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之久,在唐诗的病史上,这次算是长久的了。

她跟唐果一样,都对医院这种地方深恶痛绝,从前就算是轻生那么严重的一次,也是不等稳定便哭着闹着要出院,可这一样却十分难得。

这半个月里,她每天躺在**睡,几乎没有主动吃过东西,更不会闹着出院,而唐母唐父这一次反而希望她闹了。

“真的会有这个要求倒还算好了,好歹她愿意说话。”短短数天里,唐父额上的纹路丝毫加深了一些。

唐寒也是这么想的,小姑娘每天沉默着不算个事,也就是出事当时她还同梁渝说了两句想要分开的话,这往后再没有了,那现在她听觉尚未恢复,究竟要不要出院?

“依照婶婶的意思,她希望唐诗能回N市回唐家,毕竟爆炸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她担心她再有意外,可是梁渝能同意吗。”

第一次,唐寒也觉得很为难。

警方那边消息给得及时,唐父已经接到最新进展,因为挂心唐诗都把这茬忘记了,眼下听唐寒提他便也想起来:“吴组长一早已经来过一趟了,他说夏元柏的犯罪证据已经基本掌握,就算有精神病史可能会影响判刑,那么精神病院这一旦进去今生恐怕也难以出来了。”

“呵呵……”听着唐父的话,唐寒不知为何突然笑起来。

“怎么了?”唐父不明所以,问着他,看唐寒的神态倒是轻松的样子。

唐寒并没有多么特殊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世界太奇妙,他对唐父说:“你知道吗?梁渝曾经说过一句话,现在想来倒是一语成谶。”

“什么?”唐父问。

时间有些久了,唐寒也有些记不清楚,话意大抵是:“夏元柏倘若真让唐诗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监狱判刑都是轻的,精神病院才是他的归属。”

这种话,唐父没有听过梁渝亲口所说,但现在由唐寒复述,无端端的,唐父感慨因缘际会的同时似是能够明白梁渝一直以来的心情。

这样的一个女婿,他该是很满意了……

终于——把女儿交给这样一个男人,他没有什么好不放心,其实还是会有意料不到的意外,但细想下来,人生可不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都不是可以完全掌握的,即使他身居高位。

“别让她回N市了。”当即,唐父这么决定。

有情人终成眷属,都分开两地了还要怎么终成眷属?至于夏元柏,他选择再相信警方与梁渝一次,相信唐诗的未来将会一切稳妥。

“我自己的女儿,再了解不过了,现在咱们明眼瞧着她是不理会梁渝,其实心里指不定怎么难过呢,真要回了N市,并不见得是件保护她的好事。”

这一席话唐寒是赞同的,他这个妹妹啊,口硬心软,倘若不是出了这岔子意外,两人不结婚也该订婚了吧?

夏元柏……就当是她遇人不淑吧,以后她的生命中有了梁渝,被一个男人祸害成这般的情形再也不会有了。

他可以放心,整个唐家都可以放心。

之后的情况便是这样了,这个冬季的A市,格外冷冽,连元旦都是在医院里过的,毫无欢愉气氛。

那晚,季墨跟唐果也来了,陪着唐父唐母吃了顿饭才回去,梁渝在病房的暗角处沉默地陪伴唐诗,**小姑娘闭眼假寐,眉心紧锁。

她真睡还是装睡,其实一目了然,但梁渝也不叫醒她,他知道也不可能叫醒,她必然是知道这个空间里还有他,所以才这么刻意回避吧?

时钟滴滴答答走过,后来季墨唐果、苏星星唐寒都回去了,时间晚了,唐父唐母都回了另一间休息,梁渝这些日子来瘦了不少,眼下已然是累极倦极,可仍然舍不得离开。

整整一个多月了,她对他视而不见,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过,梁渝不是不知道她在逼着他退步,可仍旧不是不伤心的。

也不知道就这么坐了多久,直到病房内的墙壁被窗外五彩斑斓的光线燃亮,梁渝这才知道已是子时。

室内窗帘早已拉上了,可即便拉上都阻挡不了遥遥天际上那放肆的光芒万丈,梁渝就是想陪她一个新年,他起身拉开了那帘子。

顿时,夜空照亮了半间房,烟火爆竹声响起来轰隆隆的,唐诗虽然听不见,但紧闭的双眼却能够清晰察觉到有光线在眼皮上忽明忽暗。

她……能感觉到梁渝就站在她面前,不敢睁眼,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直到自己的手掌被拉过去,唐诗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没有抽回。

那时,窗外夜空被燃亮,这室内亦跟着熠熠生光,高大硬挺的男子立在床边,手上执着女孩子的纤细柔若无骨,强忍着心底满腔温柔,他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着……新年快乐。

这一刻,静谧且心动。

真的已经是另一年了,梁渝回顾之前,总觉得时间悄然声息过得好快好快,有关唐诗的许多事,他不能说不后悔的。

为什么自己不能提前知晓?如果在所有意外来临的时候他能够洞察,那么唐诗无论如何也不会……

闭了闭眼,梁渝的叹息声和着外面欢快热闹的爆竹声,十分的不和谐。

这晚到了最后,梁渝也没有出去,唐诗一开始假睡,但假装到了最后也变成真的了。

小姑娘呼吸变得匀长,梁渝这个时候也敢走近一些了,他轻轻坐在床沿,一双眼里装的都是她。

真的有些着急了,有关于她的听觉,他真的着急了。

她现在的情绪太过消极了,什么样的话都不信,只有她听觉恢复了,恐怕才愿意相信,他没有骗她。

心底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了,已经一个半月,他们之间没有过交流,梁渝想都想得到这么久以来,她内心该是多么的无望,她的世界更是一片灰暗吧。

新的一年了,元旦之后的几天发生了一件事,按照苏星星的话来说,这应该可以算得上一个好的开始。

夏元柏的罪证已经确凿。

唐诗的刹车系统的确是他找人干的,这一次的小型爆炸也是他亲手所为。

国外空运过来的婚纱材料装了满满一车,往里面搬东西的人中就混入了夏元柏,那日他十分低调。

“怎么处置的。”从出事以来,梁渝一门心思扑在唐诗身上,有关夏元柏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关注。

不用他说大家也知道,夏元柏这个人,梁渝不可能轻易放过,无论最好夏元柏的结局是什么,而这一次……大约能够令他满意。

“夏元柏近来恍若无事地在筹备一个陶艺展览,但听说他的作品被业内一位大师批得一无是处,为此精神居然真的不稳定了,只能送入精神病院,至于他那个儿子,儿童福利院。”

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了,梁渝没有意见,但还是对着季墨加了一句:“进去了就别再出来了,有生之年我不希望唐诗再有机会见到他,以后就当世上没有这个人,在她面前也不要再提起。”

“我知道。”季墨点着头,他也是这么个意思。

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唐诗一定知道都是谁干的,现在她听到夏元柏这三个字,恐怕就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样吧?

“她这两天有没有好一点儿?已经两个月了,三个月后再不行就要进行手术了是吗?”

提及这桩事,梁渝显得格外沉默,连话都不愿说了,只点点头,算是应对了季墨。

多拖一天,小姑娘便受一天罪,依照他的意思,如果可以,随时进行手术都可以。

“你近来精神不太好,照顾她归照顾,自己也要多休息,等她好了之后,你们还要办婚礼呢,没有精神到时候怎么忙得过来。”

这种时候季墨说起婚礼的事情,并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但为了梁渝,他也要这么说,而梁渝呢?结婚……他几乎都不敢想。

他还没有忘记唐诗先前的话,她说不用在一起了,更不用结婚了……

倘若、只是倘若……听觉的病情连手术都没有办法挽回,那这么一个人她假如要倔强到底,他又该怎么办。

直至此刻,梁渝忽然发现,在某些事情上,他是犟不过唐诗的……

就像现在,她执意不看他一眼,他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有再回季墨的话,梁渝只是深深叹息,不想再管什么婚礼了,小姑娘能够安然无恙,比什么都好,只要她不推开他,比什么都好。

时间一天天往后延伸,S市又下雪了,异常的冷,梁渝把室内温度又调高了几度,让唐果找来了两个加湿器。

“放在她的床头吧,她最怕皮肤干了。”梁渝心思细腻体贴,清朗的声调这么说着,像极了大雪初霁的晴天。

唐果再也不跟梁渝拌嘴了,甚至心底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感动,近来她还总觉得唐诗的灾难虽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遇上了梁渝,该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

这一生这么漫长,遇到的人又那么多,不一起经历一些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哪些才是真正所爱,哪些才是会陪伴你走过一辈子的那一个?

唐诗,我多么希望你好起来,跟梁渝好好在一起,曾经的磨难都会离你远去,而往后的时光,就会像这场大雪之后的晴天,明媚无比。

好像也是真的托了唐果的福,两天之后的唐诗幽幽醒来时,隐约觉得耳边有一抹嗡嗡声,不甚明显,却是真实存在的。

那一时间,唐诗猛地从**坐起来,惊动了一旁的梁渝。

从出事到现在,唐诗还未有过这么大动静,平日里她时时刻刻躺着,唐母怎么样的劝都不肯下床走一走,而今天……梁渝大惊大喜之余,急忙凑到她跟前:“怎么了?哪里不对劲了?你……”

话说到一半,梁渝忽然想起来她听不到又住了口,拿过矮桌上的便笺纸,他唰唰几下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唐诗没有看,因为根本不用看了,她……隐约好像听到他说了什么,只不过那音调很小很轻,用细如蚊呐来形容都不夸张。

勉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唐诗微微张口喘息,目光也有些呆滞,但她没有说,她生怕听觉也有回光返照,她怕自己会白白期待一场……

摇摇头,今天也算给了梁渝回应,唐诗又躺下了,拢着被子眼睛大大睁着,努力在分辨这外面的声音。

加湿器的噪音太小了,她尝试了几次都听不到,倒是房内梁渝的手机响起来,她下意识便朝那边看去。

她的这种微妙反应梁渝没有察觉,唐诗心底却石破天惊,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心翼翼的,她保持着这种时而有时而无的听觉,真正恢复的时候,时间一共算起来已经两个多月了。

当时已经临近春节,唐母觉得再怎么样也不能在医院里过节,总是有点触霉头的,梁家老太太也是赞同的,就是不知道唐诗会不会愿意。

再者,时间越来越往后推移,唐寒已经在考虑着,等春节之后就带她回来做手术,唐诗的痊愈也是在那个时间里形成的。

那天一早迷迷糊糊醒来,唐诗还未睁开眼便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那些住在玉兰住在梁渝那里的日子中,好多次一大早她都是这样醒来的。

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好像雨打芭蕉。

在之前时好时坏的时间里,A市这个冬季也下过雨,但她都是听不到的,耳边总像是在蒙着一层膜,阻挡着外界的声音传入她耳底,但今早,她就是有那种清明的感觉,感觉自己应该已经好了……

终于有那么一次,她没有被家人被医生所骗。

支着身子撑着床,唐诗缓缓坐起来,待坐起来之后她才发现床沿还趴着一个人,正在睡着,是多少天来她正眼也不敢看一眼的梁渝。

他像是熬得极累了,连她醒来都没有发觉,唐诗的心事放下了,也有勇气好好打量他。

还是极英俊的样子,可多日来的阴郁占据着他,眉眼间却不是那么温润了,唐诗知道,那一定跟她脱不开关系。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唐诗纤细地指尖在他额间游走,她的动作很轻很轻,却依然扰了梁渝。

从梦中醒来,梁渝一睁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她,有些错乱,在他的梦中,她毅然决然地离开,再也不回他身边。

“你醒了…”低哑着嗓音,梁渝保持着那个姿势不敢动,他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错觉,不然何以冷漠了两个月的小姑娘忽然这样对他。

他还没有完全改掉不对她说话的习惯,他总是忘记她听不到这件事,就像现在,回味过来,他想马上改口,又觉得无所适从,可唐诗却在这个时候点点头。

小姑娘今天……真的很乖!梁渝无法不惊喜她对他态度上的转变,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

梁渝拧眉,仔仔细细看她,然后就听她缓缓说:“我能听到了。”

就像当初听她说自己再也听不到的时候一样,梁渝一度不懂她在说什么,许是太诧异了,唐诗什么都明白,静坐着看他,给他时间消化。

良久了,梁渝伸手紧紧拥住她,脸庞埋在她颈间深深呼吸,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自己心底一直以来的恐慌。

唐诗何尝不是心有余悸,一度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好了,毅然决然要忘记他离开他,所以他一定很难过吧。

“对不起……”她向他道歉,从前说了不会后悔,但她还是有了后悔的那一天,她食言了。

已经有多久没听过她这么说话了?梁渝不太能记得清具体时间,而眼下,他时刻都觉得自己还深陷一种美好的梦境。

“再也不许这样了,好吗。”更加紧了紧手臂,梁渝后怕地问她。

唐诗无法回答,历经那么多,她已不敢太肯定往后,如果未来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发生了失去听觉抑或者比失去听觉更可怕的事情,那她那么爱他,依然不愿意成为他的负累。

唐诗沉默,梁渝便懂了她的意思,他很不喜欢她这样,就想跟她有一个约定。

“我知道往后的路还有很长很远,你不敢那么确保自己的以后我也不敢,可是唐诗,假若有一天是我出了意外,我可以把你交给一个我很放心的人来照顾吗?他会像我一样对你好。”

叙叙说着,梁渝感受到怀中女孩子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到最后轻轻推开了他,红着眼眶我见犹怜的,即使不出声目光也足以说明一切。

“你不愿意是吧?”揣摩着她的心思,梁渝又说:“其实我也不愿意,那我们干脆说好吧,以后不管谁出事,那对方就倒霉一点多多照顾好了,我们不推给任何人,这样行吗。”

唐诗还是沉默,但神情已经松懈很多了,她像是在考虑这个约定的可行性,最后点点头。

梁渝欣喜若狂,又把小姑娘抱起来,安慰似的摇啊摇,不是故意让她对他的未来忧心,换言之,他也并非诅咒她未来会出事。

夏元柏带给她的伤害接二连三,他已经决定,往后的每一天,他会好好护着她,不再给任何人机会伤害她,可万一的万一他有了什么失误,像之前她要推开他的那种事也不准再发生。

唐诗,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被我抱着在我身边,你绝不知道我内心其实有那么感恩。

最后的最后,有关夏元柏的下场,梁渝没有在她面前提及,而唐诗也没有问过婚纱店的爆炸是怎么回事,她有时候还是很冰雪聪明的,大家绝口不提夏元柏,她也就明白了。

遇人不淑,识人不清,原来从前,大家都没有冤枉过她。

原定的出院唐诗已经康复,自然没有意见,不过唐父唐母都在,春节在哪里过成了问题。

其实唐诗能够好起来,梁家的人很高兴,高兴的同时又对自己的良心有过一些谴责,毕竟在初期,尤其是梁母,她有过不太好的心理。

这两个月来,她陪着梁老太太时常去医院,自家儿子对人家姑娘什么样的感情她历历在目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当真就像老太太说过的那般,她若真表现出什么不满让唐家寒了心,恐怕梁渝要一辈子恨她。

“不然就去我们梁家过春节吧?我们家老二在国外没回来,往年梁渝也总算忙,还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呢。”梁母首先提议。

这一席话算是讨好了老太太,老太太自然求之不得,觉得自己这儿媳妇总算办了一件靠谱的事,唐父唐母都是大家族出来的人,也很顾及脸面,就唐诗那么一个女儿,还没订婚结婚呢就先去男方家带着娘家人过春节了,总是有点……不矜持吧?

“我们人太多了,更何况还没有定下来,去梁家可能不大妥当,真想两家一起过年也有其他办法,我们去酒店就行了。”

唐父考虑得全面,虽然驳了梁母的面子,可的确是这样更妥当一些,梁父听了没有意见,两个一家之主既然意见一拍即合,那就这么定了,也不显得梁母多没面子。

于是那天,医院走廊上,两家长辈谈论在哪家酒店过年谈论得热火朝天,梁渝拉着唐诗却站得远。

唐诗大病初愈,穿的很多,圆滚滚的红色特别喜庆漂亮,唯一的不完美就是脸上还有一些苍白,费些日子养养便能回来。

“你这一身特别像结婚后回娘家的打扮。”上上下下把小姑娘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梁渝这么说。

他提到结婚,唐诗便想起从前自己说过不用结婚了的话,感觉伤害了他有些自责内疚,但为了弥补,她也打算主动一次。

“春节之后我们也去C市结婚吧。”

梁渝闻言一怔,偏头看女孩子含笑的眉眼,C市……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

“好。”他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