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安纳托利亚高原|二〇〇七年

毕业回家,班机又活活延误五个多小时,落地时已经快深夜,大雨渐停。起飞前是打过电话的,但我出了机场,爸竟然还没有来。电话过去,又坚持说正出来了,让我别走。

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出现。

雨又开始下了。

远远的爸过来了,走近一看,脸色如蜡,目光如刃,牙关咬得死牢,似在脸上贴了“禁止废话”的警示牌。我连问都不敢了。乖乖上车,一路无言,坐他旁边偷瞟到他被眼泪洇得发红的眼角。我按捺不住,极小心地轻轻问,爸,没事儿吧?

他好像梦游忽然被拽回了魂似的,肩微微一抖,回过神来,但也没说话。开着开着,爸慢慢靠路边停下车来,双手还粘在方向盘上,不动了。我惊讶极了。

车坏了?

爸还是没答我,欠身过来拉开我这边的车屉,摸出了包散发着汽油味的烟,点着了。

彼时入夜已深,停车熄火,爸打开一点儿窗缝抽烟,雨声顿时真实了。雨刷一停,滂沱雨水如渔网般一层层地铺开在挡风玻璃上,带着华灯流光呈菱形纹路流淌下来,很是迷离—我更迷离—同他一起静坐犹如落入枯井等待求助。

直觉:出事儿了吧。

爸抽了一会儿烟,说,小悦啊,一会儿把你送回家,你好好陪陪妈妈。她心情不好。我就不回去了。

我一愣,支支吾吾地:怎,怎……么啦?

他一直没再说话。一支烟抽罢,关上窗,打燃火儿,继续开车了。

那夜我回去后,爸果然开车走了,过家门而不入。

除了他,家里人出奇地齐。

我哥明显哭过。家里给哥介绍的那个女朋友,我叫她乔姐的,也哭着。

我妈问,你爸呢?

走……了,刚才。

她泪未干,又苦又冷地笑了一下,脸色就熄了。

天下所有女人到了那个年纪,遇到有些事儿,

总这么笑。

我心里一沉。

乔姐打破沉默,像是有点儿哭累了似的,说,小悦都放假回家了……那我不打扰你们家了,我想回去了。

我妈沉默了一会儿,说,小乔,余年对不住你。我们家对不住你。但还是算伯母求你,这事儿够丢人了,你就……

乔姐说,阿姨我知道了。

我妈没把刚才的话接下去,只冷冷地叫我哥:余年,好好送小乔回家!

哥出门,整个都没看我一眼。

家里像个酒鬼大醉大闹一场,吐得五脏六腑不剩,终于昏睡过去:静得又狼藉又冷清。母亲乏了,拿湿毛巾擦泪,说,你自己收拾收拾,赶紧睡了,有什么都以后再说。就关上了房门。

我回房间偷偷给哥发短信:家里出什么事了?

过了好久,他回我,唉,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