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王顺德带着细衙内离开了东京城。

他此番回辽与从前大不相同，从前叫做低调，如今叫做狼狈。他在路上足足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一路乔装打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几乎是秘密潜入了上京。

毕竟大辽朝局已变，他的政敌萧垯如今凛炙手可热，深受太后器重。而他自己则失去萧太后的信任，萧太后一早就让他回辽领罪，他都置若罔闻，能拖一日是一日，拖至今日，不得不面对才回来。他若是此时贸然进宫，必定是死多活少。他思前想后，唯有去求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耶律观音帮忙。耶律观音是萧太后的长女，辽圣宗耶律隆绪的胞姐，作为辽国最有权势最尊贵的公主，被萧太后亲自册封秦晋国大长公主。

这日，耶律观音突然要求主持四季捺钵，邀请耶律隆绪一同去围场打猎。渔猎是契丹人安生立命的传统，辽建国后，皇帝四季外出游猎，设行帐称“捺钵”，正所谓随水草，逐寒暑，往来游牧渔猎。耶律观音的面子，耶律隆绪自然是要给的，加上他这几日也正好有诸多烦心事，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便欣然应邀。

大队人马行至山林水泽之间，选定了地方，便安营扎寨。白天一路奔波，未曾狩猎，耶律隆绪甚觉无趣，等到夜间，行帐之外的湖边传来声响。凭借多年的狩猎经验，耶律隆绪知道是猎物来了。他狩猎时一向喜欢独来独往，于是悄悄起身，拿起木筒、弓弩悄悄走出行帐。走到湖边，果然看见有两只母鹿正在饮水，耶律隆绪心中大喜，吹起木筒，发出公鹿求偶的声音。那两只母鹿听见声音，停下了饮水的动作，昂起头朝声音来源处张望。

就在母鹿愣神的间隙，说时迟，那时快，耶律隆绪的利箭从林间飞来。“嗖”的一声，正中其中一只鹿的背部。两只鹿瞬间抬起前脚扬踢而去，那只中了箭的鹿，因伤处并不致命，脚步略微迟缓，但是仍然逃窜进黑暗的林子里。耶律隆绪他提着弓从隐藏处走出来，眼见是追赶不上了，他沮丧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细腰弓背的大猎犬，猛钻进林子里，那速度简直比他刚刚射出的箭还快。

耶律隆绪连忙快步跟上，跟着那猎犬后头追进树林子里。只听见远处树林之间一阵犬吠，接着传来激烈的撕咬之声。耶律隆绪不由加快了脚步，等走到跟前，只见那只细腰大猎犬嘴里紧紧咬着母鹿的脖子，往他这里拖拽。等拖到了耶律隆绪的脚下，它将嘴一松，鹿落在皇帝的脚下。细犬摇了摇尾巴，便转过脸去。

“好一条猎狗！”耶律隆绪哈哈大笑，捡到宝贝似的伸手拍了拍它的后背。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细犬突然往前面跑过去。

耶律隆绪抬头望去，只见暗夜之中树下站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耶律隆绪心头一紧，弓弩已经搭了起来，箭头正瞄准了远处那人，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那人快步往前走了两步，急切倒头便拜倒，嘴里说道：“皇兄，是我！耶律述。”

耶律隆绪微微一愣，随即也快步走了过去。此时，天边晨光熹微，借着微弱的光，耶律隆绪看清面前跪着的人正是耶律述。他伸手一把将他扶起来，蹙眉道：“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耶律述道：“我回上京已经有几天了，只因为太后对我误会太深，我不敢贸然进宫。不得已才求了观音姐姐安排四季捺钵，只为见陛下一面。”说罢，他眼眶微微泛红，声音渐渐哽咽。细衙内看见耶律述如此，摇着尾巴，用头拼命去顶他的手。

林中鸟鸣声不断，耶律隆绪拍了拍耶律述的后背，指着湖边，道：“去那里说话。”

耶律述跟在耶律隆绪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往刚才两只母鹿喝水的湖边走去。在天边的微光中，湖水静谧氤氲。

耶律隆绪寻了块石头坐下，他指着身边的一块石头，示意耶律述坐下说话。耶律述谢过，坐在耶律隆绪身边的石头上，细衙内便趴在他脚边。

耶律隆绪伸手摸了摸细衙内的脑袋，道：“真是条好狗。”

耶律述道：“这是我在大宋时，别人送给我的。”他本想说“陛下若是喜欢，我就将它送给你”，但是他看向细衙内黑黝黝的眼睛，到底还是舍不得，便将这话咽了回去。

耶律隆绪道：“你在大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三番五次违抗太后的旨意，萧垯凛派给你用的人也统统折了。后来太后派了海东青过去接任，叫你回来，你也不回来。此时出现在这里单独见我，又有什么用呢？”

耶律述道：“陛下，臣弟奉命调查乾坤图缋的下落，得知乾坤图缋落入大宋一个绰号叫做“大人物”的人手里。后来，臣弟在调查这个“大人物”的时候，恰逢开封府来了一个新上任的通判，叫做崔辞，此人机敏异常，很难对付。而萧将军派给我的手下，又难以共事。臣弟当时的情形可谓是腹背受敌，孤军奋战了。我知道，太后几次命我杀了崔辞，我都没有办成，也实在是因为手下有异心，做事不得力。一朝失败，再难起事，崔辞那时已对臣弟有所怀疑，臣弟若再轻举妄动，恐怕今天也见不到皇兄了。”耶律述说着，眼中泪光盈盈，“皇兄知道的，臣弟做事向来有自己的法子。崔辞不断进行试探臣弟，甚至下过毒手，都被臣弟一一化解，好不容易才取得他的信任，正待要查出“大人物”的身份时。没想到海东青却来了，他说那个“大人物”越过了皇兄，也越过了臣弟，直接找上了太后，还主动愿意奉还乾坤图缋。我觉得此事有蹊跷，又暗中调查“大人物”的身份，可他隐蔽的太深，着实可疑。我知道我如今已经失去了太后的信任，若是再不回辽，恐怕皇兄也要对我起疑，所以即便是功亏一篑，受到皇兄责罚，我也得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