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布拉格|伏尔塔瓦河上|二〇一〇年

二〇一〇年去捷克布拉格参加TOL组织的国际记者培训课程,我却不甘于坐在教室听讲座,蓄谋旷课四处周游,并大胆付诸实施。讲座老师曾对我们擅自离境跑去维也纳非常生气,可是对于我来说,在马赛克一般的欧洲版图上,捷克占据七万多平方公里,一千万人口;整个国家连我的家乡四川省六分之一都不到,我只不过是坐了一趟火车去隔壁城市而已。

有人说,捷克小得只有一座城市,那就是布拉格,其实这也不失中肯。布拉格浓缩着捷克历史的光荣与痛楚,伫立在瞬息万变的时间之中,在其他人或许连她的祖国之名都混淆不清的时候,她的样子,仍然安静。

布拉格曾经是捷克斯洛伐克联邦共和国的首都,直到与1993年1月初,捷克斯洛伐克和平分裂为两个独立主权国家:捷克共和国和斯洛伐克共和国。此乃前苏联东欧阵营崩解的结果,人们将其称为“天鹅绒革命”,取其柔软之意,纪念该国自1989年剧变起的整个转轨过程,和平与幸运,也在这诗意的意涵之中。

就地理位置而言,捷克恰巧位于欧洲中心。这个民族因了欧洲之心的特殊位置,从未遭受大的浩劫,却被种种夹板气委屈着。作为波希米亚故地,自中世纪以来布拉格各个时期和类型的建筑都得以保全,被誉为欧洲建筑艺术博物馆。

伏尔塔瓦河蜿蜒贯穿布拉格,将城市一分为二。作为母亲河,她声名寂寂地耐心哺育着捷克这个柔弱敏感的孩子。顺着由南向北的水流方向,河右岸是老城和新城,靠南的高地上还有个重要城堡,称作维谢格拉德,直译为“高高在上的城堡”或者“高堡”。和它远远相对的左岸则有贝特静山和布拉格城堡。

捷克的民族作曲家斯美塔那创作的交响组曲《我的祖国》中最著名的一章即是《伏尔塔瓦河》,此曲也作为一年一度的“布拉格之春”国际音乐节固定序曲。多达十七座桥梁横跨于伏尔塔瓦河上,建于1357年的查理大桥就静卧其中。彼时正处于捷克历史上的黄金时代,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四世定都布拉格,建桥纪念。

|捷克布拉格|查理大桥上的雕像|二〇一〇年/Photo by Celine

|捷克布拉格|查理大桥黄昏|二〇一〇年/Photo by Celine

据说查理桥的奠基时间甚至可以精确到分钟,1357年7月9日5点31分,因为布拉格人认为按捷克书写时间的习惯“135797531”这样的数字回文可以佑护查理桥坚固不毁。建筑者们甚至还在灰浆中掺上鸡蛋、蜂蜜和葡萄酒,这多少与中国古代的城墙建筑技术相似。

在长仅五百二十米,宽不足十米的查理桥两侧,有三十尊石制雕像,多是宗教人物。右侧第八尊圣约翰雕像,被视为世界各地圣约翰雕像的范本,也是查理桥的佑护者。传说圣约翰是被政敌从查理桥上扔下淹死的,桥中间的围栏上刻有一个金色十字架,标记约翰入水的地点。

我爱伏尔塔瓦河的桥,胜过这里的一切。

最喜欢的,却不是游人如织的查理大桥,那里永远挤着摩肩接踵的游客、乞讨的卖艺人、精明的小贩……实在很扫兴,风味尽失。

我最喜欢的是紧邻查理大桥的Legii桥。桥头是捷克国家大剧院,桥面镶嵌着电车的路轨,我曾经反反复复地坐有轨电车跨过这座桥,也好几次提前下车来专门徒步过桥。站在Legii桥向西北方眺望,即是壮丽的布拉格城堡全景,而正北前方又可以眺望查理大桥。一眼看过去,历史面目恢弘,近在眼前却又容颜温柔。Legii桥跨过一座河岛,岛上高树澪澪,寂寥的路灯与长椅,在鹅毛大雪之中静静等待恋人的驻足。我爱极了,在大雪的夜里走下阶梯到小岛上去,踩着没过脚踝的厚厚积雪散步,仰望桥上的灯光,孤独就这样变得美丽起来。

老城广场是老城最初形成的中心,自古商贾云集,成为中东欧重要的集市,很多道路由至今保留着的一粒粒石块拼成。广场上的天文钟,大概是除了查理桥之外的第二张布拉格名片。大钟设计者汉努斯在1410年设计完这口钟后就被弄瞎了双眼,因为统治者不愿他再设计出如此精美的作品。

|捷克布拉格|Legii桥上|二〇一〇年

|捷克布拉格|远眺Legii桥|二〇一〇年

也许是期望值过高,我觉得它有点儿虚名在外。临走的前一天早晨,我才去了广场看天文钟:两个钟盘分别能显示太阳时、月亮时、地球时,每逢整点,就有骷髅拉动钟绳,两个窗口打开,耶稣十二门徒的雕像依次从窗前走过,然后金鸡啼鸣。每逢整点,天文钟下都站满了只顾着抬头观看这把戏的人,当然,那也是小偷们忙碌的时候了。

而布拉格城堡,作为游人如织的精华景点之一,不得不提。爬上布拉格城堡的山坡,路非常陡,中途停下来歇息,俯瞰冬日早晨雾色茫茫的城市,感觉像是走进了一幅油画。散不尽的云雾与明亮的晨光水乳交融,像太阳醒来时尚未褪去的睡袍:一片乳白色的惺忪。

城堡中的黄金巷、火药塔、旧皇宫等皆是标志性景点,我最喜欢的是圣维塔大教堂。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建于1344年,气势非凡。教堂青黑的苍脊插入穹空,在近七百年的风朝雨夕之后,依然忠贞不贰地向天上的仁父传达世间的祈祷与告解—所有的夙愿与原罪便由此得以与信仰产生联系,孤独得造主为父的人类便有了欣慰。

除去布拉格,不得不提到esky Krumlov小镇。它位于捷克南部的伏尔塔瓦河深谷中,与奥地利边境接壤,是一座保留完好的中世纪城堡。我们去买到那儿的车票时,嫌名字复杂,直接对售票小姐说We would like to buy some bus tickets to CK, please.姑娘一脸嫌恶的神情,大声对我们说,What ? CK ? You mean esky Krumlov ?说着就夸张地弹一个大舌音,震晕了我们。我想大概她已经受够了国外旅行者们对它的这个不敬的简称。esky Krumlov的鼎盛时期是在1302—1602年Rozmberk领主统治的时代,那时的它是捷克内地与奥地利、巴伐利亚多瑙河平原及意大利北部相互交通的枢纽,因此有着明显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建筑风格烙印。17世纪后期,在Eggenber家族统治时期,又兴建了巴洛克式的剧院并改建了城堡花园。其后,这个小小的城市又经历了数个领主统治,而今它以超过三百座历史建筑物而闻名。

|捷克布拉格|天文钟|二〇一〇年/Photo by Celine

|捷克布拉格|老城广场冬晨|二〇一〇年/Photo by Celine

|捷克布拉格|俯瞰|二〇一〇年

|捷克布拉格|圣维特大教堂|二〇一〇年

|捷克布拉格|圣维特大教堂|二〇一〇年

|捷克布拉格|圣维特大教堂|二〇一〇年

一条蜿蜒小河绕城流过,峭壁上就是古老的城堡,封建领主世代承袭,管理他的子民。而今,当年城堡下的平民住宅已经全部成了各色纪念品店、咖啡店、餐厅、旅舍。古老的小石块巷陌和红屋顶房子保存完好。

捷克以精致而可爱的积木、玩偶、锡兵等小玩意儿闻名世界,整座esky Krumlov小城里遍街都是可爱无比的小玩具店铺。最初看到的几家,我们都尖叫着涌进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口袋里没有什么银子,舍不得买—也不知道该买什么:拿起积木又放下布偶,无从选择。只能一家家拍照,可是很快就有了审美疲劳—实在是太多了。

曾有人对我说,欧洲的大城市当中,伦敦巴黎也好,柏林阿姆斯特丹也好,有人爱极就有人恨极;唯独维也纳,人人都爱她。

在捷克待不了几天就耐不住寂寞了,买了一张火车票奔向维也纳。事实证明,维也纳的确不愧为欧洲城市的皇冠。连去往维也纳的路途都这样叫我难忘:一路都是暴风雪,窗外的莽莽森林皆银装素裹,暮野山原一片皑皑。我从未见过这般壮丽的大雪,天地之间,鹅毛雪花飘扬漫舞,疾驰的列车掠过一两间雪原上小小的木屋,温黄的灯光透出来,我仿佛能够看到屋内餐桌上的烤鹅—是时我方才理解,为什么欧洲能够诞生童话。

至于维也纳本身,用尽赞誉之词也不足道内心的恋慕之情(尤其是对比了巴黎之后)。刚到那天,出了火车站找地铁某条线,手里拿着地图正一脸茫然,还未来得及求助,一位高大的奥地利青年就停下来,友善而真诚地问我:Can I help you ?在捷克受够了人们不讲英语的交流障碍,来到了德语区简直感激涕零:不像法国人西班牙人,非要拗着一口自家话,就是不跟你讲英文;在奥国,过个街,问个路,无不能体会到人们的素质之高。

|捷克 esky Krumlov|于城堡上俯瞰小城|二〇一〇年

|捷克 esky Krumlov|暮色中的城堡庭院|二〇一〇年

|捷克 esky Krumlov|寻常巷陌|二〇一〇年

|捷克 esky Krumlov |不计其数的玩具店|二〇一〇年

|捷克布拉格|红屋顶之城|二〇一〇年

|捷克布拉格|冬夜街衢|二〇一〇年/ Photo by Celine

|奥地利|沿途大雪|二〇一〇年

维也纳贵为奥匈帝国的首都,巴奔堡家族与哈布斯堡家族等欧洲老牌贵族的赫赫声名如雷贯耳。挺阔华丽的维也纳城,街道整饬净丽,满目皆是壮观的欧式建筑精品,巴洛克式酒店,洛可可式剧院,哥特式教堂,栋栋建筑内外装潢极尽奢华,却又不失稳重。举例而言,再无哪个地方的市政厅能像维也纳的那样令人惊叹了。整座城市给人的感觉是帝国荣梦犹在,盛世风韵不减,又毫无一丝倚老卖老的虚张声势,更不是外强中干。历史如果在北京等于厚重,甚至悲怆,那么在维也纳,等同于美丽,且仅仅是美丽。所谓高贵,概莫若此。

而这,还未算上维也纳作为世界音乐之都这一魅力呢。

而若要追问维也纳最美的地方,于我而言是中央公墓。中央公墓在维也纳市郊,分几个大区,整整三个有轨电车站的跨度,占地二百四十公顷,墓穴超过三十三万座,也是全欧洲第二大公墓,自十九世纪初建造以来,共安葬了二百五十多万人。建园最初,这里只埋葬王公贵族,后来有越来越多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各界名人安葬于此,而后又专辟了“二战时期”的士兵纪念墓群,规模日渐宏大。

虽是墓地,这里却无一丝阴森鬼魅的气氛,处处绿树成荫,规划整齐,幽静如花园。我去的时节,正值寒冬,墓园一片皑皑白雪,幽静异常。一件件各种造型、材质的墓碑雕刻精美无比,仿佛墓中沉睡的不是死亡,而是艺术—的确是艺术—这中央公墓闻名世界的,就是那些耳熟能详的音乐大师们,海顿、贝多芬、舒伯特,以及施特劳斯家族等,连莫扎特的纪念碑也被挪到这里安置。

|奥地利维也纳|英雄广场|二〇一〇年

|奥地利维也纳|英雄广场|二〇一〇年

|奥地利维也纳|白色教堂|二〇一〇年

|奥地利维也纳|维也纳大学走廊|二〇一〇年

|奥地利维也纳|维也纳大学图书馆自习区|二〇一〇年

|奥地利维也纳|中央公墓教堂侧|二〇一〇年

是日漫步在公墓内,直至天色渐晚。徘徊在墓碑之间,欣赏雕刻的同时,努力辨认主人的名字。偶尔一个传说中的名字或姓氏跃入眼帘,心中便肃然起敬。暮色渐浓,天空呈暗宝石蓝,整个雪白的园区渐次抹上了极其忧郁的色调。

那些伟大的名字,我再也看不清了。

天空中洒满了灰尘般的鸟群,除却它们的鸣叫,耳畔只有自己脚下的踏雪之声。二十多年来,我头一次得以与自己的灵魂,安静相处。

死亡原来可以如此优美祥和,几乎令生命都黯然失色了。

至于巴黎—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她。

也许怪我出行方式穷酸,只能搭乘巴黎的地下铁去这儿去那儿,为一次五欧元的票价心痛的同时还需要忍受售票小姐不耐烦的嘴脸。巴黎地铁历史悠久,破旧而肮脏的坑洞,逼仄的隧道,像极了《不可撤销》里那场强暴戏的拍摄现场,几乎使我得了急性幽闭恐惧症。最恐怖的是,地铁里阵阵扑鼻而来的强烈尿臊味,真叫人窒息。我无法理解,以香奈儿套装或波尔多红酒为傲的法国人,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市政建设?

慕名传说中的香榭丽舍大道而去,大失所望。听说“老佛爷”里挤满了赶集的中国人,听说而已,我没有亲见。

直到站在凯旋门前,我才彻底傻了眼。我见到的是一个聪明的流浪汉在凯旋门前安了家,因为地面上的一个排风口在冬天能冒出阵阵热气。

我拍下了凯旋门与这个另类的家,转念一想,很想替照片取名为:自由。

铁塔是个大家伙,可是距离我想象中的样子,又差了十万八千里。

|奥地利维也纳|中央公墓|二〇一〇年

|奥地利维也纳|中央公墓|二〇一〇年

|法国巴黎|凯旋门前一个另类的家|二〇一〇年

|法国巴黎|夜下铁塔|二〇一〇年

|法国巴黎|地铁通道密如蛛网|二〇一〇年

|法国巴黎|卢浮宫里随处可见的临摹者|二〇一〇年

|法国巴黎|圣母院旁|二〇一〇年

|法国巴黎|卢浮宫拿破仑厅|二〇一〇年

还好,还好,还好巴黎有卢浮宫。即使每一件展品只看一眼且仅仅花一秒钟,也要九个小时才能看遍。既然如此,我就还是学《梦想家》里面的孩子来个卢浮宫飞奔吧。太大了……我和同学勉强跑完了三层主要展厅,三个多小时下来,真让人气喘吁吁—令人哭笑不得的经历。

傍晚赶去了橘园,终于见到了莫奈的真迹。在橘园印象派展览馆里,站在巨幅的《睡莲》组画跟前,我只觉得色彩流动,时间静止。而之前的忍受—臊臭逼仄的地铁,阴冷灰败的街巷—都是值得的。

只是仍然不得不说,对于巴黎,我像一个拙劣的乐手,面对一张手书潦草的古老琴谱,左右端详却依然奏不出一首传说中那样动听的歌曲出来:琴谱传世又如何,我懂不了它的韵丽—那是世人赋予它的品质,而我无法人云亦云—于是一切与蛀纸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