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人不明白是怎么泄密的,到死还在怀疑,但是毕竟时间太短,没有余地思考。活下来的人有蒋孝智、朱来福、管雪梅、宋二丹,还有宋二丹他娘宋丹丹。当场牺牲三人,还有五人被五花大绑游街,游街过后就拉到护城河砍头。当时去的人不多,围观的人更少,县小炮队二十几人,分成两组,把住隘口,一声令下,刀斧手砍下血淋淋的五颗人头。血流的很多,把半个河都染红了。

死者家里都不敢出头,只能以泪洗面,算是出了叛逆之人,不再过问。蒋孝智与朱来福安葬了牺牲的三人,在一个夜晚把五具尸体从河湾里弄到岸边,也没有办法带到凤凰山,只能就近掩埋在陂山的一个山坎,解放后,有人在那里树碑,包个大坟包,写上“五烈士之墓”。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商城建铁佛寺水库,因为连续下雨,垮坝,洪水从山坎冲过,造成山体滑坡,把老坟堆起来了,造成另一座大山。这个大山,人们起名叫“五老峰”。

活下来的人还有很长路要走,在痛苦当中也有许多时间思考。

接下来红三十二师回师向东,在起义农民的协助下,巧取商城县城。石生财民团人手少,难以抵挡,打开县城南门,沿着笔架山,一路逃到黄柏山,在那钻山沟,足足呆了两三个月。

周维炯攻打商城时,管云龙刚好在县城。当时,县城一片狼藉,他搞不清形势,就跟着石虎逃到了黄柏山。

攻下商城,红三十二师又集中兵力在县城周边打击民团,拔下几个据点,扫清了民团武装。接着,分兵到周边区乡,成立农会,建立赤卫队,打击豪强,分田地,开展农民运动,筹集粮款,扩大红军。

河口,就在这个时候成立了支部,蒋孝智任支部书记,朱来福任副书记,并组建了河口赤卫队,在河口这个地方,开展农民运动,打土豪分田地。一时间搞得热火朝天。

管云龙,蒋孝智是了解的。这个人是孤门独户,在这一带,虽说有点田产,但是在名义上总让人瞧不起。因为没有儿子,自觉矮人三分。但是,管云龙又是个爱面子的人,总想出人头地,总想捣腾出一些名堂。蒋孝智来后,仿佛给他带来了运气,地位提高了,声誉上去了。大女儿管雪凤到武汉求学,二女儿嫁给了吴承轩,自己也当上乡长了。当乡长事务多,整天忙着催款要粮,也没有一点好处,但是,不管是谁见了,都“管乡长长,管乡长短”的喊着,心里特别愉着,自我感觉良好。

蒋孝智认为,管云龙再自我感觉良好,但那都不是事实。事实上,管家在河口这一代,不算大户,但也够不上贫穷,要是划成分,最多也只能是地主。这个意见提出来,有许多农民不答应,还说,管云龙应该是地主带个“霸”,算是地主恶霸。因为管家田产多,在这一带,不说数一数二,老三老四还是够得上的。再说了,管云龙是乡长。其他几个乡的乡长都被划成恶霸,有四个罪大恶极的已经被镇压了。还有几个,因为没有劣迹,暂时关押,等着审判。管云龙也是乡长,再咋说,也不能按平头老百姓去衡量。

针对农民提出来的问题,蒋孝智不好下结论,只能把农会的干部召集在一起讨论,好在大多都是蒋孝智的学生。尽管如此,意见也不太一致,争论还是很激烈。有一个叫戴步平的农会干部说,我只是把农民的意见带上来。因为管云龙跑了,不好审判。但是管云龙的老婆在家,地主恶霸老婆应该带出去审判。还说,要是划成分,管家毫无疑问,应该划成恶霸地主。土地一律没收,然后跟大伙一样分田地。因为他的几个姑娘都没在家,就不分田地了。

蒋孝智问为啥。戴步平说,农民私下议论说,管云龙没有劣迹,但是管云龙顾长工三四个,朱来福就是他家长工,因为朱来福的爹病了,借了他家的钱,让朱来福打工三年,这不是剥削是什么?这是其一,最主要是他大女儿是特务,听说回来过,来了又走了。还有一条,他二女儿嫁给吴承轩当小,不说伤风败俗,吴承轩是六安地区党部委员,那可是国民党大官,有这层关系,管云龙才当上乡长的,这还能说没有罪吗?

农会干部里面有个外号叫“独角戏”的梁乃福,情绪激动,站起来说,我知道,蒋支书你是外地人,虽说来了几年,但是毕竟在娘娘庙居住,又是教书,与百姓接触少,不知道这里的旮旮旯旯。实际上,你家老婆宋丹丹知道最多。管云龙是什么人,那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对穷人看不起。就是你老婆宋丹丹,一大家子遭到不幸,他却幸灾乐祸,不光不同情,还嘲笑。我看呀,这样的人就该枪毙。要是不让他吃花生米,就不能平民愤。

梁乃福说完,坐在旮旯一直在抽烟的余继昌,看看四周,见大家不再发言,扣扣烟袋,用布袋把烟袋缠起来,插在腰里,站起来说,你们说这些都是次要的,我想到一个问题,但又拿不准,也没有证据,我总是想,这个问题一定与管云龙有关,我说出来,不知道行不行?

蒋孝智说,都让发言,你就说吧。

老余嘴嗒嗒说,就是牺牲的那八位同志!

这件事情太大了,老余一说,像炸开了锅。有的说可能,有的说不可能,还有的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事情与管云龙就不搭噶,咋能说是管云龙呢?

这样说了,老余理直气壮接着说,谁说不搭噶?那天,听到枪响,我们不知道是干啥的,就跑到岔路那棵大柏树下面看,过了一会儿,一群人打我面前过,我看见管云龙也跟着,要不是他报信,谁知道?

蒋孝智说,没证据,不能靠猜猜。

事情发展有点泛滥的味道,就在这个时候,朱来福站起来了。朱来福说,我说两句,不知道可以不。说过,看看蒋孝智,又看看先前发言的人。戴步平、梁乃福等都以为朱来福一定会痛数管云龙的罪过,有些还是他们不知道的罪过,都点头,示意他讲。

朱来福站起来,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大家讨论十分激烈,也十分热烈,我想发言,总是插不上嘴,现在起来发言,一下子又不知道说甚好了。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按照大家发言的,我谈我的看法。第一,说管云龙是恶霸,要是光看田地面积还有财产,管家确实不少,就像戴委员说的,在河口应该是数得着的。在红三十二师到来之前,我按照蒋先生的指示,带着信去到了斑竹园,在那里见到了周师长,还有县委的其他同志,他们问我一些情况,临走时周师长跟我说,打土豪分田地是可以的,我们党有这方面的政策,但是,动不动就杀人,不行,要慎重。我跟他说,我是管云龙家的长工。周师长说,你最有发言权。要是这样说,我认为不该杀。因为管云龙确实没有劣迹,没有劣迹咋能说他是恶霸呢?所谓恶霸,就是在我们这一块称王称霸,做霸道事情。反正我表述不好,就是人人痛恨的意思。再说了,管云龙那天是去县城开会,这是宋二丹说的,说是在路上见到管云龙与管家一起往城里去。我估计,我们开会,事前走漏了风声,被石生财知道了,在县城开会,就是开逮捕我们的会议,管云龙碰上了,还跟宋二丹说了,宋二丹还告诉了蒋先生。蒋先生,是不?

蒋孝智点点头,意思是“是这样”。

朱来福接着说,这么说,我们都没有证据,但是,管云龙不知道我们开会这是事实,管云龙虽说平时鬼鬼道道,真要是说他会算,打死我都不相信。要是会算,这次红三十二师攻打商城,他咋没算到?我们第二次开会成立党支部,也是在娘娘庙,他咋没算到?这说明,那天只是个巧合。既然让乡长跟着,对,我听说,只要是参会的乡长都跟着了,是吗?朱来福看着余继昌。余继昌插话说,好像人很多,有几个我认识,也是乡长,不错。朱来福说,这就说明,管云龙不跟着不行。也说明与管云龙无关。既然无关,他不是杀害我们同志的凶手,我们同志的仇恨应该找石生财。至于是谁告密的,我们会查的。如今,是我们农民的天下,当下的事情最重要,为烈士报仇,一定有时间。

朱来福喝口茶说,至于管家,十分复杂,我在管家打长工,知道最清楚。那个管雪凤,确实是特务,神神秘秘,来了又走了,谁也不知道。我们是从雪梅哪儿知道的。雪梅,就是管家“三公子”,也是我们的同志,是湖北省委派来的,来联络我们,发动暴动的。管家二女儿管雪兰嫁给了吴承轩不假,但是这个管雪兰胆小,历来温顺,听说,嫁给吴承轩也是自愿的。管家也因此提高了名声,当上了乡长。这件事情,管云龙从中没有得到多少好处,至于是不是坏事,现在还说不上来。就当下,同志们把管家几个闺女看成一路货色,并不对。在我看来,管雪凤是反动透顶,那时候,蒋先生想引导她走上革命道路,她一气之下到武汉求学,终于走到人民对立面,这是她咎由自取。如今,管雪兰与吴承轩一起逃了,到大城市躲避去了,对我们革命没损失,也不用管。管云龙也吓跑了,一时找不到,我们也不管他。我们讨论的问题是划成分,分田地,打击土豪劣绅,按照政策进行。要是管云龙回来了,再说回来的话,你们说咋样?

朱来福这么一说,还是很有道理的,于是都同意,基本上统一了思想。支部思想一致还不能算数,问题还要端到农民大会上。蒋孝智说,这个问题,你们作为本地人,不好说,我作为一名党员,又是支部书记,在本地无依无靠,按说没私心,大家应该相信我。我想,按照政策,管云龙田产没收,给口粮田,成分就是地主。管云龙老婆在家里,管家三层院落,最后一层院子,我们要了没用,就给她住。也让管云龙老婆参加农会活动,看她的表现,你们说行吗?