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饭桌上,两日不见人影的静姝终于现身。

她习惯当隐形人,安静吃饭,话也不多,大多时间都在听妮娜跟舒杭说笑。

静姝自小体弱,有先天性疾病,做过几次大手术,也险些命丧手术台,可除去不健康的身体,她应该会是大多数男人青睐的类型。

她的长相偏古典美人,轮廓线条流畅柔和,气质温婉,脾气特别好,属于温柔到骨子里的那种人。

高智商加高学历,年龄不大却在艺术圈里小有名气,在国内外都开过个人画展,创作的画作一度拍卖到七位数。

她是朱老爷子最疼爱的晚辈。

老人曾无数次感慨,她除了身体哪儿哪儿都好,可惜了。

饭毕。

吃饱喝足欲上楼的舒杭在楼梯处被静姝叫住。

静姝:“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没问题,姐姐只管开口。”

“我想去山下的画室拿一点东西。”她很少求人,特别是说谎时,神色极其不自然。

“现在吗?”

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行,你等我上楼拿个外套。”

静姝一路目送舒杭上楼,后背用力靠向墙,沉沉喘了口气,低头瞧了眼时间。

还早,应该能赶得上。

晚上八点,妮娜陪着李婶收拾完厨房,走到客厅,半个人影都瞧不见,好像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消失了。

“李婶,你看见静姝姐姐了吗?”

“没看见。”

李婶想了想,又说:“牧洲说过晚上会去一趟超市,说不定他们在一起。”

“哦。”

妮娜郁郁寡欢地转身,磨蹭走到落地窗前,隐约瞧见外面亮起的后车灯,下意识地以为是他们,想都没想就一头冲进风雪中。

“吱——”

男人猛地一脚急刹,整个山头都在回**刺耳的刹车声。

透过车窗玻璃,牧洲盯着车前缩在棒球服里的矮个子姑娘,后背隐隐发凉,若是刚刚反应迟钝一秒,说不定就撞上了。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副驾驶的车门就被人用力拉开。

妮娜目不斜视,眼里没有他,视线扫过车后座,空无一人。

“静姝姐姐没在车里?”

牧洲胸腔中的怒气未散,镜片后的黑瞳火光跳跃,耐着性子回答:“她跟你‘男朋友’下山了。”

“舒杭?”

“嗯。”

妮娜刚开始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临时组队,后来再细想,舒杭的表哥是叶修远,这件事似乎好像又没那么奇怪了。

夜间的风雪吹在脸上,冷得跟刀刮似的,她缩缩脖子,鼻尖通红,问道:“那你下山做什么?”

“去超市买东西。”

“哦。”

她想着屋里空空****,无聊透顶,虽然这家伙讨人厌,但只要选择性忽略他,日子照样能过。

“我也去。”

妮娜大摇大摆坐上副驾驶,不等他发言,自行掏出耳机,双手擦袋,两眼紧闭,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脸。

牧洲还在气她刚才的莽撞举动,不断深呼吸平息怒火。

先记在账上,以后慢慢跟她算。

山下有家人气很高的外资超市,恰逢周末打折,超市里人满为患。

妮娜从来不是听话的主,尽管牧洲的视线紧紧盯在她身上,可转眼的工夫,她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前段时间减肥效果不错,瘦了几斤,她想着买点好吃的犒劳自己的胃,所以把超大份的蛋糕炒鸡牛排零食抱了满怀。

绕了几圈没看见男人的身影,她转过一个拐角,恰好瞧见牧洲高挑的背影,刚准备上前,又见他身边围着两个女生,瞧着大学生模样,青涩阳光,像是在找他要微信。

妮娜垂眼看向别处,心头那团无名火烧得旺盛。

她瞬间胃口全无,原路返回,把刚拿的东西全放了回去。

超市内很吵,身边人来人往,她跟游魂似的夹在人群中,晃过薯片区域,停留片刻。

她抬头看向最上层货架放着的醒目的绿色包装,连她平时最爱的黄瓜味也变得索然无味。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顺着她发呆的方向替她拿下两包薯片。

见妮娜缓缓转身,牧洲原想把薯片给她,转念一想,扯唇笑了下,说:“差点忘了,你不吃嗟来之食。”

把薯片扔进硕大的购物车后,他见她还在发愣,语气软了些:“怎么,两包少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戴着假惺惺的眼镜,笑容温润,清俊迷人。

那一瞬间的慌乱让她有些害怕。

怕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在某个时刻忘记引以为傲的保护壳。

怕那些不受控的悸动、那些充斥脑海的回忆。

怕故事的结局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悲凉。

“我要回去了。”妮娜没出息地想逃,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好好想清楚这个问题。

牧洲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掌心微微收紧,把她拽到身前,低头看她,问:“我惹你了?”

“没。”

“没有为什么要跑?”

“我没跑。”她说话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里面太闷了,我难受,而且我看见你会觉得不自在。”

男人漆黑的瞳孔闪烁黯光,追问:“哪里不自在?”

妮娜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他穷追不舍,浑然不管周遭来来往往的顾客。

“你就这么烦我?”他发音艰难,带着丝丝紧张。

“是。”她抬头,无所畏惧地正视他,“我睡过的人都不会再见,这是游戏规则,我相信你比我要懂。”

牧洲唇边滑过酸涩的苦笑,片刻后,他松了手,放她自由。

“当然。”

他转过身,多拿了几包她喜欢的黄瓜味薯片。

规则约束不了我,但其他可以。

比如你。

排队付款时,妮娜诧异地发现被自己放回去的东西全都重新回到购物车。

她望着男人颀长的背影,百感交集,心烦意乱。

南南总说她是老虎的脾气猫咪的心,因为她从来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她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敢再轻易交出真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超市,牧洲把东西放进后备厢,再转身,妮娜又不见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在超市前的空地找到她,前方是临时搭建的舞台,前排被挤得水泄不通。

妮娜站在最后,听小孩说有魔术看,小个子的她好奇地踮脚往前探。

身旁那孩子被爸爸抱起骑在脖子上,看得眉开眼笑,兴奋得手舞足蹈。

妮娜郁闷瘪嘴,默默投去羡慕的小眼神。

她原想选择放弃,正欲转身时,腰上突然多了一双苍劲有力的手,用力掐紧。她还没回过神就被人腾空抱起,跟坐过山车一样,尖叫着落在他的肩上。

牧洲净身高一米八五,她跨坐在他肩头,秒变小巨人。

前面几排人纷纷回头,统一用奇怪的眼神来回扫射满脸通红的妮娜。

“喂,你放我下来。”

牧洲就像抱小孩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扛起她,两手控住她晃**的双腿,说:“别乱动,看前面。”

脸皮厚如妮娜,照样脸红到脖子根。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坐在他的肩上,安安静静地看完整场魔术。

再回到车前时,黑沉沉的天空落起小雪。

男人替她拉开车门,后背靠着车身,低头在口袋里摸烟盒。

上车后的女人很快又下车,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前。

“怎么?”

牧洲微微偏头,单手护住火,很用力地吸了口,点燃那支香烟。

妮娜直截了当地问:“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

冷风吹起他深色长风衣的一角,姿态妖娆地随风**漾。

“我看别家孩子都有。”他侧头看她,笑了下。

妮娜心头一**,细声回怼:“我又不是你家的。”

男人没吱声,晶莹的雪瓣落在他鼻尖,他飘飘然地吐出烟圈,白雾虚散在半空,似破碎不堪的魂魄。

不用着急,早晚都会是。

02

回程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化作纯白的鹅毛密密麻麻地坠落。

妮娜看了眼时间,不到九点,她想起有家甜品店离这里不远,他家主打的芝士蛋糕一直是她的心头爱。

“前面路口右转。”她突然出声指挥。

开车的男人侧头瞥她,脸色不大好看。

连他自己都纳闷,一旦触及跟她有关的事,那些成熟稳重冷静自持的优良品质全成了虚空摆设,反倒是骨子里的幼稚跟暴躁暴露无遗。

起因是妮娜刚在车上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男声亲昵,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天,她笑眯眯地喊他“宝贝”,那头一口一个“小甜心”。

男人的声音很陌生,显然不是舒杭。

“回去是左转。”牧洲语气淡淡的。

“我有东西想要买。”

“什么?”

“蛋糕。”

他轻轻皱眉,用长辈的口吻说:“晚上少吃甜食。”

“你管我!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妮娜一直都是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那种人,见他面露不耐烦,懒得跟他多说,车子刚停在红绿灯前,她也不管周遭什么情况,自顾自解开安全带,转身就要下车。

牧洲眼疾手快地按住她,隐着火,说:“这是路中间,你瞎闹什么?”

“你不肯载我去,我自己打车也不可以吗?”

他盯着她倔强的脸看了几秒,喉间滚出一声轻叹,放开她,妥协道:“你指路。”

她赌气地看向窗外,嘴里各种哼唧咒骂。

这人真的有病。

上车前说些撩人心扉的话勾她,现在又世纪大变脸,莫名其妙。

甜品店在北城最繁华的酒吧街巷子里。

妮娜馋那口甜腻,害怕去晚了赶不上,提前打电话给开酒吧的男性朋友,委托他帮忙买好。

这个朋友小时候跟她和舒杭是邻居,上初中时去了港城,直到大学毕业后才回北城,两年前开了间酒吧,生意一直不错。

他去年和爱人在外国登记结了婚,人虽长得不帅,还有络腮胡子,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很温柔。

妮娜透过车窗远远瞧见在路边等她的阿Ken,车还没停稳就急匆匆开门冲出去。

他今日穿着黑皮衣黑长裤,过于壮实的胸肌暴力撑开外套,胡子剃干净了,看着比以往的装扮顺眼许多。

牧洲隔着窗户看见穿棒球服的小精灵蹦蹦跳跳地熊抱住男人,他心脏微微撕裂,淌出的血液逐渐冷却,握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青筋暴起。

他突然发现,原来比忌妒更无力的,是没有资格忌妒。

阿Ken有段时间没见妮娜,夸张地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两圈才肯放开。

上一次见她还是酒吧店庆,她来了没喝酒,给她介绍男人也兴趣缺缺,坐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

“我的Sweet baby(甜心宝贝),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见你了,特别特别想你。”

他说话腔调一直都那样,外人听着不适应,但妮娜习惯了,所以在他低头同她亲密贴脸时也没躲开,仰着脸笑成一朵小红花。

“我也很想你。”

“对了,你的蛋糕。”他递过包装精美的纸袋,忍不住掐她软糯的脸蛋,“皮肤还是这么嫩,哼,羡慕死我了。”

妮娜甜甜地笑了,说:“谢谢亲爱的Ken。”

“我跟你说哦,最后一份被我抢来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何止厉害,你简直完美无瑕。”

“讨厌。”他戳她一下,“就会说好听的话哄我。”

两人站在酒吧外的遮雨板下聊了会儿天,阿Ken冷得搓搓手,随口说道:“下周三我们店里有个化装舞会,来的全是身强体壮的‘小奶狗’,我不管,你那天一定得给我出现。”

妮娜刚想婉言拒绝,身后突然飘来一缕蚀骨的冷风,似乎有人站在她身后。

妮娜:“好,我一定来。”

“就知道你好这口。”阿Ken挤眉弄眼地坏笑,原想继续调侃两句,隐隐感到一丝怪异的压迫感,他缓缓看向她身后。

男人面无表情地抽烟,身形高挑精瘦,戴银边眼镜,长得倒是挺有味道,斯文败类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男朋友?”阿Ken小声问。

妮娜大声回答:“不是。”

“我就说嘛,这种类型入不了你的眼。”阿Ken挑衅地看了眼牧洲,说话阴阳怪气的,“看着不带劲。”

“扑哧!”

妮娜没忍住笑出声,不回头都能想象到男人的大黑脸。

“差点忘了,我们酒吧那个鼓手,就那个高高帅帅的弟弟,上次被你穿小红裙的样子迷得神魂颠倒,缠着我要你的微信,我故意没给。你到时候来了多看看,要是喜欢就跟我说,我帮你安排。”

她还沉浸在阿Ken刚才吐槽牧洲的话里,捂嘴生怕自己笑得太大声,浑然没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于是她顺着话点头,满口答应。

夜里九点多,车子从酒吧街驶离,很快进入大道。

冰天冻地的雪夜,路边行人寥寥,也瞧不见几辆车。

牧洲自上车后一直不说话,脸色阴沉,唇角下抿,喉间时不时滑出一丝压抑的喘息。

车内再汹涌的暖气都焐不热冰冷刺骨的低气压,气氛一度降至冰点。

妮娜清楚他在发无名火,可她本也是傲骄的主,所以就算知道也不会刻意找他说话。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他凭什么摆脸色给她看?

本以为车内的寒意会持续到上山,没想到车子突然右转,滑向路边的枯树下,慢慢停稳。

牧洲整个人靠向背椅,细长白皙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

“妮娜。”

“干吗?”她目视前方,没好气地回应。

他侧头看向她,镜片后的眼睛折射黯光,他压着妒火沉声问:“你有了男朋友也这么玩?”

“那是我的自由,我乐意。”

“舒杭不吃醋?”

“他一向大度,很少管我。”

“呵。”牧洲扬唇冷笑。

妮娜追问:“你笑什么?”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大度?”男人的目光幽幽探向前方,盯着风雪交融的黑夜,嗓音压低,尾音沉不见底。

她微怔,慌乱地挪开视线,颇为硬气地反击道:“那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我生气了吗?”

他烦躁地解开衬衣领口,堵在胸口的躁意顺流而下,终于能喘口气了。

“没有吗?”

“没有。”牧洲声音突然拔高,用力狂按喇叭,情绪隐隐失控,“是前面的车太慢了。”

妮娜先蒙了一下,而后转头看向窗外,抿嘴努力憋笑。

停在路边,前面哪儿来的车?

借着夜间的寒风,绵密的白雪很快覆盖山峦。

车子开进半山腰的老宅,妮娜瞧见前方舒杭的车,以及从副驾驶下来的静姝姐姐。

女人从后备厢拿出一幅包裹严实的画,抬头冲舒杭微笑。她转身进屋,门前的暗灯追着她落寞孤单的背影,显得无尽悲凉。

妮娜跳下车,迈着愉悦的步子走向舒杭,极自然地挽住他粗硕的胳膊。

“买了什么,蛋糕?”

舒杭正巧饿了,低头瞥过,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嗯,阿Ken酒吧旁边那家甜品店的。”

“真的假的?”他瞳孔骤亮,刚要继续追问,余光瞧见拎着满满当当两袋东西走来的牧洲。

舒杭来回打量他们俩,一个板脸,一个躲闪,他瞬间了然,其中必有猫腻。

“牧洲哥给你买的蛋糕?”

妮娜还没来得及否认,擦身而过的男人听见了,他停步两秒,目视前方,冷声道:“不是我。”

说完,他大步流星扬长而去,留下他们两人在冷风中摇摆。

“你们吵架了?”舒杭小心翼翼地问。

“谁、谁跟他吵架!”妮娜越想越气,扭头轻哼,“那个神经病!”

舒杭显然不信,一脸狐疑地看她。

妮娜被盯得心头发虚,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你刚才和静姝姐姐去哪里了?”

舒杭沉默片刻,无力地摇头,末了不忘长叹两声以表遗憾。

“修远哥哥吗?”她不确定地问。

他抿抿唇角,点头。

“他们见到了没?”

他郁闷地瘪嘴,摇头。

“你倒是说话啊,急死我了。”

毕竟是人家的事,舒杭也不知该不该说,只留下一句:“你自己去问她吧。”

“呸,装什么神秘。”

她最烦他神神道道,平时蠢笨如牛,该诚实的时候又故作正经,搞不懂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外面好冷,我们进去吧。”她拉扯他的手臂。

硬拽着他往前走两步,大黑熊突然静止不动了,她疑惑地问:“怎么?”

舒杭瞥过胳膊上缠紧的五指,一本正经地说:“人都走了,还不松手?”

她没听懂,愣了两秒,问:“谁?”

他字正腔圆地吐字:“牧洲哥。”

妮娜瞬间慌乱,低头垂眼,心虚地推开他,小声说:“关他什么事,我又不是因为他。”

舒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追问:“你确定?”

“你、你什么意思?”她心乱得不行,面上故作镇静。

“欸,娜娜,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几次醉酒,是我开车接的你?”

“然后呢?”

“然后……”舒杭双手环臂,浓眉轻挑,仿佛早已看透一切的嘚瑟样,“牧洲哥哥——我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妮娜脸颊通红,开始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我……我……

“你胡说!”

舒杭侧头看她,瞥来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

她满眼不可置信,心跳炸裂,头皮发麻。

所以,她喝醉之后叫过那个家伙的名字,还不止一次?

苍天啊!

04

周三下午,沉迷补觉的妮娜接到编辑木木的电话。

她迷迷糊糊听了两分钟,随口应了几声。

也不知那头说了什么,瞬间触发她敏感的神经,脑子还未清醒便从**蹦起来,嘴像机枪似的疯狂扫射。

“让我道歉?我凭什么道歉?他们天天问候我全家,我长了张嘴不能说话,就活该挨骂是吗?”

木木的耳朵都快聋了,把手机拿开半米远,听她发泄完才好言相劝道:“你下周那本新书就要预售了,你再跟他们这么闹下去,造成的影响不止一星半点,我们都是明白人,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妮娜冷笑,“是主编的意思吧?让你来劝我这个冥顽不灵的人学会弯腰。”

木木清楚妮娜的硬脾气,也知道她家世显赫不缺钱,所以金钱永远不会成为她妥协和出卖灵魂的理由。

“大大,我们为了这次预售前前后后忙了好几个月,如果有任何纰漏,我作为你的编辑,会第一个被拎出来追责。”木木好声好气劝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拜托你再认真考虑一下好不好,拜托了。”

妮娜挂断电话,狂躁地扔掉手机,后仰平躺在**,满脑子都是那些“黑粉”刺耳的谩骂声。

她不明白,她不过是写了几本大女主的小说,碰巧火了罢了,那些人不爱看走开就是,非要追着她不依不饶地骂,好像她的存在就是在污染空气,混浊灵魂,泯灭人性。

可真实的人性是什么?

戴着虚伪做作的面具,成天幻想替天行道。

自己做得不一定多好,可辱骂别人时总是头头是道,喜欢站在制高点侃侃而谈,仿佛那一瞬间的优越感,足以掩盖自身所有的不堪。

她压制住狂躁的怒气,拧过手机翻开微博。

打字,删掉,重复无数遍,直到电话铃声再一次炸开。

这次不是编辑的电话,是阿Ken。

“甜心宝贝……”

妮娜听到那头的召唤,思绪慌神几秒,脑中倏地想起几个断断续续的词组。

周三,酒吧,化装舞会。

她看了眼时间,今天就是周三。

晚饭时间,餐桌上就妮娜一人,外加准备晚餐的李婶。

屋里另外几人全都不见踪影。

自那晚之后,本就很宅的静姝姐姐把自己锁在画室,没日没夜画画,牧洲直接消失两日,人间蒸发。

好兄弟舒杭倒是愿意陪妮娜玩,只是今晚市里有动漫展,他作为资深动漫迷早八百年就出门了。

宅子里面空****的,喊两声都无人回应,唯有孤单的回音响彻耳际。

晚上八点,妮娜心神不定地走出房间。

她从衣柜角落翻出那件系脖小红裙,去年当成生日礼物送给静姝姐姐,结果被脸红红的姐姐退货,最后还是穿回性感小野猫身上。

红裙外头罩着黑色长棉衣,雾蓝色长鬈发分边扎成两股,魅惑的猫咪眼妆让本就乖巧精致的五官更加明朗朝气,又勾着丝丝撩人的欲气。

下楼时,她步子倏然停顿,紧闭双眼,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翻出手机,迅速打了几个字。

【我不该骂人,对不起。】

微博点击发送,手机藏进小包。

短短几个字仿佛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她不敢看后续留言,害怕看见恶评又会不受控地与其对骂。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嘴硬之后又忍不住地心软,总想着这段时间为新书预售来回折腾的出版社。

她或许不缺钱,但并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连累那些努力工作的人。

她们没有做错什么。

当然,妮娜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傍晚时,妮娜提前跟司机大叔打了电话,大叔在寺庙陪伴老爷子,说会安排自己的朋友过来接她。

屋外还在下雪,雪势不大,碎屑般的白雪从天而落,飘飘扬扬点缀头上可爱的兔耳朵,那是衣服配套的小玩意儿,长耳朵一晃一晃的,倒有几分少女的调皮感。

她出了宅院,看见空地那头的商务车,下意识地以为是大叔安排好的,缩着脖子绕到副驾驶。

拉开车门,她微怔,脑子麻了半秒。

神秘消失几日的男人突然出现,穿着简单的白衬衣黑西装,领带系得规规整整,头发修短了些,侧脸轮廓越发精致流畅,瞥来的眸光浅淡,眉目清冷。

“怎么是你?”

“上车吧。”他收回视线,睁眼说瞎话,“我正要下山,顺路送你。”

妮娜刚要拒绝,牧洲似乎知道她会说什么,先一步压她的话:“接你的人不会来了。”

“为什么?”

“我刚赶走。”

她唇角隐着笑,肩头微微抖动。

这家伙即使穿得像个斯文败类,可骨子里的幼稚依然藏不住。

山间刮来一阵刺骨的冷风,她冻得连打几个喷嚏,冰天雪地穿丝袜,套着再厚实的棉衣也经不住风雪捶打。

她不再拒绝,揉着通红的鼻头乖乖上车。

下山的路积雪很深,牧洲开得很慢,分外小心。

车子拐进大道,车内依然太过静逸,妮娜时不时咳嗽两声,噪声放大数倍,全方位立体环绕。

牧洲侧头看她,目光扫过粉嫩水亮的嘴唇,迷人的猫咪眼,再是那对俏皮的兔耳朵,一股无名火止不住地往上冒,他都不敢往后细想,害怕自己失控之后干出疯事。

“舒杭呢?”他低声问。

“市里有动漫展,他很早出去了。”

“他知道你今晚要去酒吧吗?”

“知道。”

他告诉自己一万遍要冷静,可还是压不住那股灼心的妒火,阴阳怪气地说:“知道也不管?他就那么放心你穿成这样去那种地方疯?”

“我穿成哪样了?”妮娜觉得牧洲病得不轻,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居然有脸来指责她,“你不也爱在酒吧混吗?穿得比我过分的女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去说她们?跑来管我做什么?”

“别人怎样与我无关。”

“那我穿成什么样又关你什么事?”

他眸底闪烁冷光,嗓音发沉:“我不准。”

“谁稀罕你的破意见!”妮娜本就被那破事弄得一肚子闷气,他越激她,她越是怒气冲脑,“我不仅要穿,我还要脱,我把自己灌醉,找一堆帅气年轻的小男生陪我玩,我乐意我开心,你管得着吗?”

牧洲紧抿唇角,喉间滚出低沉的喘息,胸口像着了火似的,肺都要气炸了。

“浑蛋。”

妮娜赌气地看向窗外,咒骂声中夹带几分委屈。

所有人都在欺负她。

外人欺负她的善良。

他最过分,欺负她不受控的心动。

05

夜晚的酒吧街人潮涌动,喧闹声嘈杂炸耳。

阿Ken隔很远便看见了娇小可人的妮娜,冲上来就是一个大熊抱,可抱着抱着发现不对,不知哪里吹来一股妖风,阴气阵阵。

他放开妮娜,目光锁定站在她身后的西装男。

这不是上次那个……

“你怎么带他来了?”阿Ken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问妮娜。

“我没带,是他死皮赖脸非要跟来的。”妮娜还没消气,看都不愿看牧洲一眼,还故意挽住阿Ken的手臂,“我们进去吧,别管他。”

阿Ken看了眼面若冰霜的西装男,暗暗感慨这男人换了身作战服后,还真是越看越有韵味。

大概就是那种戴着眼镜雅痞内敛,摘下眼镜腹黑深沉的斯文精英。

酒吧里闹哄哄的,灯光黯淡,尖叫声震耳欲聋。

妮娜被阿Ken安排在卡座正中心最好的位置,她坐在装扮各异的年轻男人中间,莫名有些局促感。

她以前在圈子里很出名,可自从去了趟江南,遇见那个男人,回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变了。

以前她瞧见帅气身材好的年轻男人会兴奋,可现在不仅毫无感觉,居然还会有种压抑的窒息感。

她肚子很饿,但就是吃不下任何东西。

这大概是另一个层面的“厌食症”,想想也是凄惨。

酒吧室温很高,她脱下厚实的外套,小红裙明艳动人,裙摆很短,刚刚遮过臀,下面是一双白色齐膝网袜,纯欲味十足。

敬酒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她刚开始还拒绝,视线不时扫过隔壁卡座,锁定某个面色僵冷的男人。

他半个身子隐在光下,头微低,打火机在指尖转悠晃动。

因为卡座有最低消费,所以他点了满桌的酒,自己却没喝一口,倒是把桌上的水蜜桃汁喝了大半杯。

“妮娜。”

身侧突然有人大声喊她。她回头,看见那张奶萌又带点痞气的俊脸,确定是阿Ken口里说的酒吧鼓手。

名字记不清,她也懒得去记。

“好久不见。”小男生冲她咧嘴笑。

“嗯。”她语气很淡。

“上次你走得太快,我忘了留个微信,今天说什么都要给我。”

她敷衍地笑,没接话。

男生倒是诚意十足,自行满了三杯酒,一口气喝光,再礼貌地给她满了一杯,说:“我喝完了,你随意。”

妮娜还在犹豫要不要抿一小口缓和尴尬,视线不自觉地看向隔壁,男人身边不知何时围了几个穿小野猫制服的性感女人。

她们妆容妖艳,差不多的脸,差不多的三围,还有差不多的让她无比羡慕的大长腿。

牧洲曾经也是爱混夜场的人,应付这种缠上来的女人游刃有余,眸色很冷,嘴上却在笑。

忽然,有个女人笑眯眯地上手拉扯他的领带,他侧头笑了下,居然没第一时间阻止。

妮娜收回目光,垂眼时,手机突然亮屏,她顺势点开。

刚发的那条道歉的微博,意料之中地引来那群阴阳怪气的“黑粉”,留言没眼看,骂她什么的都有。

【新书要预售了吧,所以现在跑出来道歉,穷疯了。】

【妮娜大大你好厉害,你不仅会骂人,居然还会说对不起,你真是一朵绿茶味的“白莲花”。】

【欸,我听说她以前被很多男人甩过,所以现在容易发疯,脑子也不正常。】

文字的杀伤力是无形的,绵绵银针不致命,却能让你求死不能。

妮娜自嘲地笑了声,按下关机,端过酒杯一口喝光。

鼓手有些诧异,刚想满上第二杯,她伸手抢走酒瓶,直接疯狂地往嘴里灌酒。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吓到,却没人敢出手拦她。

妮娜喝得太猛,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纯的威士忌滑过喉头,整个胃里都在灼烧。

这时,有人上前抢过她手里的酒瓶,动作略显粗暴,琥珀色的**洒了满桌。

妮娜精神恍惚地抬头,见牧洲脸色极差,眸光阴翳瘆人,呼吸都在喷火。

他弯腰拽住她的手腕,说:“跟我走。”

“我不。”

妮娜酒性上脑,用力挣脱他的手,挣不开就气急败坏地咬他,咬破皮了,鲜血浸透白衬衣,他仍不肯放手。

“你放开我,臭男人。”

牧洲沉闷地喘息,心里憋着火。

鼓手见她不乐意,死死按住男人的手,想替她解围。

“哥们儿,君子可不玩强人所难。”

牧洲没吱声,眼里只有那个眸底湿润的女人。她似乎被他掐疼了,泪眼蒙眬,真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你确定?”牧洲沉声问妮娜。

她垂眼,用点力挣脱他。

他这次没坚持,看她笑脸盈盈地窝进鼓手怀里,两人亲密无间。

她仰着头冲他笑,说:“今晚我不回去了,有人会陪我。”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空气瞬间凝结。

他盯着她明艳性感的红裙,想起那天她的朋友阿Ken说过的话。

她特意挑的红裙,只想穿给为她着迷的男人看。

牧洲哼笑,缓缓收回目光,抽出桌上的纸巾擦干手心残留的酒渍,朝她微微一笑,说道:“玩得开心。”

他转身离开,消失在灯红酒绿的虚幻世界。

妮娜的心仿佛被什么掏空了似的。

她脑子越发混浊,呼吸逐渐僵硬,稍显冷漠地推开凑近自己的鼓手,然后继续灌酒,继续用酒精麻痹自己,继续逃离现实的地狱。

酒吧很快开始新一轮的表演,年轻帅气的鼓手在舞台上宣泄青春,恍惚间,她竟在鼓手身上看见牧洲的影子。

江南的小酒吧,他穿着白T恤在台上打鼓,笑起来很迷人,熟练且有爆发力的演出引得台下尖叫连连。

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吸引的。

她只记得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到**拥吻,前后不过十五分钟。

小魔头妮娜一如既往的大胆,只有他会笑着接受,并双倍回应她的大胆。

“啪!”

手心的杯子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妮娜垂眼笑了声,最终还是败给自己狂乱的心跳。

她摇摇晃晃地直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出了酒吧大门,冰裂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她追出酒吧,神色焦急地环顾四周,甚至连罩在红裙外的棉衣拉链都忘了拉上。

“找我吗?”

温和清润的男声仿佛跨越千年,冲破层层梦境,化作一缕青烟灌进她耳朵里。

她喝得太猛,醉得不轻,顺着声音侧头看去。

牧洲站在巷子前的路灯下抽烟,缓慢放下刚挂断的电话,看她的眼神透着丝丝邪气。

“没。”妮娜还是那个妮娜,嘴硬得要命,“里面太闷,我出来透透风。”

牧洲盯着她红润似血的脸,勾唇轻笑,情绪一扫刚才的阴霾,肉眼可见地变得愉悦。

他侧头吐尽白雾,静静朝她走来。

“外头冷,衣服穿好。”

说话时,他已经上手替她拉上棉衣拉链,幽深的眸光紧盯她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妮娜茫然地问。

他唇瓣碰了碰,声音还没出口,酒吧里跑出来一个人,是刚才那个年轻的鼓手。

“妮娜。”

少年似乎也不愿轻易放弃,火急火燎地追了出来。

牧洲盯着妮娜晃动的睫毛,低声问:“你是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她沉默了。

她脑子是糊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似乎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她只想跟他走。

可自尊心不允许,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进深渊。

男人耐心等待片刻,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他明白不能逼得太紧,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有任何顾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她好,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慢慢地接受自己。

牧洲径直同她擦肩而过,她心头猛颤,伸手扯了下他的衣摆。

男人骤然停步,呼吸僵住。

他抿唇笑了下,用力圈住她的手腕往前走。

年轻鼓手心有不甘,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他一个字正腔圆的“滚”字死死钉在原地。

孤寂冰凉的雪夜,一辆白色商务车在雪地里奔驰,沿着大路开了很久,拐进隐秘小道,停在紧闭的仓库前。

车里无人出声,安静得有些可怕。

妮娜受不住这种气氛,转身拉车门想要逃,男人大半个身子罩过来,死死按住她的手。

两人靠得太近,他稍重的喘息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她没出息地红了脸,耳根连着脖颈燃遍全身。

“你、你让开。”

“不让。”牧洲勾起浅笑,“我抓到你了。”

妮娜的呼吸越来越乱,心跳太过夸张,尤其在酒后,当其他感官逐渐消退,胸腔中剧烈的颤动仿佛变成了疯狂撞击。

妮娜抬眼,撞上镜片后的那双明亮的黑眸,里面灌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戴眼镜真难看。”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吐槽。

他喉头滚了滚,哑声说:“摘下来。”

她睫毛轻颤几下,鬼使神差地摘下他的眼镜,近距离看他燃起红潮的深瞳。

他压抑到极致,连喘息都带着几分勾人的欲气。

似猜到他想要做什么,所以当他低头压近,她下意识地挥起巴掌,却被他精准控制在半空。

“亲完再打。”

他的吻落了下来,轻轻贴住她的唇。

柔软,湿热,小心翼翼地触碰,温柔细腻地辗转。

小兔子脸颊爆红,酒后的脑力明显不够用,她“嘤嘤”两声,撑着他的胸口想要推开,可那点软绵绵的力度不但不起作用,反倒激发男人即将破表的暴戾。

他恶劣地啃咬嘴唇,她疼得细声娇哼,不服气地咬回去。

牧洲喘着粗气分开,舔了舔唇角,伸手扯开棉衣拉链。妮娜惊慌失措,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只大手就摸进衣服里,紧紧搂住后腰,往上一提。

“你……”她被迫仰着头看他。

他太想念她的味道,强忍这么久,终于尝到这口香甜温软。

男人边吻她边伸手揽过她的腰,轻松把她抱过来,打横放在自己腿上。他低眼瞧着那双迷离涣散的猫咪眼,呼吸彻底乱了。

久违的深吻持续了很久,久到她结束后缺氧似的靠着他的肩头喘息。

“以后记住了,男人的眼镜不能随便摘。”

妮娜气绝,寻回一点力气起身,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个软巴掌。

他静静受着,舌头抵了下挨揍的右脸,痞得一塌糊涂,说:“轻了点。”

“啪!”

又是一记狠的,印上浅红的指印。

他也不生气,甚至还在笑。

“我要回去。”

她满口全是水蜜桃的香气,再狠的话都沾染了几分甜软。

“再陪我一会儿,可以吗?”

“不可以。”

牧洲盯着她倔强的眉眼,忽而笑了。

这姑娘即使醉了酒,嘴还是一如既往地硬,非得吸着吮着才肯软下来,软成一汪温水,直直滑进他心底。

“有些话,我现在告诉你会不会太迟?”

她呆萌地眨眼,问:“什么?”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拇指滑过下颌,轻轻摩挲,嗓音极尽柔软。

“我很想你,小冬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