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慕公子?” 连蕴背后抵着墙,有些生疼,看清面前的脸后不动声色,只笑着。

慕玦看了她一会,垂下眼,手绕到了她背后,将她与那堵墙隔开了距离。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连蕴思绪难免波动,移开视线道:“慕公子不好好的待在前厅,跑这儿来堵本宫,可是吃错药了?”

尽管她这样说着,其实慕玦只是将她圈住,她想推开并不难。

看到她的态度,慕玦方才的暗火更甚。他眸子墨青,附上去耳语:“殿下与沈公子很要好?”

换做往常,连蕴恐怕会因为这样的醋意倍感甜蜜,如今却让她有些愠怒。

是他不告而别在前,不理人在后,现在又自以为是的来兴师问罪。

“他与我青梅竹马,慕公子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连蕴对上他那双泛着冷意的眼睛,心里小小的惊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既然公子不想在别人面前本宫太过亲近,请你自重。”

连蕴这次却脱不了身,她看着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气笑了:“慕公子真是深藏不露,这千回百转的心思教本宫毫无头绪,慕老将军可知你对本宫如此无礼?”

慕玦眼神微变,抿了唇,无声的退开。

因为又急又羞,连蕴面含怒容,脸颊泛红。等心情平复了些,她移开眼:“你若是不想留在本宫身边,想认祖归宗,大可跟我明说,你可知——”

慕玦垂眸看她,眼里泛起了一些光亮。

“罢了,愿公子今后青云直上。” 留在她身边,不见得是件好事,既然如此,倒像是命运使然。

连蕴回看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慕玦盯着她的背影,眼里眸光跳动,似是风雨欲来。

她离开的时间有些久,回席之后,沈氏果然问起,连蕴心情不佳,回答起来却滴水不漏,沈氏笑容得体,连蕴知道她没安好心。

宴席结束之后,宫人便忙着完善祭天的准备事宜。范辙走近,没有多言,只小声告知她沈氏召集的方士只是幌子,那些人擅长的,是预测天气。

连蕴下意识皱眉,褚丹国近来并无天灾,就算是要将祥瑞安在连华身上,也缺少噱头。

不过,知己知彼,不是什么坏处。既然沈氏想往连华脸上贴金,不如静观其变,这一事有太多的空子可钻,只要她盯紧连华,那些筹谋必有漏洞。

去高台的路上,慕成礼与慕玦走在沈氏身后不远的地方。

慕成礼发觉慕玦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不悦的咳嗽了几声。慕玦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问的却是沈氏的事情。

“父亲跟沈大人多久了?”

男人望着前方的沈氏,语气有点沧桑:“二十多年了,为父老了。”

慕玦跳过了慕成礼抒情的部分,又继续问:“那时候的沈氏,也是如此雷厉风行?” 虽然人人都说父亲是为了报答知遇之恩,但慕成礼的秉性,他这个逆子还是了解几分。

他本来只是提一句,却见慕成礼神情有些唏嘘。

“只能说人生际遇,性情改变也是常事。所谓高处不胜寒,沈氏当摄政王这么多年,要想服众,用铁腕手段也正常。”

今日天气并不佳,乌云密布,寒风夹杂着零星雪粒肆虐在空中。

慕玦闻言,眼神凌厉了几分。

高台之上,一切事宜都已安排妥当,国君抱病,诸事由摄政王主持。

古往祭天,需先众人朝拜,然后由专人卜卦,预测国家福祉祸乱,再由国君或者皇储烧香祈福。即便那时并无皇储,烧香祷告的皇女也必然是众望所归。

礼乐依循的是祖传的规制,摄政王代替国君将醴酒捧给皇天帝位,若不去想待会的好戏,场面是十分庄重的。

念完祭词,便到了卜卦预测的环节。虽说是专门的人来进行,可祭坛周围摆放了大大小小的物品,除了暗示吉祥的如意和旌旗,还有特制的日晷、卦面、地震仪等。

连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连华,不想那人也在看她。

她笑意不甚明显,却让连蕴清楚的接收到——她在挑衅。

连蕴抿了抿唇,之间高台之上的三五人身穿卦服,正跪地俯首,嘴里念念有词却让人听不清内容。这幅神秘莫测的模样落在百官眼里是天降指示,连蕴却觉荒诞无稽。

若那些人的卦象对她不利,虽然不至于酿成大祸,也能损她锐气了。

她抬头看着头顶的乌云,肉眼可见,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

占卜终于结束,结果无非是些粉饰太平的卦辞,其中并未特意提到哪位皇女,再正常不过。这令连蕴颇感意外,不过很快,她便紧张起来。

按照流程,该轮到皇女焚香祷告了。

眼下褚丹国并无皇储,连蕴本以为沈氏会用势直接选用连华,在场百官想必也不会出来反对。可沈氏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只站在台上朗声道:“国君抱病,二殿下与五殿下都是褚丹国之栋梁,祈天之事有劳两位殿下了。”

连华闻言,迈着步子往台上走。连蕴看着日晷,在她经过自己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她。

“二姐!” 连蕴硬着头皮。

连华面露不耐,想挣脱连蕴的手,却被拽得更紧,她只得质问道:“五妹这是何意?”

“本宫看二姐脸色不好,关心则乱,想问问二姐是否安好。” 连蕴的瞎话张口就来,甚至掏出了帕子替她擦去了额角不存在的汗珠。

众人都觉得五皇女神神叨叨,或者是故意挑事,碍于范辙将军,没人敢出声挑破。

远处的慕玦看着连蕴,眼里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还是如此可爱。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慕玦微微一愣,目光渐渐深沉。

那边连蕴与连华僵持了一会,天气仍没有变化,加上祭天这种场面容不得自己过分胡闹,连蕴只得在众人有异议之前松手。

“二姐,请。”

“哼。”

连华冷哼一声,便踏上了祭坛。那一刻,连蕴紧紧盯着台上的人,生怕漏了什么小动作,但直至祷告结束,无事发生。

难道是自己错想了?

连华走了下来,接下来该她上去了。

连蕴抿了抿唇,走上了高台。

她接过香,对着天台焚香行礼,闭上眼睛默念祭文。台下的慕玦盯着那抹身影,眸色忽明忽暗,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突然,他瞳孔一缩,之前的沉稳出现了裂纹。慕成礼及时发现了慕玦的异样,一手牵制着他,低喝道:“祭天重地,不得无礼!”

而这时,连蕴转身,正准备走下去,却见旁边卜卦的人脸色大变,指着台上的地动仪喊道:“动了……动了!”

众所周知,地动仪能预测八方震感,而褚丹国近几年鲜有天灾,地震更是从来没有过。而今日祭天,独在她上香的时候地动仪震动落珠......

果然,下面的百官都激动起来。

“这乃是凶兆啊!天降祸端,定是天神不满五殿下!”,跳出来说话的这人乃是右丞李思,平日倒不见他与连华有多交好,此时这番言辞却更让连蕴为难。

这便说明,大臣们对此事有多愚昧。连蕴皱了皱眉,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抑制不住的慌张。这事非比寻常,触及到了褚丹国人骨子里深刻的信仰。

连蕴对范辙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转而看向地动仪吐出的那颗珠子。

“这方向,可是西南方?”,据她所知,褚丹国地属水乡,大部分地方也极为得天独厚,唯有这西南方较为偏远,百姓生活贫苦,只能依靠种植和朝廷补贴过活,“本宫觉得......”

“五殿下!天神降怒,为了褚丹国的福祉,还请您悔过,闭门一月斋戒,以示诚意!”,底下的人直接打断了她,个个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神情,仿佛她是什么千古罪人。

“本宫无错,为何要悔过?” 连蕴看向台下激动的朝臣,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五妹,当姐姐的知道你素日荒唐,原以为你转性后会好起来,看来并不是真心悔过。” 连华一脸惋惜,若不是眉眼都带着得意,旁人怕是真被骗了,“如今惹了天怒,你即便是皇女,也必须受到惩罚。”

“如果本宫再荒唐些,当初就应该劝母君把你发配到别处,依二姐看,西南怎么样?” 连蕴从下来的时候便一脸平静,仿佛被说成灾星的人不是自己。如今只是轻轻一笑,口中却说着诛心的话。

她知道连华的痛脚在哪。果然,连华的脸色一变。

“有了天灾,诸位大臣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补救,而是想着让上香的人去闭门思过?这不是信仰,是愚昧!” 连蕴知道这些人腐朽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当然不期望他们能听进去,于是赶在众人开口前继续道,“本宫可以闭门斋戒,不过不是因为你们,而是本宫心疼受苦的子民,斋戒为他们祈福。”

“另,为了体恤民情,本宫会派人去西南一趟,补偿受难者的家人。” 连蕴紧紧盯着连华,果然看出了些异样,看来西南地震一事的真假......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安静了不少。因为这位五皇女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处置也合情合理,倒显得她仁至义尽。

“五殿下以为,只要施舍些小恩惠就能弥补自身的罪孽吗?荒谬!” 看来还是有人不肯放过自己,说话的是狱寺卿张顾,如果没记错,她是连华阵营的。

“五皇女德行有亏,今日又得天神之怒,他日若引起其它灾祸,谁担待得起?” 她一副忠贞为国的模样,痛心疾首,“皇太女之位悬空已久,本就不利国脉,现下还是让二殿下承皇储,才能安稳民心!”

终于切入正题了。

天降灾祸,国脉不稳,再引到皇储一事,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那点野心。

张顾自以为说得有理,底气十足,却见连蕴缓缓朝自己走来。逐渐逼近的少女面容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些笑,莫名让张顾有些心虚。

“张大人,依你所说,神明不可侵犯,而引发祸乱的本宫,是因为之前的所作所为,冒犯了天神,所以没资格成为皇储?”

“正是!”

“众卿也是一样?” 连蕴看向众人,仿佛真是因为好奇才如此发问。

没人说话,这是默认。

“好,” 连蕴突然笑了,“违背天神的人,不配当皇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