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夜, 还是有点冷度的。

钱巡才怨气冲天地从布满柔和暖气的店里出来,便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冻了一哆嗦, 嗓子下意识就是一痒, 慢性咽炎导致的咳喘顺势便要出现。

老了,钱巡有些悲哀地想,真是不中用了。

或许是老境提醒了他, 又或者是寒风把他吹醒了。总之,钱巡从之前那种被冒犯的狂怒中清醒了过来,心头还有了些抑制不住的懊悔。

不应该那么轻易地拒绝的。

他是灵智集团的董事长,却不是占股最多的那个人,也不是最有钱的人。早时父亲就不看好他, 做梦都想要把家产传给弟弟, 是他好不容易才联合其他股东镇住了父亲, 使得父亲在临死前回心转意, 没把集团传给那个不入流的小东西。

但其他股东的支持也不是白给的, 这里面有大量的利益交换。所以从那之后, 原本大量集中在钱家的股份就渐渐被稀释了。

这两年生意也不好做, 再加上为了离婚, 确实也花了不少钱……

唉, 早知道……

“老钱,你怎么了?”

温柔的小手在背上温柔地扶着,声音娇软地缠着, 将钱巡心中一丝才浮起的后悔给霎时按了下去,也让钱巡闷疼的胸口缓和了不少:“没事, ”他捉过李梦玲的手, 笑道, “梦玲, 我们回酒店吧。”

小娇妻乖巧地点了点头,挽上他的手,来到已经被司机泊好的车边,娇嗔地让他帮她拉开车门。

坐进去后,司机稳稳地将车开走。可钱巡还忍不住在心里想着刚才荀轼说的那件事——确实,荀轼说的不错,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但他却能从中获取大额的报酬。

有了这笔报酬,手上的亏空就能补上了……

旁边小娇妻正说着的话,更进一步加强了钱巡心中的懊悔——小娇妻说,今天白天逛街的时候,本来想买包,结果一刷卡,卡里都没钱了。

“那就不买了嘛,”钱巡强颜欢笑地安慰小娇妻,“包已经很多了,我们缓缓,下季再买新款。”

“我就是这么想的呢!”小娇妻撅起嘴,“所以我是在给老钱你看公文包!”

钱巡心里一暖:“给我看?我不需要,花这个钱干什么。”

“为什么不需要?你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个包!”小娇妻不高兴了,“你是挣钱的人,你需要符合你身份的包包!结果今天都没钱了,气死我了!而且你知道吗,当时钱平他老婆也在隔壁,正好就看到我结账!”

钱平是钱巡父亲老来得的儿子,也就是钱巡口中“不入流的小东西”,在争权失败后拿着老爹留下来的大部分财产,潇洒地全世界旅游去了。

钱巡一听到这里就是心里一紧:“看到你结账了?那不是……”

“我才不会让那没本事的看热闹!”小娇妻得意地说,“还好我临时还带了信用卡,就用信用卡买了那个包。”

“你做得对,”钱巡深以为然,“钱是小事,关键是做人要体面,我们不可以为了省这么一点钱,把体面都不要了。”

然而,钱的问题却因此更严重了。

钱巡实在是有点发愁,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除了荀轼这条路之外的快速搞钱的办法。信用卡是一定要赶快还的,他不能让钱平那小子从银行那里知道这事看他热闹——他就是死,也要压那小子一头!

但这钱嘛……

钱巡心里的天平开始渐渐往荀轼那边倾斜。但他还是有点不甘心:这不就相当于他向他看不上的泥腿子低头了?哪有他这样的体面人向他那种钻营的东西求助的道理!而且这是一个多好的让荀轼万劫不复的机会啊,他要是帮他一手,那他不就在这个圈子站稳脚跟、以后还得在他面前晃着给他添堵?

“哦对了,老钱,我给你说件事情,你可千万别生我气——我发誓是真不知道。”

钱巡回过神来:“什么?”

“我这几天不是和欧阳夫人一起逛街吗?”

“对,”钱巡不明所以,“欧阳夫人那边你确实应该多走动走动,他们家那边势力大,现在手上闲钱也多,以后对灵智的发展也是个大助力。”说到这里,钱巡忽然灵机一动。

也许他可以想办法跟欧阳家这边合作一下……

别人不知道,他却隐隐知道了不少消息,这个欧阳夫人所在的势力,就是狙击荀轼这次生意的一份子,他们对于荀轼和王群立正在琢磨的那块地志在必得。

正好今天荀轼不是请他吃饭吗?也许他可以通过出卖荀轼来换点钱花……

可惜,这个想法才刚出现,就被小娇妻的一席话打消了:“我才知道,欧阳他们家打算请钱平过去当执行董事了。”

“什么?”

钱巡一时忍不住喊了出来。

“那天我去结账,回来的时候听到欧阳夫人在打电话,”小娇妻的脸色很黑,“咱们还打算跟人家搞好关系呢,人家怎么想的?人家想的是两头吃,买保险!钱平那手上不是有很多钱吗?他们打算让钱平入一点股,让他进董事会呢!”

“他进董事会?他懂个屁的公司事!”钱巡大吼,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的血管很危险地充血着,“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懂……”

小娇妻不懂公司这些事,能打探到这里,已经是帮了他大忙了。

钱巡只需要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欧阳家的险恶用意:钱平被赶出公司后,一直在谋求回灵智。他那边有大笔资金在手,又有一些听父亲话的人帮忙,虽然暂时落于下风,但从长远来看,胜过他的概率也不低。

李梦玲只想到欧阳那边是两边不得罪,两边交好,他却知道,欧阳是打算见势而行:要是他这边势好,那就助他搞死钱平;要是钱平那边占上风,那就帮着钱平整死他!

钱巡每天吆五喝六不可一世,外人看着烈火烹油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目前的处境是怎样……

不行。

钱巡越想越冷汗直冒,而冷汗直冒之后,便是热火狂喷,怒发冲冠:这群瞧不起人的狗东西!

他这辈子没什么太多的欲望,最大的恨都给了钱平。他明明天纵英才,却被父亲死活看不上,这已经成了他心中绝对不可以触碰的隐痛,一碰就炸,理智全失,绝无例外。

李梦玲就是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说这件事之前先给钱巡滑跪道歉——实在是她知道,任何和钱平扯上正向关系的人,在钱巡心里都是有原罪的,都不得好死。

不知者无罪,何况李梦玲还帮他打探到了消息,她又是自己老房子着火后的小娇妻,钱巡当然会对她网开一面。

但钱巡绝对不能原谅欧阳家的背叛!

这是在他的脸上踩大脚印子!是在他的雷区来回蹦迪!

是可忍孰不可忍!

跟欧阳家合作、卖欧阳家一个好,把荀轼给卖了的注意就这么被钱巡永久地打消了。

只是这边才消,那边又有个隐忧;不跟欧阳合作,难道去和荀轼合作?虽说在欧阳家的无耻行径衬托下,荀轼已经越发眉清目秀了,可刚才他毕竟是拂袖而去了,现在就这么回去,面子上挂不住啊……

总得找个由头……

“老钱,”钱巡听到小娇妻在身边说,“你手机响了。”

钱巡正烦着呢,也打不起精神,只是一边内心纠结,一边随口问道:“谁啊?你帮我接一下吧。”

小娇妻接通了电话。听了两声后,她放下手机,捂住声口:“老钱,是刚请我们吃饭的荀轼的电话,他说你有东西掉在那儿,问是他给你送到酒店,还是怎么办?”

钱巡眼睛一亮,几乎就要高喊“天助我也”。

可他瞬间又意识到这样情绪太外露了,于是立刻收回表情。他轻咳一声,强忍住嘴角往上浮的冲动,扭捏了半晌,才老神在在地说:“那就让他们送一趟吧——其实这年轻人还是不错,沉得住气。提携提携年轻人,也是我辈对于世界、对于人类义不容辞的责任嘛……”

钱巡说服了自己。

他沉浸在自尊心被保全兼资金问题被解决的双重快乐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小娇妻嘴角凝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

……

“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搞定了。”

荀轼和顾野梦走出钱巡所在的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但两人却一点都不困,反倒是非常兴奋。

亲手促成这一切的顾野梦摆摆手,表示都是洒洒水:“我说了李梦玲是高手了。她的段位,远远高于‘长在深宫中’,自以为有城府的钱巡。”

荀轼偏头吻了顾野梦一下。

顾野梦倒是没有躲开,只是眼睛如丝一般地缠着他。

荀轼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开口夸赞道:“真是女诸葛。”

顾野梦这才满意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你吧,没我就不行。”

“这次确实是全靠你。”荀轼很诚恳地说,“谢谢你,小梦,真的谢谢你。”

夜风习习,他的眼神很炽热,语气很郑重,让顾野梦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就像是你本来只是嘚瑟一下,却遇到了一个很把这事当真的较真人:“咳,”她撇开眼神,看向地面,脚跟不停地踮着,“那倒也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

“不,不严重。”荀轼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

漫长的风在两人之间回**,夜色更深了,东京的灯火还在亮着,路旁便利店仍旧明亮。暖光让两个人的脸都有点红,可这种有些暧昧又尴尬的暖心感觉,却不是两人习惯的。

“咳,”顾野梦看着其他地方,顾左右而言他,“你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看在钱的份上,我什么都可以提供哦。”

“有,”荀轼笑道,眼睛像是要把她看透,“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什么?”

荀轼的手往前楼上顾野梦的腰,手在上面轻轻抚摸着:“李梦玲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顾野梦回抱住他,殷红的嘴唇在荀轼的喉结附近开合:“你还记得我给你八卦过什么吗?我说我看到了李梦玲在和她的小情人在酒店快乐。”

“而你当时还拍照留念了。”

“没错。”

荀轼轻轻喘息着,忽而双手扶住顾野梦的脸颊,用力吻了下去:“我们也到快乐的时候了。”

而顾野梦毫不犹豫地给予热烈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