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6月6日。

二十四节气之芒种。

黄河岸边，新安乡医院。

医院内人满为患，病房内、走廊上，到处都是病人，甚至院子里也搭起临时医疗帐篷。

市里的临床专家和防疫站工作人员都陆续赶来。

经过会诊，发现这些病人都有相似的症状。

病人们的前驱症状多不明显，起病急，所有病人均有发热。

大多病人会有头痛症状，而且是剧烈的前额疼痛，或者是顶部胀痛。

有的病人会出现恶心、呕吐、食欲减退等消化道症状。

过半数的病人有皮肤、粘膜充血现象，主要出现颜面、颈部、前胸皮肤的潮红，简称“三红”，更有甚者出现明显的“醉酒”样貌。

大部分患者还会出现精神神经症状：烦躁不安，恍惚、嗜睡、谵语、谵妄、抽搐，甚至昏迷。

有些病人出现腔道出血症状，最多的是消化道出血，也有咳血、尿血者。

实验室检查，病人多数出现蛋白尿，血小板降低改变，肝功能也出现异常。

市里的临床专家根据经验判断最近的病例都是流行性出血热。

但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河南省以前就有流行性出血热的疫区，往年的出血热病人有明显的临床五期症状，而且基本是散发病例。

可是最近新安乡的这次疫情，病人没有明显临床五期症状，症状普遍轻微，偶尔出现死亡病例，而且有很多以家庭为单位的聚集性病例出现。

当地防疫站的人也发现这种怪病的聚集性病例有时不仅以家庭为单位，有的更是以村为单位。

个别村庄的发病人数在10%以上。

虽然临床专家们对这次的怪病有争议，但最后达成一个共识，这次是一种与之前流行性出血热类似，但症状和致死率都相对较轻的一种疾病。

这里的情况经过层层上报，很快到达中央。

——

1981年6月21日。

夏至。

小汤山，流行病研究所。

陈新正在加班，接到研究所中心办公室送来的纸卡片。

卡片上是关于河南境内黄河流域附近的疑似流行性出血热疫情。

前段时间，陈新的研究组接到一项新任务——研发流行性出血热疫苗。

目前，世界上已经分离出流行性出血热的病原体，而且命名为“汉坦病毒”。

陈新的研究组要做的就是从疫区分离流行性出血热的病毒株，并将野毒株进行驯化减毒，大规模培养后制成灭活疫苗，若是再进一步，也可以做成亚单位疫苗。

要做出疫苗，第一步就是要获得病毒株。

去哪里找病毒株？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

河南虽有流行性出血热的老疫区，但这次出现病例的是之前从未发过出血热疫情的新区域。

新的自然疫源地出现，需要有人过去调查，陈新正适合，运气好的，还能从当地疫区分离到毒株。

陈新立即出发，随身带着实验室里自己制备的出血热诊断试剂。

6月22日。

星期一。

陈新坐火车，又转汽车，在下午2时到达新安乡医院。

表明身份后，在当地指挥防疫工作的省市领导、专家，立刻组织讨论会，汇报之前的防疫情况，以及讨论接下的防控措施。

新安乡医院，临时医疗帐篷搭建成简陋会议室。

已经在这里参加过多日救治病患的临床医生最先发言，“我们根据今年新发布的‘流行性出血热防治（试行）方案’的标准作为诊断、分型、分期的依据，但最近两个月送来的病人临床症状轻，表现不典型，用患者血清间接免疫荧光试验有阳性的，但大部分是阴性的，所以我们上报的时候，只写了‘疑似流行性出血热病例’。”

陈新想起之前在秦岭南坡调查时，病人症状就有轻有重，山上修路工人的症状重，附近村民症状轻，当时认为可能跟不同鼠类传播有关。

陈新问：“有在病人居住地周围进行鼠密度调查么？”

市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搭话，“调查过，病人家里鼠多洞多，家栖鼠种主要是褐家鼠。

我们还调查了野外鼠种，主要有大仓鼠、黑线姬鼠。

我们还对捕捉到的老鼠进行荧光抗体检查，只在黑线姬鼠体内检测到流行性出血热的抗原。”

“病人家中的褐家鼠没有查到出血热抗原？一只都没有？”陈新追问。

“没有。”那人说得很确定。

陈新在脑海中迅速分析原因，没查到抗原并不代表没有相关抗原。

现在用来检测流行性出血热的抗原和抗体都是根据之前的毒株制备，若这次轻型出血热的病原体是另一个血清型，那么用之前的毒株抗原或抗体做检测，当然是查不出来。

陈新说出自己的想法，参与讨论的人都觉得很有道理，从目前的流行病学来看，已经可以肯定这次是轻型出血热流行，但要证实这个推测，还需要病原学证据。

不过，这跟临床治疗无关。

临床医生按照之前流行性出血热的诊疗原则对病人进行治疗，已经取得很好的效果。

省防疫站的老张结合陈新的推测，提出他最近总结的一些疫情资料。

“咱们河南西高东低，地势起伏，大小河流有1500多条，除白河、渭河分别入丹江和海河外，主要是黄河、淮河两大水系。

淮河以南为冲积平原，河流纵横交错，形成以淮河为主干的天然灌溉网，有‘鱼米之乡’之称，这地区出血热病人历年均有发生，病例散发，病例之间彼此无联系，病人多居住在村外、村边、水边等经常有野鼠出没的地方，是咱们省出血热的老疫区。

黄河自西向东流经我省的北半部，是本省最大的一条水系。黄河流域附近农业发达，沿河滩地众多，今年开始出现轻型出血热大流行，是我省的新疫区。

在这次的新疫区仍以散发病例为主，但在散发中有暴发流行的趋势。

比如今年汝阳县东宝大队2797人，发病209例，发病率为千分之七十五。

新安乡大禹村626人，发病24人，发病率3.83%。

这样聚集性暴发的例子还有很多。

开封防疫站还对48个暴发村进行入户调查，一户一例病人的占67.1%，一户两例在同一潜伏期发病的占32.9%，最多一户暴发5例。

别的地区也有这种家庭聚集现象，其中大禹村一户人家7口人，6个人几乎同时发病。”

“家庭聚集？！这个现象很重要。”陈新意识到这次轻症出血热的传染性似乎比之前的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