边安了这么一个炸弹,他就兴奋,就骄傲,感觉自己真是伟大。是的,庞龙是一个有远见的人,而且能用夸张的手法将看似不可能的事变成现实。按他的话说,他是行动大于思想,越是不可能的事,他越爱付诸实施。

当初让棉球去做卧底,局里不少人反对,包括吴江华,也笑他是多此一举。

“就一个张朋,还犯得着你费这脑筋,依你庞局的能耐,随便来两下子不就解决了?”

庞龙笑吴江华幼稚,她禁毒禁习惯了,老想着用对付毒贩子的办法去对付这些所谓的黑恶势力。

毒贩子你可以用那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解决,他们手中的毒品就是证据,当场击毙也无所谓,但张朋他们就不同。且不说庞龙有依赖他们的习惯,就算是打,你也得把证据拿铁实了,嘴上说他黑他就黑啊,笑话!

这些人在做恶的同时,早把手脚洗干净了。

况且他们在东州活跃了这么些年,各种关系早已盘根错结,严重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要不然,他张朋能那么为所欲为,能那么嚣张跋扈?庞龙太清楚里面的枝枝叶叶了,他决意按自己的方式为张朋挖下一口井,一旦觉得他没了利用的价值,或者威胁到自己,那就毫不客气地把他除掉!

现在,庞龙觉得时机成熟,上面不是再三要求他们学西州那样,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黑除恶运动么,那他就打给他们看!

他倒要看看,姓佟的还能对他怀疑多久!

“你马上回去,设法挑起一些事端,最好能火暴些,妈的,我们打黑,总不能凭白无故跑人家门上打吧,那样的事他们能做出,我庞龙做不出。

我庞龙要做就做得让别人心服口服,特别要让姓张的明白,不是我心狠,是他实在不把我放眼里,懂我的意思吗?”

棉球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半天后重重点了下头。这么多年,他太了解庞龙是个什么人了,若不是当年他在金沙滩洗浴城执行任务时一时冲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让庞龙抓住把柄,怎么又甘心替庞龙去做这个内线呢?这不是内线,而是内贼,内奸。不,他所做的,远比这个肮脏,他帮庞龙洗钱,帮庞龙敛财,帮庞龙培养势力,现在,他又要拿冒着生命危险得到的一系列证据替庞龙打通升官的通道,扫清他面前的障碍。这事,不是他棉球愿意干的啊。蓦地,棉球眼前闪出滟秋的影子,他在心里暗暗叫了声滟秋,然后心一横道:“局长,张朋那些公司怎么办,不会把它全充公吧?一旦行动,这些财产可就由不得局长了。”

庞龙怪模怪样地盯住棉球,问:“依你之见呢?”

棉球装作毫无心机地笑笑:“我哪有什么高见,一切听局长吩咐。”

“不会吧,你棉球会没有想法,放心说出来吧,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了一起。”

听庞龙这样一说,棉球心里有数了,道:“

我想提前把它转移出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替局长经营。”

“好!”庞龙蓦地起身,走近棉球,亲热地拍拍棉球的肩膀,“我果然没看错你,好好干,你现在虽说不是警察了,但你是我庞龙的人,等这次行动结束,我到上面替你说话,把你警察身份恢复了,东州需要你这样的奇才啊。”

一席话说的,棉球的心又暗下去。当年他就是奉庞龙之命,带人去金沙滩“扫黄”,那一枪击中县委书记的儿子后,棉球开始了他的暗淡岁月。后来庞龙又找到他,让他设法接近丘二,说只要把丘二缉拿归案,他的警察身份就能恢复,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协助庞龙把丘二抓捕归案后,等待他的却是坐牢。在牢里,棉球曾有过破罐子破摔的打算,又是庞龙找到他,说让他坐牢也是卧底计划的一步,只有坐牢,才能让张朋等人相信……

不敢想,这些事真是不敢想。总之,棉球这一生,是让庞龙给毁了。很多的时间,他都搞不清自己是谁,是黑还是白?如果不是庞龙一次次给他打保证,说这是最后一次,只要能把张朋这个团伙干掉,就再也不需要他忍辱负重,一定要公开他的身份,让他当一个光明正大的警察,棉球怕是早没了信心。卧底这活,不好干啊,而且他还担心,到时候庞龙真能为他洗清身上的罪过么,他可是双手沾了血的啊——

罢罢罢,不去想了,只能咬着牙干下去。

棉球期望这一次风暴能快点,他暗无天日的卧底生涯能早点结束!将来就算做不了警察,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到滟秋那边去。

一想滟秋,棉球的心竟又重起来。

他爱滟秋,真的爱,这份爱来得毫没缘由,却又那么强烈,那么让他寝食不安。

可是,这份爱有结果吗?棉球不敢肯定,他现在甚至不敢面对滟秋,一想自己的身份,还有做的事,他就一点没有信心。如果有一天滟秋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还有他帮张朋做的那些卑鄙之事,那会怎么想?

不管怎么,棉球还是决定把张朋手下的几家公司转到滟秋那边去,他要冒这个险,为滟秋,也为自己!

做这事其实也不难,棉球虽是第一次,但对庞龙来说,决不是第一次。每次要打掉某个黑势力团伙,庞龙总会提前在他们财产上动点手脚,将能转移走的一并转移,等行动结束,打掉的就只是那个壳,对其财产毫发无损。

这种偷梁换柱的游戏,对庞龙来说真是家常菜。

现在皮天磊这边就有庞龙用这种手段转过来的财产,他做这些真是做得天衣无缝。当事者只当是那些财产充了公,哪会想到庞龙移花接木,早将它据为己有。

当然,张朋不一般,他的势力太大了,资产到处都是。

如果庞龙估计得没错,张朋现在至少拥有两个亿,万家乐超市只是个幌子,张朋真正用来赚钱的,一是那些个“放水”公司,这中间利润大得惊人。另一个,就是地产项目。

地产项目在明处,想动它的脑筋,难。张朋叮嘱棉球,暂且先别打地产项目的主意,设法把“放水”公司转移出去。

其实“放水”公司不用转,不管是张朋还是皮天磊,成立这种公司从来不用自己的名,都是以手下的名义注册的。

张朋现在有五家“放水”公司,起先是以黑妹和张朋老婆的名义注册的,棉球接管这一摊后,张朋将五家“放水”公司全都转到了棉球名下,也就是说,现在这五家“放水”公司从法律角度讲是棉球的!

棉球绝不满足于这五家公司,这五家“放水”

公司在张朋这里是金山,一年为他赚不少,到了滟秋手里,或许就一文不值,因为它不是靠正当经营来换取利润的,而是靠张朋在道上的地位和那股狠劲。棉球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手头那些借据压下来,一旦张朋被打,这些借据就成了一笔糊涂账,到时能收多少,那就看他棉球的本事了。除此之外,棉球更看准的是两家古玩店,还有几家夜总会,他要想办法,把它们提前转到滟秋名下。

早在几个月前,棉球凭借张朋对他的信任,将张朋手下几个主要人物一一拉到了身边,其中有掌管印鉴的办公室秘书小高,负责财务的林惠,以及公司两位副总。有了这些人,棉球操纵起来,就显得方便。

这天他把小高单独叫出来,喝了几个小时的茶。小高二十多岁,是张朋老婆的表侄,小伙子倒也本分,平时对棉球就很尊重,也有点怕,最近小伙子有点精神恍惚,棉球暗中了解一番,知道是他要结婚,要买房,可惜张朋发他的那点工资,买个卫生间也不够。

棉球掏出一把钥匙,大大方方递他跟前:“拿去吧,就当是大哥送你的。”

小高像是烫着了手似的,往后一趔:“这怎么行,棉球哥,使不得的。”

“让你拿你就拿着,就算我借给你的,等日后你小子赚了,再还给我。”

“这……”小高推辞的手僵在了那把钥匙上,他跟女朋友恋爱三年,为房子可谓是绞尽脑汁。

半天,小高牙一咬说:“谢谢大哥的恩情,大哥让我做啥,就直说吧,小弟万死不辞。”

棉球盯着小高:“大哥也不是让你做什么,最近形势不妙啊,干我们这行的,向来就是有今天没明天,哪天小命被别人要了,还不知道找谁报仇。我是破罐子破摔了,小弟还年轻,不要跟我一样做糊涂事。”

小高脸色一变:“大哥,没那么严重吧?”

“你要多严重,难道你没听到什么?”

“怎么能听不到,我是不敢信啊,大哥,听说姓皮的买通了庞龙,要对老大下手?”

“算你还不是太傻,实话告诉你吧,上面对老大很不满,早就想动手了,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都怪老大,人家姓皮的把庞龙当爷一样供着,他倒好,敢跟人家唱对台戏,人家不翻脸才怪。”顿了一会,小高又说:

“我看老大现在是晕头了,这世道,你再凶再狠,也在人家手心里攥着,人家想捏死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棉球暗暗一笑,看来小高对张朋也是一肚子牢骚,那就好。

琢磨了一会,他道:“老大怎么做,咱管不着,咱现在要管的,是往后咱哥几个咋办?”

这话感动了小高,要说张朋手下最不具备黑道素质的,就这小高,不是说他胆小怕事,是他脑子里多样东西。

凡是踩到黑道上的,大都是一根筋,他们要的是今天的风光,今天的体面,而从不去考虑明天。明天不是他们这些人考虑的,如果脑子里多了明天,那你在砍人时手臂就会发软,追杀时双腿就会犹豫,前怕狼后怕虎是大忌,万万要不得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明白,自己只有今天,没有明天,明天是在今天活过去之后。

而小高恰恰是把明天看得比今天重的一个人,一个想入非非优柔寡断的人。

小高犯了会神经,道:“大哥你说吧,该咋办你心里一定有数,我听你的。”

“真听?”棉球觉得自己已把小高拿捏到了八成,另两成,他也想要回来,这种事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大哥甭不信我,我也算是看透了,这行一脚踩进来,就再也跨不出去。”小高说着,脸上涌出一片浓浓的愁,他这样子哪像个混黑道的,简直就像是诗人。

就在棉球快要失望时,小高突然道:“但我不想当替死鬼,不值。大哥快想个办法吧,西州那边的教训太深了,将来坐牢的,定是我们这些替死鬼啊。”

小高说的是实话,去年西州严打,他就动过离开张朋公司的心机,那阵势真是太可怕啊,仿佛一夜间,横行西州的李氏兄弟就被打得稀巴烂,曾经猖狂至极的李渊、李潭,一个被击毙一个成了阶下囚,手下百十号弟兄,逃的逃散的散,没逃没散的,现今全关在监狱里。那个时候他就想走,一刻也不想待下去,无奈表姨不让他离开,硬让他留在张朋手下,说是替她看管财产,甭让姓张的把它们全给了野女人。如今,他是留下了,也替表姨做了一些事,可是,他的未来呢,谁来替他着想?

这么想着,小高再次跟棉球表决心,在他心里,棉球是靠得住的,绝不仅仅是那把钥匙,而是平日里棉球对他们的好,对他们的句句忠告。

棉球见时机成熟,就将心里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原以为小高会怕,会推辞,没想小高回答得很利落:“这点小事啊,行,下午我就弄好给你。”

棉球是让小高把公司印章还有张朋个人的私章交给他,他要拿这个,去工商局找一位姓何的副局长,同时他还要去见一位律师,相关法律文书他都准备好了,还模仿张朋的笔迹,在上面签了字。

棉球马不停蹄,在很短的时间里办完了要办的手续,这天他打电话约滟秋,说有要事相商。

两人在城中心一家咖啡屋见了面,滟秋神采飞扬,看来三和最近运行得不错。说的也是,她现在是吴江华的坐上宾,谁还不给她面子?就连庞龙,也话里有话说:“想不到啊,真想不到,二姐身边突然冒出个姓冷的来,看来她也学会为自己打算了。”

棉球暂时还没跟庞龙说,要把古玩店等转到滟秋名下,他要听听滟秋的意见。

“这怎么能行,这要是让他们知道……”滟秋听到一半,顿然失色,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棉球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不急不慌说:“你先别紧张,知道你是第一次。不瞒你说,类似的事,他们做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就张朋现在这些产业,还不知是谁帮他弄来的呢?”

“你是说,他们以前就这样做?”

棉球点头,将庞龙这些年在东州如何培育势力,如何又将一些犯罪团伙的财产合法转到别人名下,甚至在办案过程中一边打一边掠的诸多行为都说了,滟秋听得目瞪口呆。她是想到了这里面一定肮脏,但没想到会这么肮脏。她余惊未消地问:“这么做,不怕张朋发现?”

“怕。”棉球如实点了点头,又道,“不过等张朋发现时,他已成了阶下囚,一个阶下囚,还有心思去考虑自己的财产走了哪里?再者,一旦庞龙那边行动,张朋所有的资产都会被冻结,也就是没收。张朋就是想问,也没地方去问了。”

“那,工商部门还有上面,难道就不追究?”滟秋还是转不过弯,觉得棉球所说就跟天方夜谭一样,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上面?有几个上面?”棉球冷笑了一声,他怪滟秋现在还不开窍,她怎么就连这个都悟不透呢,这样下去,能成什么事?过了一会,棉球不死心地说:“滟秋,别再抱着你那一套了,要想做大,就得学他们。

看看他们捞钱的方式吧,那是把别人绑住了杀,绑住了宰,宰了还让你说舒服。你说上面没错,如果仅仅是你我,这事肯定不能做,也瞒不过那么多眼睛,但现在做这事的不是你我,你我只是工具,懂不?

你所谓的上面,都参与了进来,他们是一张网,分工明确,合作紧密,要不我这么短的时间,能把这些手续办齐?”

滟秋不说话了,她跟棉球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绝不能算短,棉球还是头一遭把这么绝密的事说给她听,也算是让她长了一回见识。她认真想了一会,抬头道:“这事我不能答应你,我得问问二姐。”

“你是说吴江华?”棉球惊讶地问。

滟秋点头。自从靠着孙月芬搭上二姐这条线后,三和可以说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被张海他们封存掉的设备不但悉数要回,就连那幢楼,现在也归她使用了。她一气承包了十五年,她倒要看看,她冷滟秋能不能干出点事来。好在,孙百发也于一月前回到了三和,他老婆找了不少关系,打通环节,将他保外就医。孙百发是个不服输的人,有股狠劲,一听滟秋把老底子要了出来,二话没说,让老婆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又扩了两条生产线,眼下,三和公司像是上足了发条,转得贼欢,“三和”

牌速冻食品又响响亮亮登了场。

只是,滟秋觉得得对吴二姐负责,没有二姐从中周旋,三和就没有今天,她冷滟秋也没有今天。

想想之前四处求人的那份艰难,她对二姐,就不只是感激了。

棉球说的这件事太大,她真是拿不定主意。

棉球却不这么想,他现在算是明白庞龙他们是怎么一回事了,说穿了,就是黑吃黑,只不过庞龙的黑被手中权力遮掩着,人们看不到罢了。庞龙也好,吴二姐也好,跟张朋本质上没什么两样。

“你没必要告诉她,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告诉她。”棉球道。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就听我一次好了,这事照我说的做,出了问题我兜着。”

棉球的态度让滟秋左右为难,内心讲,她是信得过棉球的,棉球跟二姐一样,都是对她有帮助的人,这个世界上,能真心帮助你的人并不多,肯为你付出的更少。尔虞我诈,钩心斗角,所有的地方都充斥着伤害,想想都让人心寒。

能遇到这么一份温情,这么一份关怀,那是你的福。

况且她心里,对棉球还多一样东西,这东西叫不叫爱情,现在还说不准,但她渴望是,真的好渴望。

她几乎就要答应棉球了,却忽然又想起了二姐。

难道她真的能瞒着二姐?

答案是孙月芬和周火雷帮她找到的。棉球走后,滟秋含含糊糊将这事说给了孙月芬,孙月芬听完,哈哈大笑:“干,不干是傻子啊,天上掉馅饼的事,老大你还犹豫个啥?”

“别老大老大的好不,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孙月芬呵呵一笑:“这有啥不好,他们有老大就不兴咱有老大,老大你就甭犹豫了,棉球说的没错,这种事千载难逢,咱可不能错过。”

“不是我想错过,我是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地道。”

“地道,你跟他们讲地道?我说妹子,你是苦没吃够还是嫌钱多了烫手?

人家棉球把这么一大块肥肉给你,你倒好,竟拿不定主意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怎样捞钱的,你还想告诉姓吴的。告诉你滟秋,那个吴江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比姓庞的更贪,你要是告诉她,等于又多了一双分脏的手,那样我们将来很可能会白辛苦一场。”

滟秋吃惊地瞪住孙月芬:“你怎么这样说她,没有她,你现在还在里面啊。”

孙月芬哈哈大笑:“我说老大,你是故意跟我装呢还是把我孙月芬不当人,我是真心替你着想,你倒好,拿姓吴的来压我。没错,姓吴的是帮过我,但她能白帮?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器重你,是想让你死心塌地为她卖命!”

“不许这样说她!”滟秋愤怒了,她可以怀疑任何人,就是不能怀疑吴江华。她跟吴江华非亲非故,人家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了她,而且,而且把三和原封不动还给了她,这份情,她就是用一生来偿还,也不为过!

“傻,我看你是真傻。好了,随你吧,爱做不做,我把丑话撂前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要是这笔生意让别人做了,那你就一辈子后悔去吧!”

孙月芬说完,扬长而去,看来她是对滟秋失望了。

滟秋沉闷了三天,三天里她反复在想一个问题,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是想干生意,把三和做大,还是想复仇?

一开始她是想复仇的,洪芳的影子时时刻刻闪现在她眼前,提醒她,自己最好的姐妹冤死在黑枪下,此仇不报,她冷滟秋就枉跟洪芳姐妹一场。但是后来,这想法慢慢淡下去,特别是跟吴江华认识后,总觉得吴江华不是那样的人,她那么友好,那么善良,那么仗义,滟秋怎么也把她跟杀人凶手联系不起来。

在跟吴江华不太多的几次接触中,吴江华留给她的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印象。滟秋没法让自己相信,这个一身正气说话做事干净利落的女人会设计害死自己的姐妹。一定是自己弄错了,或者,洪芳的死另有隐情,是哈得定哈局长一手干的,跟吴江华无关。

“告诉你冷滟秋,我是看你像块做生意的料,才这么帮你,别以为我吴二姐闲着没事干,爱管你们这些破事。

另外你给我记住,做生意就得规规矩矩,本本分分,那些歪门邪道,你最好给我扔一边去,要是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规之举,我定饶不了你。还有你月芬,再敢赌,我剁了你的手!”

这是滟秋跟孙月芬请吴江华吃饭时吴江华说的话,当时在场的还有她两个副手,那两个副手也用差不多的话教训了孙月芬,顺道给滟秋敲了警钟。吴江华后来郑重其事道:“假不能沾,黑更不能沾,如果胆敢学别人,我叫你们好看!”

难道这些话都不可信?滟秋糊涂了。

烦,真烦。

滟秋正被此事折磨着,周火雷打来了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

滟秋抱着电话,内心凄楚地说:“雷哥哥,我都快要烦死了。”

周火雷在那边说:“是棉球说的那事吧?”

滟秋暗暗一惊:“你怎么知道?”

周火雷在电话里笑了笑,没说原委,他道:“

我最近刚换了办公室,要不你到我这边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滟秋问清地址,当下就往周火雷那边赶,心里犯疑,周火雷这么快知道,指不定就是棉球告诉的。这个棉球啊!

滟秋猜得没错,周火雷的消息就来自棉球,这段时间,棉球跟周火雷走得特别近,两家还连着做成了很多事,不过这一切都瞒过了别人耳朵。棉球说服不了滟秋,就想到周火雷,怕是这个世界上,能让滟秋心服口服的,还就一个周火雷。

滟秋按周火雷说的来到望江街二十三号,惊讶地发现,周火雷新搬的地方,正是张朋的金海岸。

纳闷地来到周火雷办公室,周火雷正在等她。

“雷哥哥,你怎么到了这边?”滟秋见面就问。

周火雷上下打量她一阵,道:“说来话长,先坐吧。”

等滟秋坐下,周火雷将手下打发出去,掩上门说:“想不到吧,我把金海岸接了过来,另外还有两项工程,都是张朋的。”

“不会吧?”滟秋有点吃惊,决意要退出地产界的雷哥哥,怎么又重入江湖了,还从张朋手里拿到了工程?

“是他主动找的我,要我接收这些工程,价格出得很低。”

周火雷说。

“世上有这么好的事,不会是天方夜谭吧?”滟秋来了兴趣,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张朋把自己的工程转手给别人,要知道,当年为拿到金海岸这块地,张朋跟皮天磊大打出手,两家兄弟血拼了半年之多,最后是张朋省里找了人,才将皮天磊镇住。到现在一提金海岸,皮天磊还恨得牙齿咯咯响。

“起初我也纳闷,他说是资金紧张,周转不开,想把手头这些项目转让出去。后来我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他是想彻底脱手。”

“彻底脱手?”滟秋越发不明白了。

“滟秋你别急,我问你,最近你难道没听说什么?”

“听说什么?”

“我是问上面,上面最近可能有行动。”

“你是说?”滟秋忽就想到了佟昌兴,她的脸色一下变得紧张,如果传言是真,东州很可能要掀起一场风暴,弄不好,有人会旧事重提,把三和也捎带进去。

周火雷递给她一杯水,望着她慌张的样子道:“看看,我还以为你早有心理准备呢,不能只顾着生意啊,该掌握的信息还是要掌握。”

“雷哥哥你快说,会不会也学西州那样,变成洪水猛兽?”

去年西州可不只是打了李氏兄弟,风暴几乎席卷了整个西州地产业,就连被西州市政府树为旗帜的万和地产,也未能侥幸。

滟秋曾经还给万和地产老总王万和坐过台呢,在她记忆呢,那可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那倒未必,不过风暴是免不了的,要不然,张朋会把这么好的地盘让给我,他是想到了后果啊。”

周火雷声音沉沉地说。

滟秋心重了,看来传闻绝非空穴来风,东州高层真是在孕育一场风暴。

“不是说,张朋是谁也搬不倒的吗,怎么?”

“这话你就说得不在行了,张朋是厉害,可再厉害他也是民,还是上了黑榜的民。而这次他惹恼的是庞龙,是卡他脖子的人,加上佟昌兴一直有一个情结,他容不下张朋皮天磊这种有恃无恐的人,是这伙人太自以为是。有句话说得好,养也是他,灭也是他,现在是有人不想跟张朋玩了。”

滟秋长叹一声,周火雷这番话她还是听得懂。

看来张朋真是在劫难逃!

话题很快转到棉球说的那事上,周火雷的意思,要滟秋大胆接过来:“听棉球的,个中内幕,他最清楚,他说能接,那一定能接,你的担心有点多余。”

“行,雷哥哥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我还是想听听雷哥哥的意见,这事要不要跟二姐提提?”

“不能提!”周火雷像是受了刺激似的猛地弹起身,旋即又意识到什么,缓缓坐下,声音低沉地说:“小秋啊,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得很,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清。

这是个雷区,你千万别踩,二姐是帮过你,但对她的为人,你我都不了解,既然棉球不让你告诉她,那就有不告诉的理由。他们是太岁,我们哪个都开罪不起。”

“二姐绝不是跟庞龙一样的人!”

滟秋像是跟周火雷争辩似的强调了一句,周火雷脸上露出一层复杂的笑,半天,他告诉滟秋一件事。

就是皮天磊送的那套别墅!

“这事你好好琢磨琢磨,龙女山那些房子,可不是谁想住就能住进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